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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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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地球的草地上十二个人与十一个人斗殴。

  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黑哨尚处于追求生存需要的低级阶段,至于被尊重的需要早已搁置一边。这些年来他们被抨击无数次,屡屡水过鸭背,这也说明尊重与钞票相比是轻如鸿毛的玩意。换谁去吹,估计都要收,就像蒲公英注定落在土壤上,裘皮大衣和钻戒注定落入女人的瞳孔,哲学上统称为必然。

  岁末没啥好弄的,大伙便骂骂裁判凑热闹,黑哨早已有之,如今才炸锅了一捅到底,说明墙快倒时推一把最省力。这类似我小时候从不跟人正面打架,只冲别人后脑勺打弹弓,深谙老人家的运动战精髓。学哲学真是能提高智商。同样富有哲思的当代著名喜剧表演艺术家周星驰曾教诲我们一句话,这话对我们继续揭批黑哨具有指导性意义——不要雪中送炭,要雪中送屎。(2001。12。31)

 
亮出你苍老的舌苔

  在我的印象中,宫雪花是众多出演三级片的女演员中最老的,一介半百徐娘,还要涎着脸轻解罗衫大翘兰花指,让人窥见了谋生的惨烈。我对宫雪花充满悲悯和敬仰,尽管《论语》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其实老贼也有老贼的妙处,宫姨虽韶华已逝,当不成《南方体育》的足球宝贝了,却也不是票房毒药。还有乔丹,一复出就让奇才队主场挤满了人头,还动辄拿双十,堪称票房伟  
哥。

  当然你可以说乔丹就像那些退休了还恋栈的官场老头,整天念叨着要返聘,无非是怕别人忘了自己的老脸。但必须承认,1998年乔丹退役后很多人就不看NBA了,我还偶尔看,主要想看另一个老贼罗德曼如何伤风败俗——他常吹嘘在告别赛结束后要裸奔退场。

  我之所以瞎扯到年龄问题,是因为前些天中国足协处罚了一大批骨龄检测超标的年轻球员。先前还以为宫雪花爱装嫩,现在醍醐灌顶发觉男性也有类似癖好,换言之,但凡直立行走的动物都热爱青春,不愿被别人视为老贼。十强赛后没有哪个追星族给郝海东献花,大家都直扑阳光男孩李玮峰,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整个社会漠视了对老年人的终极关怀。

  我们的青少年球队历来威猛,倒不是说他们如何早慧,诀窍就在于篡改户口本。我从一名著名球星的退役年龄推算,他多年前参加世少赛时已将近二十岁了。老藕扮青荷,倒也饶有风韵,宫雪花几年前参加选美,居然谎称未婚未育,麦当娜唱的《Like a virgin》(宛如处女)就是献给她的。

  后来有狗仔队去宫姨的原籍上海外调,发现该同志有重大历史污点,进过妇产科不说,还搞投机倒把贩金条,另有流氓罪案底若干。可见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现在足协用先进仪器一照,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涉案人员累计一百二十五人,骇人听闻啊。上世纪80年代中国流行联防队员,一到深夜就掏出手电往灌木丛里照,孤男寡女无处遁身,收成好时,一根麻绳能拴好多对案犯。可见伪装得再好,也禁不住这么一照。

  中国足球的造假运动波澜所及,连未来的花骨朵也不能幸免,当然有人会虚弱地辩解说,现在猪肉鸡肉含激素多,导致孩子们早熟,提前长了胡子和喉结。反正我是谁也不信了,古时甘罗十二岁拜宰相,我疑心也是买通了保长和接生婆制造的假八字。

  当然老外比较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老贼,酒店里常招募些白胡子老头,让人不忍心不给小费。有消息说,南斯拉夫足协想今年6月拉米卢回去带国家队,可见老不足惧,关键是要老而不朽,或者说,人老心不老。

  不过被视为老贼确实不爽。《南方体育》这帮生于80年代的小姑娘已不屑与我含情脉脉地对视了,这让我慨叹光阴无常的同时也切实体会了年老色衰的悲哀。 (2002。1。4 )


无法相忘于江湖

  被众多小资文人反复追捧剽窃的庄子有一句经典的话: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话翻译起来很冗长,有骗稿费之嫌。不妨很商业地译为:杰克和露丝与其在泰坦尼克号上大演惊天地泣鬼神的对手戏,骗晕大批家庭主妇,还不如素不相识,彼此平静地活着,在无声的气流中擦身而过。

 
  所谓相忘于江湖,是一种大彻大悟,是岳不群操练的葵花宝典之顶层境界。简言之,是指布衣生活王孙心态,不为鸡毛蒜皮的事呕心沥血。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人练成了葵花宝典。世界杯很炫吗?我照样自顾把玩NBA和橄榄球。釜山抽签吸引了中国人和塞内加尔人的目光,但无法撼动美国人的眼球。与世界杯相比,美国人更关心拉登藏在哪个地洞里吃喝拉撒,所以美联社派往阿富汗的记者比派往韩国的记者多。

  每当我满脸皱纹地缅怀庄子庄师傅时总在想:江湖距离我们有多远?这些年来,体育包括足球一直挤迫着我们的神经,所以衍生了罄竹难书的苦难史。“5·19〃输给香港队,有人以头抢地;1988年兵败汉城,俨然成了国殇。

  今年中国风调雨顺,按阎世铎的说法,申奥、入世、世界杯入场券三大件都齐了,幸福像一场秋雨,把久旱的我们痛快地淋湿。此前我们只能在做梦的时候念叨世界杯,照《大话西游》的逻辑释梦,就是那个叫足球的家伙欠了我们很多钱。这也说明在追债未遂时我们注定梦萦魂牵咬牙切齿,只有赖账的人才希望与我们相忘于江湖。

  执著固然是一种生活态度,淡泊也同样重要。明年磕一把里瓦尔多和卡洛斯,然后丢掉辎重拖刀潜逃,别再编撰什么新的苦难史。(2001。12。7)


大片的配角

  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素不相识的城市里,电视上播着《中国足球备忘录》,片里弥散着一本正经的悲情。

  像一次宿醉,或一场梦境的延伸。半年前,我首次潜入广州,在新闻发布会上挑逗米卢,然后蹿回酒店含泪赞美清贫的柬埔寨人。与此同时,我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的烧鹅——色泽养眼、酥脆绵香,嚼起来有一种初恋的感觉。

 
  必须承认电视是最能煽起人怀旧情结的传媒。镜头像阳光下的尘埃四处泛滥,我想起自己曾活得如此卑贱而无耻,八千里路云和月,像蚂蝗一样死死叮住米卢率领的那支队伍。雨水贯穿了西安、昆明以及10月7日的沈阳,雨如鬼魂附身,让我们湿淋淋的笑容如此诡异。

  一个月前的现在,月黑风高,我竖起衣领,穿过沈阳黝黑冷寂的街道去见张晓舟,商洽有关变节事宜。十强赛结束了,投胎转世的欲望愈发强烈,我热爱那种私自奔逃的感觉(或称渴望私奔)。有时候,水性杨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说,小组赛和十强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譬如米卢、李响,还有国足队员,包括我这样靠码字谋生的人群。张晓舟说,他如今一看到有关十强赛的消息就想吐。我恰巧相反。我始终深切缅怀沈阳的韩式烧烤、五里河的旗帜以及在酒廊里凄婉翻唱《征服》的未成年少女。

  回到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我们发现每一个历史事件后面都隐藏着伤疤或欢颜。比如九运会,拿金牌的、名落孙山的、东窗事发的,仅仅一瞬间就焊死了将来的幸福或落魄。

  类似的拷问不断挤迫着我们的内心。去年我曾采访过著名国门张惠康,他如今目光呆滞、臃肿不堪,沦落在上海街头卖彩票,1989年,他只要再支撑三分钟就是民族英雄。据说,还有另一位前国脚在海南的乡下养猪。

  所以最后我想说,所谓备忘录忧思录都是伪抒情。在一切大场景大制作的历史宽银幕下,许多小人物的浮沉挣扎都会在漩涡中湮没。一将成名万骨枯,没人会为荒野的枯骨赋诗。

  蝼蚁或毁灭,或卑微地活着,都与历史的车轮无关。(2001。11。23 )


那夜,无人裸奔

  2001年10月7日之后的许多夜晚,时光仿佛停滞了,我经常反复咀嚼着那截甘蔗,以此骗稿费,我得承认,现在我再述说起那晚,已经很难有任何冲动了。

  那天下午,我嚼着干粮夹杂在汹涌的人流中向五里河蠕动,因为提前三小时入场,所以饥饿是注定的。我看见一些人绝望地挥舞着钞票,说:有票吗?有票吗?我当然有票。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张面值六百的票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一千二。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准把  
它卖了,但那时我多纯洁啊,多热血啊,这么无耻的事干不出来。

  进了场,见数万人无聊地喊,巨大的旗像乌云一样轮流压过头顶,每个人都伸出手去又抓又揉,集体淫亵。我百无聊赖,便歪着头看旁边的女孩写稿,她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一看署名是“王语嫣”,我想这名字好抒情,不抄袭她一下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掏出纸和笔想偷点料。那女孩啪的把电脑关上了,我七窍生烟。直到后来我们居然成了《南方体育》的同事,说起这段往事才一笑泯恩仇。

  逼逼逼。裁判的哨声响了。上半场双方互有攻守,下半场双方互有守攻——我在当晚的稿子上是这样写的。后来于根伟弄进了一个球,虽然有拣死鱼的嫌疑,但拣死鱼也要讲究功力啊,不信你天天蹲厕所去,看看能不能拣到。这个球让所有人得意地掀起了人浪,所谓人浪,就是那些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很浪的样子。

  老这样浪也不行啊,容易出事。大概距终场还有十多分钟的时候,大批武警进入体育场,围着草坪脸朝观众站成一圈,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毕竟场上有十一个外国来宾,你把屁股对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武警同志们担心的是裸奔。那时满世界都在吵嚷着一旦出线,得来点裸奔什么的助助兴。我当时还写了篇稿子分析裸奔成功的几大要素,你得突破警察的防线然后跳下两米多的看台再从武警的人墙中突围,所以要有泰森的力量和刘易斯的速度。组委会还担心球迷去扒中国队球员的衣服,因为罗马夺冠后惨绝人寰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全国人民都在看直播,你把郝董他们都扒光了,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如果弄得有人羞愤自杀那就更不好了。

  沈阳的10月已经开始寒冷了。我把头缩在衣领里,幸灾乐祸地等待闹剧上演。结果等到比赛结束,还是没看见有人光屁股。我悻悻地想:唉,你们这些东北人,怎么跟我这南方人一样怕冷。

  那些警察和武警有些尴尬,箭在弦上,却找不到猎物。其实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饿得肚皮贴后背了,谁还有力气裸奔。有人懒洋洋地往天空洒些纸屑,像敷衍一场简易的婚礼。

  国家队的大巴从体育场驶出来,坐在前排的孙继海和徐云龙把脚搁得高高的,像君王般接受球迷的欢呼。我笑了笑。我原谅他们今夜的嚣张。

  大街上挤满了游行的人们。在昏黄的街灯下,他们的笑颜让我想起祈雨成功的灾民。心底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夜晚,将会温暖许多人的梦境。

  那晚写稿写到凌晨3点,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和熟识的记者出去,经过广场,看见狂欢的人群已经像潮水一样散去,一些醉鬼拎着酒瓶呢喃,警察们开始善意地清场。

  一地狼籍的纸屑和酒瓶。一地细碎的月光。我在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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