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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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把冲
浪当成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人,也不喜欢那些终日做白日梦的人,但是对我们这些热爱海洋,和海洋韵律同步的每一个人来说,他不仅仅是好朋友,而且是莫大的启发。寇基有一大群的朋友和仰慕者,当中不少是他认识三十多年的好友,所以当他将全部的遗产留给仅认识八年的巴比时,大家莫不为之大惑不解。
为了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经营这块房地产的负责人交给巴比一封寇基的亲笔信函,堪称一篇文字精简的杰作。
巴比:大多数人看重的东西,你不看重。这是智慧。
对于你看重的一切,你随时愿意奉献头脑,感情,和灵魂。这是高贵。
我们只拥有大海,爱,和时间。大海是上帝的恩赐。凭着你个人的行动,你一定会找到真爱。所以我将时间赠与给你。
寇基在巴比身上看到一种与生俱来的智慧,虽然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却已拥有他三十七岁才有的体悟。他想表示对那份智慧的尊崇和鼓励。难得他有这份心,愿上帝赐福给他。
巴比在灰敦学院读完大一的那个暑假,纳完税之后,正式继承了那栋木屋和一笔为数不多的现款,接着便放弃学业,这件事令他的父母火冒三丈。他不在乎父母的愤怒,毕竟,沙滩和大海是他的,前途也是他自己的。
除此之外,他的老爸老妈一辈子不是为这件事生气,就是对那件事不满,巴比早就已经免疫了。他们经营和编辑本地的报纸,总是以推动公共政策改革的十字军自居,因为他们觉得大多数的居民不是太自私自利、罔顾正义,就是太无知愚蠢,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增进他们的利益。他们希望巴比能将他们这份“经营当代伟大刊物的狂热‘发扬光大,但是巴比只想逃离家人叫骂的理想主义,逃离所有骨子里掩饰不住的嫉妒、积怨和自我中心。巴比想要的只是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他的父母也渴望平静,他们要我们整个星球,要地球这座大太空船的每个角落都充满和平,问题是他们连自己家门内的和平都无法摆平。
靠着那栋木屋和少许的本钱,巴比开创了他现在赖以维生的事业,而且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平静。
每一个时钟的两个指针都像是一把大剪刀,将我们一点一滴地修剪;每一个数位题示的计时器,都一闪一闪地将我们引向爆破。寸金难买寸光阴。事实上,寇基赠与巴比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可以不需要仰赖时钟,也不必意识到时钟度日的宝贵机会,让生命走得更温柔顺畅,减低被时间修剪的愤怒。
我的父母试着给予我同样的礼物。不过,由于我的XP症,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总是在我耳际环绕。或许巴比偶尔也会听见这样的声音。或许没有人能完完全全摆脱时间的意识。
其实,欧森那一夜之所以失魂落魄,沮丧地遥望星辰,又拒绝我任何抚慰,或许正是因为对自己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体认。人们总是说动物的头脑简单,根本不可能想到它们有一天会死的事实。但是无可否认地,每一只动物都有与生俱来的求生意志和意识到危险的本能。如果它们懂得努力求生,它们就应该了解什么是死亡,无论科学家和哲学家是怎么说的。
这不是新世纪多愁善感的言论,这只是一般的常识。
此刻,在巴比的冲澡间里,当我替欧森洗刷身上的煤灰时,它还是一直不停地发抖,当时的水很暖和,它的颤抖显然和洗澡本身无关。
等到我用好几条毛巾将狗的身体擦干,又拿琵雅留下来的吹风机将它的毛吹蓬的时候,它才停止发抖。我穿上巴比的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长袖的蓝色棉质休闲衬衫,欧森则如雾蒙蒙的玻璃看了好几次,好像很担心外面有什么怪物似的,可是它的自信心显然正在
逐渐恢复当中。
我用纸巾擦拭我的皮夹克和棒球帽。它们还是带有浓厚的烟味,帽子的味道尤其严重。微光中,我只能隐约看见帽檐上方的文字“神秘列车”。我用大拇指的圆顶抹拭这几个绣上去的字,脑海里浮现当初发现这项帽子的地点,那个不见天日的水泥密室位于卫文堡最荒凉的区域内。
安琪拉。费里曼说过的话再度在我耳畔响起,当时我说卫文堡已经关闭了一年半,她则回应我的话说:“有些事情不会死,也不能死,无论我们多么希望它们死。”
我的记忆接着回到安琪拉家的浴室,她惨死时惊煌的双眼和无声的“噢”嘴形赫然浮现脑脑。一种强烈的直觉再度将我紧紧套住,我忽略了她身上的一个重要线索。但是就像上次一样,我愈努力召唤记忆中她那被鲜血溅满的脸,我的印象不仅没有变清楚,反而愈来愈模糊。
我们把事情搞砸了,克里斯……比我们从前闯过的祸还要严重得多……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已经犯下的错。
包裹着鸡肉丝、生菜、起司和烧沙酱(salsa )的墨西哥饼美味可口极了。这次我们不斜靠在洗碗槽旁,改坐在厨房的餐桌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拿啤酒将食物灌下肚子里。
虽然萨莎早先已经喂过欧森,但是它还是替自己乞讨到几块鸡肉,不过它休想再从我这里骗到另一瓶海尼根。
巴比已经将收音机打开,转到萨莎主持节目的频道,节目刚刚才开始。已经是午夜了。她没有提到我,也没有介绍要将这首歌献给谁,但是她播放的是克里斯。艾萨客(Chris Isaak )的“心形的世界”
(Heart Shaped World),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曲。
我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尽量浓缩地说给巴比听,包括在医院停车场、寇克殡仪馆的火葬室,以及在殡仪馆后山被一大群看不见脸孔的人追赶的事。
听完这一连串的事情经过,他只淡淡地问我一句:“来点塔巴斯客辣椒酱吗?”
“你说什么?”
“让墨西哥饼更够味。”
“不要。”我说:“现在这样已经很够味了。”
他从冰箱取出一罐塔巴斯客辣椒酱,洒了几滴在他已经吃了一半的墨西哥饼上。
此刻萨莎正在播放克里斯。文萨客的“两颗心”(Two Hearts)。
我忍不住一再地往餐桌旁的窗外观望,心想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起先,我以为巴比没有这种感觉,后来我才发现,他每隔一阵子就会聚精会神地向黑漆漆的窗外凝视,虽然他始终刻意摆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要不要把百叶窗拉下来?”我建议。
“不用。这样做反而欲盖弥彰。”
我们继续装出一副一点也不受威胁的模样。
“他们是谁?”
他默不作声,但是我总算等到他开口,他最后说了一句:“我也不是很确定。”
那不是真话,但是我决定放他一马。
我继续描述今晚的经历,为了不想冒被巴比嘲讽的危险,我故意不提那只猫引我走出山路的事,但是我向他描述排在下水道最后两个台阶上的骷髅头。我告诉他我看见史帝文生局长和那个戴着耳环的光头先生交头接耳,还有在床上发现这把手枪的事。
“好家伙。”他用赞叹的语气看着枪说。
“老爸特地选了有雷射瞄准器的。”
“帅。”
有时候,巴比可以稳若磐石,他会沉静到让你怀疑他到底有没有
在听你说话。他孩提的时候就偶尔会这样,但是随着年纪愈大,这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泰然自若就愈根深蒂固。我费了好大的劲将这样一段惊人离奇探险故事告诉他,而他的反应却跟听完篮球比赛一样。
我瞥了漆黑的窗外一眼,心想或许外头有人正拿着枪对准我,搞不好我正在夜视瞄准器的准星上。然后我又想到,假如他们有心要枪杀我们,大可以趁我们在外面沙丘上的时候将我们统统解决。
我将在安琪拉。费里曼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告诉巴比。
他略带嘲讽地说:“杏桃白兰地。”
“我没有多喝。”
他说:“那玩意儿,喝个两杯,包准你和海豹聊天。”那是冲浪人对呕吐的代号。
等我讲到杰西。平恩在教堂威胁汤姆神父的时候,我们已经各自吃了三个墨西哥饼。他又去包了两个,端来桌上。
萨莎在播放“毕业日”(GradUation Day)。
巴比说:“这可是标准的克里斯。艾萨客特别节目。”
“她是为我放的。”
“是,我还以为克里斯。艾萨客正在电台拿着枪抵着她的头呢。”
接着我们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我们吃完最后一轮墨西哥饼为止。
巴比最后问我一个问题,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安琪拉说的一句话:“所以她告诉你那是一只猴子但又不是一只猴子。”
“她确切的用字,假如我还记得的话,是……‘它外表看起来像一只猴子,它是一只猴子,是又不是,那就是问题所在。”’“她似乎把口风守得很紧?”
“她那时心情很沮丧,很惶恐,极度地惶恐,但是她并没有醉。而且,有人为了堵她的嘴不惜将她杀害,可见她要告诉我的话一定隐含什么内幕。”
他点点头继续喝他的啤酒。
他安静了好久,我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
“难不成我在和狗说话?”
“别管闲事。”他说。
“什么?”
“把这件事忘了,继续过你的日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坦白地说。
“既然这样你干嘛问我?”
“巴比,或许我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听起来不仅仅是或许。”
“而且我父亲的癌症不仅仅是癌症那么单纯。”
“难道你要走上报复一途?”
“怎么可以让那些杀人犯逍遥法外。”
“当然可以。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到处都是。”
“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应该让他们得逞。”
“我没有说他们应该。我只是说他们常常得逞。”
“你知道吗,巴比,或许人生不仅仅是冲浪,性爱,食物和啤酒而已。”
“我从来没有说人生就是如此。我只说过人生应当如此。”
“反正,”我凝望着漆黑的窗外说:“我不怕。”
巴比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往椅背一靠。“比方说,你一直在等着上浪,情况十分壮观,大浪在海岸激起,一波波二十尺高的浪紧接而来,那是对你极限的挑战,但是你知道你的能力可以勉强应付,结果整个过程中你始终像个救生圈似的待在起点,那样才叫做懦弱。
但是换作另一个情况,比方说,突然来了一连串三十尺高的大浪,这些威力足以将你就地正法的猛浪会将你从冲浪板上打落,把你狠狠地压人水底,让你猛吃海草,吃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假如你的选择是淹死或当救生圈,那么静静地待在起点处等这一切过去就不算懦
弱的表现。那表示你有成熟的判断力。再叛逆的冲浪狂都必须具备这样的判断力。而那个明知会跌入瀑布深底,明知会被完全击沉,却执意要上浪尝试的酷哥,以我来看,他根本是个大笨蛋。“
我被他长篇大论的演说大为感动,至少那表示他很关心我的安危。
“所以,”我说:“你骂我是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