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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八十年代访谈录-第7章

小说: 八十年代访谈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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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让大家夹起粉条一尝:这不是粉条原来的味儿啊,这是粉条吗?咱们坐错桌儿了吧?这就是颠覆。王朔的语言里头,有毛泽东语录,有政治流行语,听着熟,可这好像不是红烧肉啊!由王朔的作品开始,整个正统的语言发生了变化。包括央视的主持人都开始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个颠覆的力量太厉害。但是没有一个主持人会说残雪的话。这就等于没有颠覆,反而没有起到先锋,那个avant…garde的意义。只有王朔做了。
  查建英:和语言形式、叙述形式有关。中国文学传统的主干还是写实主义,不管里面加了神怪也好,佛教道教也好,它也还是有故事有人物而且往往是寓教于乐的,你还是要在这个主流里头做实验,你才能……
  阿城:才可能做到颠覆。
  查建英:如果你真地岔到另一条道上去了,像八十年代好多实验,主要灵感源泉是外来的,比如残雪,可能她就是特别受卡夫卡启发,莫言可能受福克纳、马尔克斯启发,格非、余华,你也都感觉得到背后那个欧美现代主义翻译文学的影子。比如余华的《现实一种》,好像有中国历史啊“文革”啊,但那种叙述方式,不是中国小说传统里出来的。
  阿城:这就是另开一桌。
  查建英:这种东西有点像中餐西做,本地材料,西式制作。绝对应该有这样的馆子,有它一席之地,多样化嘛!但它的顾客,也许就限于有这种趣味的小众,比如说大学生啊,文学青年啊。我自己二十多岁时也爱看各种玩文字文体游戏的实验小说,觉得这种专门跟传统阅读习惯较劲的东西新鲜,后来很快看腻了,更爱重读经典,还是那些东西禁得住再看。西方现代文学里,我也觉得还是俄国小说最有后劲儿,最经得起重读。再有就是东欧中欧的一些作家,可能和我们共有的“革命”经验有关吧,涉及到你讲的文化构成问题。说到王朔的影响呢,除了你说的影视,前些时我看过一个小孩儿叫郭敬明的小说,挺有才气的,写了个中篇叫《花落知多少》,我一看这语言感觉不是在模仿王朔吗?就写几个城市青年耍贫嘴啊、调侃啊、浑不吝啊,一口京片子,可是又特纯情,外表是痞子,骨子里都是罗密欧朱丽叶,特别“酸的馒头”(sentimental)。当然他把故事安到几个所谓富家子弟和小白领头上了,杜撰痕迹比较重,时不时还让人联想到日本卡通片。后来我才听说这郭敬明也不是北京人,他愣是活生生地编出了一群又酷又酸的北京小资!就连这样的小孩也学王朔。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阿城(13)



  阿城:大家现在一听到正统文体就觉得可笑,为什么?是因为王朔把味儿给变了。王朔是颠覆者。我有一个朋友,他哥哥在北大教书,凡是写到王朔的名字,都要打上两个叉。
  查建英:这成“文革”了。
  阿城:所以呢,我们刚才说的韩少功的寻根,我觉得最起码是在寻找一种新的知识构成,希望能够改变原来的知识结构,但是被后来的先锋淘汰了,因为中国一百多年来一直有一种意识形态叫先进,包括时尚的概念,结果都很快就消散了。反而是王朔,只是把原来主流构成的位置换了,就把它解构了。原来的结构形态就变形了。
  查建英:有一种看法,我记得好像是戴晴说的吧,她说王朔做的是一个破坏性的工作,就是把旧的东西拆掉,他没有建设。这建设性的工作由谁来做,不知道。她对这个解构工作是肯定的,但这里没有生出一种新的东西,她很失望。你同意她这个看法吗?
  阿城:戴晴有她的道理。像庞德、艾略特他们也引入另外文化的语式,像唐诗,建设成现代诗。有意思的是之后鬼使神差地回来影响了中国诗人,我熟悉的是芒克、北岛、多多、严力他们。王朔是解构,他把正统文体砸变形了。变形就引起一个结果,你再怎么听怎么看原来的话都是可笑的。
  查建英:神圣的东西变成滑稽的了。
  阿城:对。而且王朔造成了一种文体,一种识别皇帝新衣的文体,心领神会的文体,这应该是一种建设了吧?
  查建英:那你自己在八十年代的创作,你就把它看做一个个案吗?
  阿城:说个案好一点,我造不成新的文体。我觉得我的形成不是普遍性的,偶然性大,是自修的结果,不具备普遍性。如果我的知识构成和大家的知识结构相同,那我的东西才可能有普遍意义。我的东西没有普遍意义,个案吧。
  查建英:九十年代你写了很多文章,我看过你那两本书,《威尼斯日记》和《闲话闲说》,都很喜欢。你后来做得更多的好像是跟电影电视有关的事情,对吗?
  阿城:我的经济来源是在体制外做点电影电视的事。你知道,写东西做不到畅销,等于要饭的。噢,我还有个《常识与通识》……
  查建英:这是《闲话闲说》之后的吧?
  阿城:对,是九十年代后期的一个集子,就是在《收获》上发过的那些文章。其实还是知识结构的问题,就是聊聊现在的常识水平是什么。我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很难听,等于说人没常识,等于骂人。我当然出于好心,意思是提高常识水平,你的知识结构必然要变。那本书东拉西扯的废话太多了,我不会写栏目文章,规定要多少字,只好东拉西扯,其实呢,是希望大家知识构成变一变。变了,伪的东西总归会抛弃一些吧。
  查建英:明白。你还写了小说,比如在《九十年代》上发表的那些。
  阿城:就是筛选以前写的那些,后来他们叫笔记小说。本来这东西有上百篇的,但是多了之后必然有很多是同质的。结果,就二选一或者五选一吧。正好借《九十年代》这个机会就把他筛选出来了。
  查建英:你去美国是哪年?
  阿城:八五年还是八六年。
  查建英:回来呢?
  阿城:九八年的时候开始来来往往,主要在上海,我妹妹在上海。大概是二○○○年之后吧,刘小淀帮助我,就基本在北京了。
  查建英:那在美国也有十几年了。
  阿城:不知不觉就十几年了。
  查建英:是啊,我在美国前前后后住了十七八年了。丹青在纽约住了都快二十年了。索拉也有十几年。二十世纪有好多这样的作家,有的是自己选择的移民,像拉什迪、奈保尔;有的是流亡,像纳博科夫、昆德拉,在另一个国度另一种文化里长期生活。这种经历对你有多大影响?
  阿城:对我的影响不太大。我从小学就读杂七杂八的书,形成了我对常识的看法。我在世界上走,到美国、到法国、到意大利、到日本等等,哦,原来世界上没变,常识还在。
  查建英:好多东西你少年时已经看到了,至少看到了一些痕迹。
  阿城:对。所以没有焦虑。
  查建英:所以你出国没有经历过一个像索拉他们那样的阶段。
  阿城:他们觉得怎么样?
  查建英:比如说特失重,因为本来正在一个浪尖上。按说你也一样,你八五年出国时,《棋王》已经大红大紫了。在这边已经很成功的人出国往往有一个心态上的问题: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外国人,有语言障碍,有文化隔阂。你呢,对好多东西并不觉得意外……
  阿城:还高兴,因为发现常识还在,比如说最基本的信用,比如助人。你知道在美国经常碰到有人来问:要帮忙吗?这个中国原来就有,“要搭把手不?”“不用,谢谢了,您忙您的”,到“文革”,尤其是到现在,没有了,以前有啊!这是最起码的教养啊!搞来搞去半个世纪了,我们还没到起点!还在向基准迈进。连这个都没到,咱们就什么都别提了。在美国我有一次深夜开车车坏了,停在路边自己修,一会儿有辆车开过又倒回来,下来个人问我要帮忙吗?我一看是个很瘦小的女人,就说谢谢不用,你一个人下车很危险啊!她居然对我的后半句没听懂!另外,我从小就被推到边缘,习惯了不在主流。八四年发了小说之后,公共生活围过来,感觉像做贼的被人撒网网住了,而且网越收越紧了。到了美国才知道,边缘是正常的啊!没人理你是正常的啊!大家都尊重对方的隐私,这是个常识啊!所以在外国我反而心里踏实了。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阿城(14)



  查建英:对西方社会里这种普遍的基本文明教养,很多人出国都会感觉得到,但很少人像你这样强调它。
  阿城:我很踏实了嘛,安心了。你只需要跟人家说真话,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很安心嘛。不会想到什么建功立业,或者什么打入主流社会。在美国要进入主流的中国人,在中国就是主流里的人。你在中国即使处于边缘,还是有不安全感,出去反而有安全感,而且马上就感受到。我刚去爱荷华,一个黑人学生带我到我住处去,一路上我看那个黑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根本不怀疑你。一路遇到的人,都是不怀疑你的,只要你按照久违了的常识去做,你就不会出错。安心。所以,我等于出去休息了十几年。能休息就挺好的。
  查建英:(笑)那为什么又回来呢?
  阿城:回来是因为有可能性了。原来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起码现在,你有可能把门关起来,锁上了。以前不是。以前你一插上门,街道的老太太就说:你插上门干什么?你不做坏事你插什么门!我说我要洗澡怕您看见啊。到西方去,你真的可以放心。至于说抢啊偷啊,那是全世界的问题。
  查建英:所以一个人出国后的心态和出国前的心态有关。如果原来有这么强烈的边缘感,老是处在被看守的、戒备的状态,那你出国就觉得放心,甚至亲切。
  阿城:你说得太对了。在那边你想叫一个人来打扰你,是要给他钱的。你要买他的时间。人家还要挣钱呢。和留学生没问题,那时周勤儒还在UCLA,不过后来你们这批留学生毕业离开学校了,就不能聚堆儿玩儿了,有一种人气不在了。
  查建英:但出去十几年,有没有在哪些方面给你增加一个不同的视角来反观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学?还是觉得以前也全都知道了?
  阿城:更多的是验证你的常识,验证你知道的基本线。这个基本线是很具体、很细节、很踏实的。当然还有图书馆。我在国内是没有资格借到某些书的,你如果不是教授,不是副教授,不是研究员,不是什么几级干部,那你是借不到某些书的。突然出国了,那里的图书馆是服务性的。那些图书馆不在于它藏多少书,业绩在于哪怕只有一本书,却借出过一千次。我们是藏了一千万本书,就不给你看!所以,在国外趁这个机会赶紧看书。为看书开车跑来跑去,有个时候老要跑旧金山UCBerkeley东方语文系,那里有许多赵元任在的时候购进的书,陈世骧先生去世后,他的藏书也捐到那里。有意思的是,发现好多书我已经在旧书店里看过了,很亲切,跟我少年的记忆连上了。或者有的书呢,把以前看过的残破本看完整了。这时候赵毅衡已经去英国了,我第一次去伯克利的时候,就住在他家,他在伯克利读博士。他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在北京就认识,他那时就翻译过高罗佩的《狄公案》,译笔好过原文,我觉得。殷罡那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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