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杨异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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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燕连声道谢,边上的彭跃依旧面无表情。若林将这幕情形转述给周忘杨,他听后,立即挥灭桌上的烛灯。眼前蓦然漆黑,若林正觉奇怪,却被周忘杨一把拉到榻上。
“躺下。”
黑暗中,柔中带寒声音低低转来。
“我……这……”若林想问,却又被猛地一拽,平躺睡下。
此时,几名衙差已从雅阁撤出,迈出几步,燕鹰瞟了瞟边上的厢房,问掌柜的:“这间房里住了什么人?”
掌柜的心怀鬼胎,就怕暗孔之事暴露,忙道:“是对外地来的一对夫妇,打了尖在此住宿,现在应该已经歇息了。”
燕鹰身高不足六尺,却有一双犀利的眼。他一步步逼近厢房,正要伸手推门时,另一名衙差突然赶到,称知府李培林有急事召众人回去。报信人一路寻找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燕鹰闻言,收回手带人离去。
衙差走后,彭跃发出一阵干笑,像喝醉般失魂落魄地下楼。何福燕在后,急急追去。何福松与掌柜的结了酒钱,赔了银子也跟着离开,惟有那漆黑的厢房中,若林依然心跳剧烈。
待其他人都离开多时后,他轻声问:“万一燕鹰那时真的推门而入怎么办?”
黑暗中,周忘杨侧脸的线条细致如雕,他叹道:“还能怎么办?唉,名誉尽毁……”
“先生!”若林低斥,“你就别拿在下开玩笑了,你有太多事都没向我解释。先前,你去追那铜铃声,为何湿透了衣衫才现身?而后你为何又要跟踪何福燕,像是猜到她今晚必会外出?”
“因为一个怪物。”
得知答案,若林微颤。
身旁,周忘杨尚无起来的意思,他仰面躺着,“我追赶那声音到了井边,从梁上跃下一个四肢并行的怪物。它跳入井后,我上前端望,不想也被拽了下去。”
若林听得心惊肉跳,问:“后来呢?”
窃听一事告一段落,落井后的寒意这一刻才像解了封印,暴发而出,周忘杨打了个寒颤,“后来自然是落了水。”
他嘴唇微微发白,还记得当全身被刺骨的井水笼罩时,一只粗糙的小手突然从上方拉住了他。
“我被怪物拖下井后,从它身侧掉进水里。许是它只想以此警告,并非要我绝命于此,最后还是伸手把我拉了上去。”
“它不是也在井里吗?如何将你拉上去?”
回想那怪异的一幕,周忘杨也感到难以置信。那怪物看来分明如此弱小,想不到臂力却无比惊人。它可以用四肢攀附房梁迅速移动,可以单手缠住井绳,另一手紧拉住他一点一点爬出井口。
“我确实是被它拉上来的。”周忘杨一顿,“它的脚上绑了一串铜铃,传闻中彭翎阴魂不散的声音就是因它的走动而产生。奇怪的是,那怪物虽然举止怪异,形体骇人,却长了一张乖巧的脸,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棉衣。”
听闻此言,若林脑中瞬间重叠出那个塞给他布包的畸形女孩。
周忘杨继续道:“它应当不会说话,故我问了几次,它都没有开口,只是死死盯着何福燕的窗子。我问,你可认得那房里的女子?它竟点了点头,但仍望着那扇窗,像要把它望出个洞来。我本想再套出些话来,想不到它又扭头翻入了井中。”
“那小丫头……莫非住在井里?”若林揣测。
周忘杨忽地坐起身,“你怎会知道她是个小丫头?”
一直苦于没机会与他细说那畸形女孩之事,这次若林抓住时机,将入府后几番碰上她的情景一并告诉了周忘杨。
“不知为何,几次见那丫头,她都冲我微笑。我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若林喃喃道,“你说她出入水井都来去自如,会不会就住在水里?”
“哪怕她有三头六臂,只要下半身不是一条鱼尾都不可能住在水里。”否定了若林的猜测,周忘杨道,“但那口水井确实古怪,必要时还得下去一探究竟。我看这丫头对何府地形极为熟悉,像是久居在此,她的存在理应有人知晓。”
两人静默片刻,周忘杨点燃烛灯,叫来小二将自己的衣袍拿去烘干,又对若林道:“以免撞上何福松他们,你我等过了四更再走。”
四更过后,他二人回到何府,一夜寂静,偶有几声猫叫时远时近。
七、食尸草
翌日傍晚,结束了当日的工作,若林走出商行时,见周忘杨已在对面的茶寮等候。他飞快上前,与之会合。
他二人今日与冰龙石松相约,一同出城,寻找石氏夫妇失踪的线索,到了城楼东门时,冰龙与石松也已抵达。
若林站在周忘杨身侧,看他一脸肃穆,没话找话道:“既然要重现当日情景,我们不如把自己想作石氏夫妇,这样才可身临其境。”
周忘杨侧脸看他,“当家的除了想到这点以外,还有何等高见?”
被他这么一唤,若林尴尬得不知所措。
周忘杨继续戏弄他,“当家的不是要身临其境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二人拌嘴,形势往往总是一边倒。
冰龙以长者的口吻劝道:“小四,惠兄弟为人老实,你别总欺负人家读书人,况且石松也在这里,你说话戏谑也要有度。”
站在最外侧的石松像没听见其他人说话,全然沉浸在焦虑的情绪中。周忘杨敬重冰龙,不再开口,而若林则接不上话,只能痴笑。
城楼士卒个个认识关中总捕头冰龙,待他与他们寒暄一阵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半个时辰……”站在城门外,周忘杨面对通往开封的官道,悠悠说道。
由于十多年未经整修,那条道路崎岖荒凉,如同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夫妻同行本是惬意之事,即便天黑,也不会走得过快。四人模拟当夜情景,打着灯笼出城,徒步慢行。
一路走来,已是过了许久,却无人开口打破沉默。
天色已完全漆黑,空中无月,要是没打灯笼,必是伸手不见五指。周忘杨视线一斜,忽见一座石亭孤伶伶地矗立风中,立即问身侧的若林:“你不觉得走到了这里,夫妻俩应该要说些什么吗?”
若林当他仍在打趣,讪讪道:“先生莫再作弄我了,要是被小笙听到,我这辈子定都要活在他的嘲笑中。”
“谁有那工夫作弄你?”周忘杨把目光移向石亭,“如果你是丈夫,看见那座小亭,就不问问内子是否要坐下喝口水吗?”
“好,好!我问我问……”若林不明就理,只是例行公事,结结巴巴地问周忘杨,“你……你渴不渴?要不要,喝……喝点水?”
周忘杨没去回答他,已径直向石亭走去。
前方,冰龙驻足,恍然大悟,“小四的意思是说当天下雨路滑,石山春枝看见这座亭子,应会进去休息。”
四人一同进了石亭,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所有人的脸均显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周忘杨对石松说:“这个石亭可算作一道分水岭,从东城门到此地,你大哥大嫂应还没有偏出正常路线。”
石松难掩紧张,问:“那他们到底人在哪里?”
此刻,石亭四周一片黑暗,不知名的生物正潜伏在暗处低啸。一阵刺骨寒风掠来,徘徊亭中,瞬间吹熄了四盏灯笼。顿时,众人眼前一黑,若林下意识地去拽边上的周忘杨,手到之处,竟是冰凉的石凳。
“先生!”若林一急,起身喊道。
“惠兄弟莫慌,小四他还在这里。”
黑暗中,冰龙冷静的声音响起,他动作迅速,很快点亮了一只灯笼。微弱的灯火下,他们看见周忘杨已站到了石亭外。
“周先生发现了什么,是不是与我大哥大嫂有关?”石松大喊道。
对面那人毫无反应,这一刻,周忘杨正死死盯着前方,他吃惊地看见在杂草中间横生出两条青绿色的人手,迎风而招,意在引他过去。
凉风又袭,这一次竟发出鬼嘶一般的尖鸣。合着风声,周忘杨仿佛听见两个悲怆泣血之声正在呼喊他。
杂草上的青绿人手仍在挥舞,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周忘杨的身体被猛地吸了过去。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猛然伸向了那长在草上的绿手,一把握住!
束缚身体的力量瞬间解除,周忘杨猛地回过神在他掌中握着的是两片酷似人手的枝叶。原以为惊诧会就此告一段落,可就当看清这一枝叶的同时,他的瞳孔疾速缩小!
他认得出,那是食尸草!
一种以禽畜尸体为肥料,吸取养分后疯狂生长,生出酷似人手枝叶的怪异植物。
他忽感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心,在这株食尸草底下究竟埋了什么动物的尸体,才让它生得如此茂盛?
漆黑的夜空下,狂风大作,如兽啸如鬼泣。
脚边传来野狗的低吠,周忘杨向下一看,只见一条蜷缩在杂草边的野狗瞳仁鲜绿,正喘着粗气,一步步向后倒退,好像正被什么东西逼迫着。
狗乃通灵之物,双眼可看见一些活人所无法目视的东西,比如说鬼!
他周忘杨从不信鬼,只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手握食尸草,用力一拽,将那人手状的古怪植物连根拔起。
什么都没有!
想要一看究竟,必须掘开土层。
他走回石亭,另外三人都等着他开口。周忘杨坐下,道:“一切等到天亮再说。”
石松心急,原想插话,却被冰龙拦了下来,听他道:“小四说要等到天亮,自然有他的道理,石兄弟不必操之过急。”
方才周忘杨跑出石亭后,冰龙也注意到了那株古怪植物。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那株食尸草下所埋的尸体八成就是那石氏夫妇的。
倒春寒的季节,坐在户外十分寒冷。周忘杨不动声色,闭目凝思,他不愿现在就去掘土寻尸,一是碍于黑夜难以操作,二是担心石松发现亲人被弃荒野,精神崩溃。
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周忘杨立即捂住胸口,呻吟了一声。
“先生怎么了?哪里不适?”若林见状,忙问。
他看着周忘杨抬起头,片刻之间,一张脸竟已苍白得不像话,在这寒夜里,竟还满头是汗。
“我没事……”周忘杨死撑着,声音却已颤抖。
冰龙也觉事态不对,坐到周忘杨边上,执起他的手,在灯笼下一看,惊道:“小四,你的手心有黑斑,这是……”
“大哥不要说!”周忘杨急道,“你也知道,我师妹最擅长的就是调制这些玩意儿,我自己可以摆平。”
完全没听懂那两人打的哑谜,若林去看周忘杨的手,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果真聚集了一块块黑斑,他急问:“龙捕头,先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的手会这样?”
“小四不让说,我也没法子。”冰龙摇头,“惠兄弟还不知道周郎师门之事吧。他上有两个师兄,大师兄得师父平阳子的棋艺真传,战遍神州,堪称国手,二师兄学的是书画技艺,书法绘画同样是天下难觅对手。你知道小四的强项是什么吗?”
若林还掂记着周忘杨的手,随口答了句:“不就是推理之术吗?”
“那倒是小四与生俱来的。他师父传授给他的,却是琴艺。”冰龙笑道,“三个男徒包揽了琴棋书画四门技艺,平阳子的两个女徒倒也不甘示弱。三师姐桑茵可谓女中华佗,她走过之处就如观音垂柳,逢病必愈。”
另一边,石松也听出了兴趣,说:“想不到周先生的几个师兄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