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3期-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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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水说,咋不行?我们傩赐庄好多娃现在上不了山外的学校去了你知道不?那些学校要户口,可我们傩赐有好多娃都没上户口不是。他看看不远处正割草的大妞她们,说,就我家就有三个。你说这些娃吧,总不能一天学都不上是不是?好歹也得让她们能认识个钱呀能写得起自己的名字是不是?
我爸突然呵呵笑起来,说村长这主意好,我赞成。又乜过眼来恨恨地看看我,说,他妈的不想干活,就让他教书当老师。大概是已经在脑子里看到我当上老师以后的风光了,我爸竟然那么快就放下了心头的气,跟我说起笑来。说蓝桐还不来替你风水伯点支烟,妈的,你要当老师了哩。我说,我不想当老师。我爸被噎了一下,又想发火。陈风水却制止他,说,先不要冒火,年轻人气头上啥话都会说的。这事儿我还得到各家走走,得先让大家凑上款子把学校修好。
他凭什么说我正在气头上呢?我并没有生谁的气呀。我觉得陈风水很自以为是,不想听他们说话,把脸别过来,看另一边。另一边,秋秋已经铲完了田坎。原来还是一条毛乎乎的田坎,现在光光的,很干净。过一会儿,秋秋就要铲一些田泥糊到田坎上去,这样才保水。秋秋从水田里起来了,她可能是感觉到小腿上的痛了,提起脚就往那里寻找痛点。她的腿上爬着几条青色的蚂蟥,这东西让她感到可怕。我看到她慌乱地拍打自己的腿,心里就跟她一样的恐慌起来。从有了昨晚上那一种直抵生命的相亲以后,秋秋似乎就成了我身上的一块肉。我赶紧翻起身去为她拍蚂蟥。这东西有一张尖嘴,尖嘴伸进人的毛孔吸血。秋秋显然对这东西没有经验,她拍了几下,不见有用,就用手拉。那东西全身滑溜溜,而且身体弹性很好,你拉它,只能越拉越长,却丝毫动摇不了它的嘴。秋秋急得一头汗。我在她腿上噼噼啪啪一阵拍打也不见效,也有些急了。我爸喊道,来拿打火机去烧。我忙跑去爸那里拿来打火机点火烧,那东西屁股一被火烧着了,还真就蜷成一团掉下来了。我爸很得意,说,对付蚂蟥得讲究方法,使蛮力是不行的。
秋秋抹着汗说,我们那里的田里没这个。
我爸说,你们那些田都是干田,冬天也放干了种油菜的,蚂蟥都生在我们这种冬水田里。笑笑又说,这会儿太阳把它们晒暖和了,它们就出来找东西吃了。
听我爸那口气,像这些蚂蟥是他养的宠物。我特别恶心这东西。倒不是说它有多脏,而是恶心它那德性。蚂蟥的生命力无与伦比,你把它剁成浆,再烧成灰,但只要它们能回到水里,就立即获得第二次生命,并迅速长大。听说牛喝水要是把它喝进肚子里,那这头牛只有等它把自己的血吸干然后死去,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办法。蚂蟥是世界上地地道道的吸血鬼。
爸吸完了烟就要下田了,陈风水也回他的田里去了。
也就是说,我也得下田,秋秋也得下田。我说,秋秋不要下去了。秋秋看着我,我爸也看着我。我谁也不看。我重新坐下来,说,我也不下去了。我爸破天荒地在这种时候居然开心地笑起来,说你们不会是怕蚂蟥吧?我说,我怕蚂蟥,秋秋也怕蚂蟥。我爸说,妈的,这玩艺儿又吃不了人,怕个什么?我说,那东西让人起鸡皮疙瘩。我爸又笑,说,妈的,起鸡皮疙瘩就不干活了?快来拖!我拉起秋秋,说,走,我们回去。秋秋不敢,甩我的手。我说你不怕蚂蟥啊?秋秋点头又摇头,很为难。四仔妈就在那边说,叔让他们回去吧,过会儿我们过来帮帮就完了,也没多大一个活。我爸就呵呵笑,把声音提得很高喊道,那就回去好好弄一桌饭,完了你们风水伯他们要来吃饭的。陈风水说,饭算个啥?还非得要去吃?不去了,你们别管我们,快回去吧年轻人呵呵。
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以离蚂蟥远些了。
31
岩影抱着一只绝对美丽的锦鸡来到我们家。
当时,秋秋正在跟我谈我当老师的事。她跟我爸一样对这件事情抱有特别的兴趣。我告诉她我不想当这个老师,她说当老师多好啊,教别人读书,受人尊重,还可以拿工资。她说话时眼睛里全是羡慕和憧憬。就是在这个时候,岩影抱着锦鸡来到我们家。岩影抱着锦鸡,无论从色彩还是模样都是一种夸张的对比。岩影那么灰暗,锦鸡那么鲜亮。岩影那么卑琐,锦鸡那么激昂。秋秋就在看到岩影的那一秒钟被这种对比弄呆了。
岩影萎萎缩缩把锦鸡举到秋秋面前,说,我叫黑狗帮着逮的,炖来吃吧。
秋秋呆着呆脑的,来看我。
我就替秋秋接下了锦鸡。
可秋秋突然说,不要。我抱着锦鸡不知道该怎么办,秋秋又说,还他。
岩影说,这个很香的。
秋秋看着我,坚定地说,还他。
我只得把锦鸡送还到岩影的手里。我心里很可怜岩影,我说,大哥,你自个儿拿回家炖吧。岩影把锦鸡接过去,却径直送到秋秋的面前。
他说,秋秋啊野鸡公鸡这个时候肉最香了。
秋秋连正眼都不看他,说,拿回去你自个炖吧,我不吃这个。
岩影说,你不吃这个?那你想吃哪个?
秋秋说,我想吃哪个不关你的事?
岩影说,你想吃啥就说,我去弄去。
秋秋赌气说,我想吃月亮肉,你弄去吧!
岩影说,秋秋你说笑话啊,月亮哪有肉啊?你是不是想吃酸梅?
秋秋白一眼岩影,走开了。岩影却抱着锦鸡跟随秋秋追。秋秋恼着火喊我,蓝桐!我知道秋秋是讨厌岩影了,想我赶他走。但我们是兄弟不说,秋秋也是他的媳妇,我凭什么就能赶他呢?我只能说,大哥,你把鸡放下吧,一只手抱着累呀。岩影不理我,还是抱着锦鸡撵秋秋去了。锦鸡在他怀里不停地叽叽咕咕,时不时的还试着想张开翅膀。秋秋在火炉上忙做饭,岩影在她身后跟着晃来晃去。他还惦记着秋秋是不是真的想吃酸梅了,因为秋秋没正经回答他想还是不想,只白了他一眼。这回,秋秋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对他说,我是想吃酸梅也不关你的事!你走开!这句话被岩影看成是肯定的答复了,他没有走开,他看不到秋秋脸上的恶心。他还缠着秋秋问,你真怀上娃了,是雾冬的?秋秋终于哭笑不得地扔了锅铲朝我喊,蓝桐,屋里来疯子了你也管管吧。
我只得上去拉岩影,岩影却把我拉到门外。他神秘兮兮地问我,秋秋真怀上娃了?我说没有的事儿你回去吧。他这样我真怕不注意把他的身份暴露了。说真的,秋秋这几天因为雾冬没在她面前晃,她和我的日子看起来已经宁静下来了。如果让正慢慢适应着新日子的秋秋,突然又听到这个只有一个耳朵一只手的老光棍,这个在她看来神经兮兮的人正巴巴地盼着她跟我过完了,就过去跟他过,那么,秋秋还会把和我的日子平平静静过下去吗?鬼都不会相信!
秋秋好可怜。
可岩影也可怜啊。这个老光棍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份子钱娶了三分之一个媳妇,他却要等到他的两个兄弟慢慢把日子过到他这儿才得把媳妇搂进家门,而如果秋秋在这之间跟谁怀上了娃,他就得等更长的时间。
我悄悄对他说,大哥你回去吧,别让秋秋知道我们中间还有你。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问完了皱起的眉头就松开了,点点头,说,是,也是。但他还不走,他还有话要跟秋秋说。
他就那么傻乎乎地抱着锦鸡又跑回到秋秋身边,说,我不是疯子,我是真想把这只锦鸡送你,你要不想炖,养着也可以,它不光好吃,也好看哩。
秋秋不理他,他就把锦鸡用一只背篓盖了,留恋地看看秋秋,走了。他一转身就唱起了山歌,不回头,只把有些沙哑的歌声努力地留下来。
自从那天见妹面,
哥哥魂儿就被妹牵。
朵儿妹呀妹朵儿,
哥哥的魂你要好好管。
……
看着岩影的背影出了门拐弯儿不见了,歌声也渐渐消失了,秋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忧愁地说,那屋里怎么不是疯就是傻呀残的呀。又跟我说,以后,碰上他来,你就轰他走。我想说他不是疯子,他正常着哩,但我只能说,行,下回他来了我就把他轰走。
秋秋恶心岩影,也看不惯岩影送来的锦鸡。她说,一会儿陈风水村长肯定是要来吃饭的,我们干脆把它杀来做菜算了。我说,你杀吧。她说,我不敢杀鸡。我说,我也不敢。我还说,别人杀我看也不敢。秋秋咬着嘴唇看了一阵那只花里胡哨的锦鸡,恨恨地说,留着看着也烦。秋秋把锦鸡抓起来,把它美丽的头放到板凳上,举了菜刀,闭了眼。可是她没砍下去,后来她睁开眼,看了它好半天。然后她看着我问,我放了啊?我说,你要放就放吧。她就把手松开了。锦鸡扑楞几下,还是没能逃跑。它的脚给几根稻草捆着。我替它解开了脚,它就没命一样奔逃起来,像一团五彩的火焰随风飘出了院子。
这天晚上,秋秋又变成一块神秘的沼泽把我吸进去,让我变成了一回气泡。当气泡终于破灭,我又从气泡中回到床上的时候,我闭着眼把那一个美丽的死亡过程回想了一遍。然后,我想看看秋秋在做什么。昏暗中,我看到她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屋顶。我悄悄问她,秋秋,想啥呢?秋秋幽幽地问我,我要是怀上娃了,怎么办?我说,你要是怀上了我的娃,你就在我这里一直住到把孩子生下来,养到半岁以后,那是整整一年半时间。秋秋突然拉亮了电灯,像一头惊喜的美丽的野兽一样盯着我。我说秋秋你怎么了?秋秋说我们来呀,我们赶快怀上娃呀。秋秋抱着我猛亲,想把我的兴奋劲儿折腾起来。秋秋还从来没这样过,自从她嫁过来,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男人风急火燎,根本就没轮到她来兴风作浪。
秋秋的特殊表现让我又惊喜又害怕,她浑身打着抖,像是激情澎湃,却又更像是对什么事情无边地恐惧。
我说,秋秋你害怕什么?
秋秋说,我害怕一个月,我要过一年半,我不要过一个月。
秋秋说,快呀,我们来呀,我们赶着怀上你的娃,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一年半日子了呀。
秋秋在我怀里拱着,说着,竟然忍不住起了抽泣声。
她这是喜极而泣。在似乎没有尽头的昏暗日子里,她终于看到了那么一点不一样,那么一点微渺的希望。就这么一个微渺的希望,让秋秋在灰蒙蒙如大雾笼罩的日子中找到了目标。秋秋就这么一边抽泣一边喃喃着说,我们怀娃吧蓝桐,我们怀娃吧……
第十一章
32
雾冬从外庄回来了,故意在那边弄出很大的动静。秋秋在这边洗脚,都准备上床睡觉了。听到那边的动静,秋秋有心要过去看,却又有些犹豫。我说,是雾冬回来了。秋秋怕我不高兴,进睡房去了。我想她肯定还要出来的,也没急着跟进去。后来,秋秋真出来了,她小声跟我说,我去上厕所。
可秋秋没上茅房,她去了雾冬那边。
雾冬像知道她要过去一样,杵在屋中央等着她。
她说,回来了?
雾冬说,嗯。
秋秋说,吃过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