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七卷林海音评传 作者:周玉宁-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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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吾师成舍我先生,老远地写信回北平,对于在反日情绪那样高的时候,我竟去访问了一位日本作家,颇不以为然。我受了责备,也没办法,反正稿子已经刊出了。成师当时病牙,本来给日本牙医看牙,他都因反日而半路不看了,我还能觉得委屈吗?林海音:《家住书坊边?林芙美子和“放浪记”》,(台北)纯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1987年12月版,第179、180页。
林海音的采访林芙美子是因为她中学时代即已读过《放浪记》,林芙美子是她最欣赏的日本作家,但是特殊的时代氛围影响了老板对她工作的评价,实属遗憾。从这件事上即可看出林海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她评判人的标准是从自己的心性出发的,而较少考虑时事政治的因素。
对林海音来说在《世界日报》工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夏承楹——她日后的丈夫、一生的伴侣。
夏承楹笔名何凡,著名报人、作家。他1910年12月生于北京,出身名门。“父亲夏仁虎(字蔚如,号枝巢子,1874—1963)举人出身,曾任国会议员、财政部次长及国务院秘书长,精通诗文词曲。夏家有八子一女,夏承楹排六。他自小会读书,从师大附小起,一路保送师大附中初中、高中到师大外文系,中英文俱佳。他不但热爱体育,还能吹口琴,附中开同学会时常上台表演,到了师大更和同学张清常在北平的广播电台定期广播口琴。”夏祖丽:《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65、66页。
何凡1934年自北师大毕业后就经谭旦冏先生介绍,进入《世界日报》做编辑,主编“学生生活”版。谭旦冏比何凡年长四岁,是留法艺术家,后来曾担任台湾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谭旦冏当时在《世界日报》任职,何凡在学校读书时就时常给《世界日报》投稿,每有体育活动或比赛,谭旦冏就找他以“驻校记者”身份给报纸写稿。谭旦冏看他文笔好,为人诚实,做事负责又有热诚,一毕业就把他找来工作。夏祖丽、应凤凰、张至璋:《何凡传》,(台北)天下远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11月版,第75页。
其实,林海音知道何凡早在北平新专时就开始了:
在北平新专读书时,含英和夏志娴都是学校排球队的队员。夏志娴个子高,在前面担任杀球;含英个子矮,但身手灵活,在后面供球,两个人合作无间。当时在北平《世界日报》工作的人,也常到北平新专打球,其中一名年轻的编辑,排球打得好,冰也溜得好,每次在球场打球,总会有学生指指点点说:“这是溜冰健将夏承楹。”夏承楹来自书香世家,在家排六,家里佣人称六少爷。他和七弟夏乘楣的花样和双人溜冰,在北海溜冰场是出了名的。“夏六、夏七”是当时北平体育文化界名人。
含英常常在北平新专球场看到夏承楹的矫健身手,大她八岁的六爷却没注意到这个小女生,直到含英也进入《世界日报》,两人成为同事。同①,第57页。
何凡对林海音的第一个印象是:“她个性随和,人长得好看。”《世界日报》办公室不大,编辑部摆了一长排桌子,为了节省空间,上白天班和上晚班的共用一张桌子。何凡上白班、林海音上晚班,两人被分配共用一张桌子,共有一个抽屉,各持一把钥匙。办公桌种下了他俩日后的情缘。由于兴趣相投,他们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有时何凡下了班,会在办公桌抽屉里留点零食、水果给上晚班的林海音,或是留张字条定明天的约会。周末,他们常去比较摩登的东城。还在师大外文系读书时,何凡就替东城的真光电影院翻译电影说明书。本来这份工作是由何凡四哥夏承棂的同学熊式一做的,熊式一出国后,就由何凡代替,没有报酬,但可以免费看电影,何凡就约了林海音一起去。看电影就成了他俩一辈子的嗜好。看完电影,他们就到对面的哈尔滨人开的华宫西餐厅吃俄国菜,林海音最爱吃那里的罗宋汤和煎牛排。那时林海音和何凡还常去北海溜冰,听音乐,吃小馆。共同的职业使他们在有了很多共同的社交中有了共同的朋友,这个时期他们比较值得一提的艺术家朋友有叶浅予和梁白波。林海音后来写了一篇《吾友“蜜蜂小姐”》叙述此段友谊。
吾友“蜜蜂小姐”梁白波在给我的第二信中,有一句话说:“……我一看到你,就等于翻开自己的历史……”所以我得从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说起。何凡的朋友宗惟赓先生是摄影家,大高个子头发天然卷儿,一向在上海的电影公司工作。这一年他从上海带来了他的朋友有名的漫画《王先生与小陈》的作者叶浅予,还有叶的女友梁白波,叶、梁二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情侣。叶浅予朗爽喜谈笑,梁白波则是一位斯斯文文、说话细声细气的艺术家,大家很合得来,常在一起吃喝玩乐。记得叶浅予曾对北平女人喜穿阴丹士林蓝布褂儿大为欣赏,他说他原是不喜欢蓝色的(或者不喜欢蓝色布),到了北平看满街女学生的蓝布褂儿,竟改变初观了。而我记得梁白波也曾对何凡说,认为何凡像广东人而不像原籍江苏人。我更惋惜的是叶浅予曾以水彩画了我一张素描,我挂在卧室甚久,后来不知所终。林海音:《生活者林海音?吾友“蜜蜂小姐”》,(台北)纯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1994年12月版,第61、62页。
梁白波后来在上海《立报》画漫画专栏“蜜蜂小姐”,林海音一直都很关注,他们到台湾后还有一段交往。
林海音和何凡刚交往时,报社一位男编辑结婚,找林海音当伴娘,林海音问他伴郎是谁,那位编辑说是另一位男同事,林海音不乐意,那位编辑便说找何凡,林海音便答应了下来。夏祖丽:《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67、68、69页。这对情投意合的情侣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1939年5月13日,林海音和何凡在北平东单三条的协和医院礼堂举行了新式婚礼:
两家家长把婚礼交由他们自己做主,他们请了三位音乐家朋友在婚礼上伴奏,老志诚弹管风琴、关紫翔拉小提琴、魏守忠拉大提琴。九十岁的老志诚在北京回忆说,当时他常为朋友婚礼伴奏,大家上他住的中南海练习,然后到中南海划船。许多年后,老志诚写的《牧童之乐》,风靡一时。不过协和礼堂的管风琴,却在“文革”时被砸烂了。
婚礼的证婚人是仁虎先生最亲密的老友,旧文学家赵椿年先生,“赵椿年”这三个字在北京的许多书籍、古玩店的招牌匾额上很常见。女方介绍人是含英表舅张我军,男方介绍人是仁虎先生担任财政部次长时的亲信部下、担任过司长的王槐青。王槐青的儿子王光超和夏承楹是附中同学,两人是好朋友。王光超有个弟弟王光英、妹妹王光美,王光美也是附中的,后来嫁给刘少奇。伴郎虞积刚是夏承楹中学同学、排球队友;伴娘许业云是学艺术的,是含英的好友。男花童是爱珍牌友、眼儿胡同王姨太太的孙子;女花童是夏家大房的大女儿夏祖芳。夏祖丽:《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74、76页。
婚后,林海音进入了一个有着四十多口人的大家庭生活。
第二章 求学、工作与结婚
第四节 大家庭的儿媳妇
林海音出嫁时,她的表舅张我军曾对她说:“英子,婚姻的事不可预料,谁想到小小的英子,有一天会嫁到有一个公公两个婆婆,八个兄弟的四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去做儿媳妇呢!老夏家虽然是忠厚老成的书香人家,但无论如何,它和你现在的寡母姊弟相依为命的家庭生活迥然是不同的,处处要注意啊……”林海音:《家住书坊边?闲庭寂寂景萧条》,(台北)纯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1987年12月版,第109页。事实上,长辈的担心是多余的,林海音进了夏家,不仅上下相处很好,还得到了公公的格外疼爱。不仅何凡对于林海音自幼失父,凭着积极乐观的坚强意志,协助母亲抚育弟妹,打心底佩服,连公公夏仁虎先生也很敬重林海音的坚强自立。何凡欣赏林海音的才华、美丽、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明朗的性格,两人兴趣相投、琴瑟和谐。
夏家人口虽多,并不复杂,当然大家庭也有大家庭的趣事,林海音身历其中,若干年后记述下来,变成了《闲庭寂寂景萧条》、《难忘的姨娘》等几篇散文。在林海音的叙述中,婆婆张玉贞不识字,一生不知道丈夫的学问有多高,官做到多大,钱赚了多少,她只知道要使丈夫儿女吃饱穿暖;她没有娱乐,一年就看一回戏,七月牛郎会织女的天河配,一年就打一回牌,三十晚上的对对和,其余的时间就全是忙吃的。婚前林海音就与婆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每次去夏家,未来的婆婆知道儿子房里来了女朋友,并且会留下来吃饭,她小小的个子登上一只小板凳,自己打电话叫天福号送清酱肉来添菜,上了堂屋的饭桌,她也会凑上前来,看儿子与女朋友多吃饭夹菜,她才高兴。除了何凡的亲生母亲,林海音还有两位婆婆,一位是在南方的五婶,因为何凡名义上过继给没有子嗣的五叔为子,这位婆婆林海音没有见过,但有书信往来,《闲庭寂寂景萧条》一文对她有专门的记述;另一位就是夏家的姨娘、夏仁虎先生的爱妾林佩卿了。林佩卿是旗人,北京城南游艺园唱老旦的坤伶出身,十八岁嫁给夏仁虎,一生无所出,她很得夏仁虎的宠爱,却与张玉贞关系微妙,林海音在上述文章中对两位婆婆及她们的关系有生动的记述。林海音与姨娘很谈得来,“在大家庭时,她就住在我楼下,我下楼见她屋门敞开着,就进去聊聊天。她也喜欢吾儿祖焯,在要来台湾时,她正好住娘家,我带了焯儿向她辞行,她把收集的旧中交票、河北银钱局崭新的拾枚、二十枚票送给焯儿,我至今还保留着。”林海音在台北如是叙说。
林海音很善于处理家庭关系,夏家二房夏承栋的老四夏祖煃回忆当年说:“六婶不管是婆媳、妯娌之间,都善于相处。她和蔼、关心别人,对人热情,这种人很容易交到朋友。她也平等对待仆人。那时的老妈子人身依附的情况严重,受雇于人,低人一等,但对这些人态度最好的是六婶,没有人对她有意见。”夏祖丽:《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81、82页。
林海音婚前婚后这段时间,正值抗战爆发,时局动荡。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本人进入北平,同年7月31日,《世界日报》关闭,林海音和何凡都失去了工作。抗战时期,何凡赋闲在家,读书写作,翻译了不少外文作品。而林海音则于1940年由公公介绍到师大图书馆工作,被分配到编目部门。几年的图书馆工作,养成她搜集资料、保存资料以及编目的兴趣和习惯,半个世纪之后,她在台湾出版六百万字的《何凡文集》,书后的五千五百多篇“玻璃垫上”专栏分类编目,就是她一个人在一个多月内完成的。有一次她在师大图书馆看到一本佛教杂志《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