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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血色青春 (共四部) 作者:王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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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家的路上,陈北疆发现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朝她笑,尽管都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献媚式的笑。她也回之以笑。
  那是领导者宽容大度的笑。
  如果她后来没有见到周奉天的那份杰作,如果她立刻就动身去湖北军营,也许,她的病就会从这一天起被彻底根除了。
  但是,那条病根从哪一天起种植到了她的心里呢?
  吃过晚饭,北疆要出去散步。阿姨刚想要拦住她,被她挥手推开了。
  她先是在大院里面各处转了转,又走出大院,打算围着院墙走一圈。
  环绕着院墙有一条清静的砖石便道。陈北疆曾用步子精确地测量过,便道的里圈整整是五公里。沿着里圈走一圈。
  正好用一小时。走外圈用时要长一些。
  今天,陈北疆感到精力都很充沛,所以她是沿着便道的外圈走的。
  当转到院墙西南角时,她看到有三五个人在围着看院墙上的一份传单。陈北疆向来对街头张贴的大小字报无兴趣,因为它们的内容大都极不可靠,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竟鬼使神差般地离开了便道的外沿,向院墙上的那份传单走去。传单告知革命群众,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女流氓。她卖淫成癖,流氓成性。前不久,她曾去湖北生下一个私生子。这个女流氓的名字是陈北疆。传单还号召革命群众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云云。
  陈北疆惨叫一声,昏倒在便道上。
  以后,在石景山区和丰台区相交的地带,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年轻的女疯子,两眼直勾勾地到处闲逛。她身穿旧军服,臂佩红袖章,手里提着一截麻绳或一根皮带,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歌,偶尔还自得其乐地做出几个滑稽动作,引起围观者的哄笑。
  她有时会无端地用手中的绳子或皮带抽打人。追得男人和女人们狂跑;有时,她又痴呆呆地紧缠住某个男人或女人。
  因此,又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引走,几天不回来。
  七0 年代初,疯子跟随父母下放到冀东的一个农场。那个冬天,她生了一个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察觉,是疯子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她把孩子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等她再去抱孩子时,孩子已经死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疯子用麻绳捆住孩子的脖子,背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县城里游荡。孩子的小腿是青色的。长了一层细细的白毛,在寒风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疯子的后背。疯子的神色极愉快,喜滋滋的。
  一位老大娘看不下去了,在一天夜里趁疯子熟睡的时候,剪断麻绳,把孩子埋了。
  疯子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嚎哭着沿街狂跑,凄惨地号叫着:“我的孩子,孩子!谁把我的孩子偷走了呀!快还给我孩子吧!”
  听到叫声的人,没有不流泪的。 
第五章
1
  陈北疆病重的时候,刘南征几乎天天去看她。每次去,都要大哭一场。
  一天下午,他又去看陈北疆。她正在喜滋滋地玩着撕书的游戏。一大本精装的书被她用力扯开,然后,认真地把每页纸都撕成小碎片。
  她坐在一大堆碎纸片中,快乐地唱着歌。
  “北疆,南征来看你了。”阿姨说着,硬从陈北疆手中夺过一本新书。
  “他不叫南征,他叫蠢猪。嘻嘻,猪吃屎,猪拱土,肥猪放屁打嘟噜,大猪下小猪……”
  刘南征不语,默默地看着她。
  陈北疆无书可撕,就把碎纸片摊开,用手指在上面胡乱划着,嘴里还在哼着歌谣。她的两眼,却直勾勾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墙上,悬挂着一帧她童年的小照: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娃娃,身穿白色的短裙,头上打着白色的蝴蝶结,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和平鸽。她站在高大的华表前面,显得那么天真、弱小。
  刘南征的鼻子一酸,又掉下了眼泪。
  忽然,陈北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两眼圆睁、身子紧张地往后缩着,两肩瑟瑟发抖。然后,她突然用手紧紧捂住眼睛,惊恐地惨叫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刘南征赶紧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北疆,我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别怕。”
  他偶一低头,发现刚才她在碎纸片的堆上,用手指划出一个清晰的大字“周”。
  第二天,刘南征和田建国把陈北疆接了出来。他们对北疆的母亲说,带她出去散散心,顺便去看个精神科大夫。
  他们来到樱桃沟。一直走到沟底以后,两个人又架着陈北疆上了南坡。翻过山顶,是一大片翠绿的松林。在林中空地上,有一座被红卫兵砸毁了的陵墓。
  陈北疆神情忧郁,眼睛痴痴地盯着横躺在地上的断碑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又嘻嘻地笑了,问刘南征:“你们要强奸我?”
  刘南征一下子蹲在地上,痛哭起来。田建国也哭出了声。
  哭了很久,刘南征毅然地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对田建国说:“建国,你把我捆在树上,捆紧。”说着,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跪在地上,背靠着一棵松树。
  田建国用绳子把刘南征紧紧地捆在树干上,然后,他抹着眼泪,远远地躲到山坡下面去了。
  “陈北疆,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刘南征把头低垂在地上,问陈北疆。
  “大男孩,你是一个大男孩,强奸犯!”陈北疆蓦然回头,发现了刘南征,笑嘻嘻地说。
  “对,我是强奸犯,我叫周奉天!”
  陈北疆惊叫一声,转身就逃,但是她被枯干的松枝绊倒了。
  “是,我是周奉天,我是强奸犯,我要强奸你。陈北疆,你跑不了。”刘南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北疆的脸,“可是,你不用怕我,因为你有武装带,你可以抽我,把我抽死。”
陈北疆似信似疑地望着刘南征,把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使劲地咬着,咬出了血。
  “你快抽呀!用皮带、用树枝,用脚,用牙咬,快呀!”
  “我不敢。你起过誓,要报复的。”陈北疆嗫嚅着说。
  “我不能报复你,因为,你可以打死我。会的,陈北疆,你一定能打死我。你看,陈北疆,那就是我的墓地。你把我打死,就把我埋在地下,再压上那块大石碑,我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真的能打死你?”
  “一定可以。”
  陈北疆突然捡起一根粗大的枯树枝,两眼睁圆,嘴里吐出白沫,扑到刘南征的身前,严肃地说:“你是周奉天吗?”
  “是。”
  “你是个大流氓!”
  “我是大流氓!”
  “你记得我立下的誓言吗?”
  “打死我,听我的叫喊。”
  陈北疆抡起树枝,狠狠地抽在刘南征的脸上。枯枝划破了他的眼角,流出了血。
  刘南征痛苦地叫了一声。
  “你疼了?哈哈。你叫喊了?哈哈,我要让你们都跪在我的脚下,哭叫。”她兴奋地大叫着,又抡起了树枝。
  一声抽打,一声惨叫;一声惨叫,一声抽打。人性和兽性,追悔和复仇,理智和迷惘,组合成一种疯狂的音响,久久地徘徊在密林中,回荡在山冈上。
  躲在山坡下的田建国,早已泣不成声。他用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脑袋拼命地碰撞着大地,大口大口地啃着泥土……
  枝枝突然断了,陈北疆愣住了。
  “打呀,陈北疆!我还没有死,你打呀!”刘南征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恳求着陈北疆。
  “你,不是周奉天。”陈北疆似有所悟地说。
  “我是。陈北疆,我求求你,别住手,快打呀!t。刘南征拼命地叫喊着。
  “你是周奉天,你记得你的誓言吗?”
  “我没有誓言。那些都是吹牛,是吓唬胆小鬼的。陈北疆,你不是胆小鬼,你是红卫兵的司令。”
  “你立过誓。你不实现自己的誓言,你不会死。我打不死你!,,她捧着脸哭了,”打不死,打不死你呀!“
  刘南征痛苦地用头抵着地面,嚎哭着说:“不对,你能打死我!能呀”
  陈北疆还是没有动手。陈北疆慢慢地抬起头,惊呆了。
  陈北疆稳稳地站直身子,缓慢而又坚决地解开自己的纽扣、裤带……不一会儿,她就一丝不挂地傲然挺立在断碑旁。
  她脸上的神情,从容、高傲、庄严、不屈,就像山村之夜中的王星敏。
  “你来吧,强奸我!”
  刘南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惨叫,口鼻喷血,昏死在树下。
 2
  今天,是陈成二十岁的生日。早晨,他要出门时,大妹拼死拼活地拦着他,不让他走。他好说歹说,最后答应晚上早点儿回家,和妹妹们一起吃一顿生日面条,才被大妹放行。
  从中午开始,大妹就动手准备晚餐了。到了晚上六点钟,她一共做了二十个菜,满满登登地在八仙桌上摆了几层。
  两个小妹妹兴高采烈地围着桌子转,姐儿仨说着,笑着,盼着哥哥早点儿回来。
  七点,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了,哥哥还没有回来。妹妹们傻了眼。
  “姐,咱们先吃吧?”小妹问姐姐,她又饿又困,眼泪汪汪的。
  “不行,哥哥说好了的,他今天一定要回家来过生日。他不回来,谁都不能动一筷子!”
  午夜零时,小妹睡着了,二妹问姐姐:“生日过去了,咱们还等哥哥吗?”
  “等!”
  “他要是几天都不回来呢?”
  “我就几天不吃饭,一直等到……死。”
  二妹也睡觉去了,大妹守着那桌丰盛的菜肴,在桌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陈成还是没有回来。
  三个妹妹哭了一天。这个哭够了,那个又哭,自己哭自己的,谁也不劝谁。她们饿,但是谁也不说,谁也不看菜饭一眼。
  大妹一直坐在八仙桌旁,一步也没有离开。
  第三天,饭菜开始变质,屋子里充满了酸臭气。但是,陈成还是没有回来。
  大妹妹仍守着八仙桌,昏沉沉地伏在桌沿上,散乱的头发浸在菜盘子里。
  两个小妹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在床上躺了一天。
  第四天,饭菜上长满白毛和绿斑,发出恶臭。
  两个小妹仍然没有起床。大妹在昏睡中摔倒在八仙桌下。她就在地下趴着,一直没有起来。
  中午过后,陈成回来了。
  大妹听到门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怒视着陈成,两眼仿佛喷出了火。
  “叫……叫嫂子……”陈成用手扯扯大妹的小辫,咧着大嘴傻笑,“你叫呀!叫嫂子……”
  “哥,你无耻!她不是嫂子,是婊子!”
  “放肆!”陈成瞪起了眼珠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揍你。”
  “婊子!”大妹气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发疯似的使劲儿喊着,“你无耻!她是婊子!”
  “啪”的一声,陈成的巴掌狠狠抽在大妹的脸上。她踉跄了一下,摔倒了。但是,她扶着八仙桌腿,又挣扎着站起来。
  “是的,她是婊子!而你,是流氓,大坏蛋!”她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声音里充满蔑视和愤恨。
  又是一个耳光,大妹又一次摔倒了。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用胳膊把身子支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记住,陈成,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叫你,哥哥。”陈成的酒劲儿有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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