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亡经 作者:尤四姐(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5-19正文完结)-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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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听完,那句“别人也会喜欢”把他惊得不轻。那个别人难道是指师父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拍得愈发用力,拿出了他仅剩的力气,“我知道我做错了了,让我见见她,别让我到死都带着懊悔。”
里面没有动静了,也许人已经走了。放舟在旁边看了半天心焦难耐,这里的坊墙随便一纵就过去了,何必费那么多口舌!他向国师拱手,“属下进去为座上开门,先见到莲灯再说……”
话音才落,那两扇大门打开了,昙奴寒着脸站在门后。原还想说两句狠话的,但见国师连站立都需要人扶持,想说什么竟忘了。转念思量他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装的,便没好气道:“我只能开得院门,她见不见你不敢肯定。不过我有言在先,她如今经不得刺激,如果不愿相见,请国师不要逼她。”
他没有答她的话,失魂落魄迈进来,“我的孩子呢?还在不在?”
昙奴鼻子一酸,转身领他进后面的院子,远远指了指桃花树下,“在那里。”
他松开左右趔趄着过去,新培的小小坟茔,刺痛他的双眼。他瘫坐下来拿手去挖,挖出个白玉盒子,托在掌心竟不敢开启。
昙奴掖着袖子走过来,低低道:“她经受的一切,国师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我却可以。你说自己爱她,其实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如果在乎她,就不该忘了她是女人,需要你时时珍重抬爱着。天下女郎为什么找郎子?是想有个依靠,能让自己躲避风雨。可是国师为她做过什么?用得着的时候哄着她,用不着的时候就让她自生自灭,她为什么还要等你?国师会阴阳占卜,没算到会有今日吗?”
若换了平时,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公然指责他?昙奴也做好了与他搏命的准备,可是他抬起眼,惨白的脸色,涣散的眼神,俨然已经不像他了。认真打量她片刻,然后低头抚摸那玉盒,沾着泥土的手指颤抖着,慢慢将盒子揭开。
不管事先鼓了多少勇气,真正相见的那一刻还是令他痛不欲生。他的孩子才刚满三个月,那么弱小的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他努力看他,分辨他的手脚,手指和脚趾都清晰可见。他仰起头,感觉眼角有什么滑落,落进他的领褖。他不知应该怎么办,只是望着晦暗的天空喃喃:“她这么狠心……这么狠心……”
☆、第 71 章
如果孩子在,可以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那么孩子没有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像风里的蜡烛,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以前的自己多自信,有漂亮的样貌,尊贵的身份,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左右朝纲。可是现在却落魄到这种地步,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事事需要依靠别人,然后弄丢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怎么会这样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呆坐了一会儿把盒子盖起来,放在靠近心脏的部位。他不能再为孩子做什么了,至少让他不会冷,感受到阿耶的温暖。
他踉跄着站起来,不要他们跟着,自己往后面去。院子是小院,没有那么多的屋子,有一间阖着门,门口挂风铃,应该就是她的卧房吧!
他拄着手杖上前,门是虚掩的。他伸手去推,可是刚触及又顿下了,他害怕惹她生气,她现在身体太虚弱,不能动怒。他站住脚,隔门唤她,“莲灯,我来了。”
莲灯浑浑噩噩间听到他的声音,以为自己在做梦。待略清醒些,才知道是真的,他来了。
“你让我见一见你,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他近乎哀求地,扒着门上的直棂说,“是我的错,我来向你赔罪。你还好吗?我不放心,让我见见你。”
她略撑起身子,心头一片惨淡。他终于出现了,可是现在相见还有什么意义?孩子没有了,她经历的痛苦,到这里算是了结了。就像涅磐之后把心都涤荡了一遍,除了对孩子的惋惜,对他已经感觉不到爱与恨了。她叹了口气,“国师请回吧,今后无须再见,再见亦是陌路。”
他的心直往下沉,僵直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怨他,他知道。不管她的语气多淡然,他依然坚信她是爱他的。所以一定要见面,见了面可以把话说明白,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爱情,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孩子没有了我也五内俱焚,可是对我来说现在你才是最要紧的。莲灯,我是爱你的,即便生死边缘也没有动摇过。”他急切道,“那日鬼战,我受了很重的伤,行动不便,无法向你道别。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翠微把我带回了神宫,可惜内力尽失,后来便一直留在九重塔内修养。我不能出去,时时忧心你,只能通过翠微探听外面的消息。她只告诉我你很好,你有孕,或是受了委屈,全部都瞒着我。我不知道你回了长安,更不知道你来过神宫,否则我就是爬,也会爬出来见你……莲灯,我很想你,你让我进去见一见你,就算要我即刻死,我也无憾了。”
他说到最后声泪俱下,莲灯能听出他嗓音里的悲伤,可是木已成舟,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和她相爱的过程里,永远都充满算计,到最后一刻他依然为不引起定王怀疑,把她独自留下,让另一位国师李代桃僵糊弄她。她的满腔爱意错付了他人,他就不会担心,不会难过吗?既然自己受了重伤不能行动,为什么不让灵台郎们来接她?分明是因为他的私欲,记挂着《渡亡经》!她难道没有吃够苦,还要继续选择相信他吗?她不想这样下去了,她肩上的担子好不容易卸下,再也担负不起来了。他的生与死,从今以后和她再无关系。她需要新的生活,把一切的不幸通通放下,要像以前一样,活得两袖清风。
他苦苦哀求,她不为所动。经过先前一轮疼痛碾压,精神大大不济了,乏累得厉害。她不愿再听他说那些,侧过身道:“你这一番话把误会都解开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也不怨怪你。可是造成的伤害难以平复,我忘不了,也无法若无其事与你相处。你的话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我累得很,敷衍不动你了。”
他心里恐慌起来,为什么听不出她的语调有起伏?这样淡淡的却可以伤人至深。他极力坚持着,心上还是被划了道口子,逐渐血肉模糊。
这样不行,隔窗说话见不到人,她渐渐就真的放下了。他壮起胆推那门,“我进来了,无论如何,让我看看你。”
她知道拒绝也没用,他实在要见就见吧。这应该是最后的要求了,见过之后两两放下,再没有别的执念了。
她不说话,他心里终究存着希望。迈进去,见她背对外躺着,那个身形是他熟悉的,还有乌浓的发,玲珑的耳廓。他艰难地走过去,在她榻前蹲踞下来,“莲灯……”
她转过身,疏离的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你还待如何?”
他愣住了,明明有很多话,见了她却又无从说起。他只觉得愧疚,自己已经无颜面对她了。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都是他害的。他把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打我吧!我情愿你恨我,不要这样不理我。”
她微微眯起眼看他,他的模样狼狈。在她记忆里,他总是光鲜亮丽无可挑剔的,现在披散着头发弄得满身泥,若换了以前她会心疼死,眼下却连半点不舍都没有了。他对她来说就像陌生人,不论他怎样千呼万唤,她的情绪都是平静的,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微微往后让了让,“你别这样,莫忘了你的骄傲,不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没有必要。你坚持要见,我起不来身,阻止不了你。既然见过了,那就快走吧!你在我面前,时时提醒我遭受过怎样的屈辱,叫我愈发的生不如死。”
他说不,固执地找到她的手,让她抚摸他的脸,颤声道:“莲灯,你是我娘子啊,世上哪有娘子要休掉郎君的!我做错了事,你要打要杀,我没有一句怨言,只是不能不要我。我对你的感情,自己也无法描述,但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原想等身体恢复些就来接你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看我,我如今这样,我也恨我自己。”他忽然扬起她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像孩子一样失声哽咽,“我现在简直生不如死,我知道你对我失望透了,才会想以此表明心志。我以前确实太自以为是,仗着你爱我胡作非为,现在后悔莫及。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孩子没了不要紧,我们可以再生。你想回敦煌,养好身子我们马上动身。我不要当什么国师了,把位置还给人家,我们回鸣沙山。即便只有三年,也让我伴你三年,好不好?”
她厌恶地别开脸,“那么三年后呢?你死了,我又是孤身一人,又要天天伤心落泪。难道你还没看明白,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只意味着痛苦,我已经倦了,不想再纠缠了。”她指着门外说,“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看见你,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同我谈感情……”她狠下心一哂,“你也配!”
他怔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既尴尬又羞愧。
是啊,他是没有未来的人,《渡亡经》找不到,他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能够找到,如果师父存了私心,他似乎也不会有复活的希望。一个将死之人乞求爱情,不是他伴着她,分明是在消耗她的青春,她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但为什么要在将死前遇到她呢?他有时静下来回望一生,他对天下人仁慈,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却唯独对她残忍。为了取那半部经书,他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又为另半部经,把她一个人扔在十万大军里,利用她稳住定王,套定王的话。他想不通自己那时是怎么考虑的,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他那样肆意地欺凌她。现在好了,到了偿还的时候,感情不够填补,只有赔上他的尊严和性命了。
他病入膏肓,无法抽身,唯有继续央求她,“不管你怎么骂我,阴险狡诈也好,厚颜无耻也好,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她豁然支起身来,“你还想怎么样?孩子没了,你我已经两清了。你和你那师父一样,两个都是老妖怪!我厌烦死你,不想再看见你。你若不依不饶,我明日就走,天涯海角,不会让你知道行踪,你不信只管试!”
她的话里再也找不到一分一毫的留恋了,他被她喝得噤住了,发现无论是眼泪还是耳光,都已经挽回不了她的心。他不信,紧紧抓着她的手,驱身吻她,“莲灯,你再也不爱我了吗?”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脸颊,她觉得恶心,奋力一推,把他推得跌倒在地。原来他真的功力全无,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她有些心酸,但态度毫不松动,狠狠叱了声滚,“回你的太上神宫去!有生之年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他瘫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感觉衣下的皮肉无一处不在抽搐,连站都无法站起来。其实不恨比恨更可怕。如果有恨,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有感情。可她如今只是厌恶,讨厌他的出现,讨厌他的碰触,他对她来说就像个脏脏的秽物,沾染了便让她感觉受到了侮辱。
现在该怎么办?他全然没有头绪。扶着柜子艰难攀起来,轻声说:“你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不走远,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事只管叫我,我去给你办。”
他缓缓挪着步子走出去,反手关上门。到了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