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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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去端正办报方向。”
“是,我明白。”胡光诺诺,他还没有坐下就又退出了副书记的办公室。
同样都是找人来谈话,市委书记来明远的风格就不一样,一般情况下不让接线
员传话,都是亲自给自己要找的人打电话。但在工作时间要想找到金克任就不容易
了,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没人理睬,最后还得学常以新的办法请接线
员代劳……这么长时间以来,来明远觉得自己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眼下到了想装
傻都没法装,想当好人也当不成的地步——市委跟政府的矛盾越来越明显,为分房
子、为汽车配给都要相互攀比,吵个不可开交,他每天都能听到一些闲话,市委上
上下下的干部似乎都认为他这个书记太软弱无能了,身为梨城的第一把手却完全沦
为市长的配搭,或者说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如果拿他跟上一任书记相比,也许会显
得魄力小一点,但是,如果因卢定安的偏执狂傲、胆大妄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从而就认定是他这个当书记的平庸无能,那就大错特错,让人无法忍受了。应该给
卢定安提个醒,让他知道不能依仗自己下面有一帮子人,就可以无视市委书记才是
梨城第一把手的规矩。他相信卢定安通过各种渠道早已经知道了他对平房改造的态
度,却不理不睬,继续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作各种重大决定完全把他这个市
委书记抛开,一个人独断专行,大出风头。在发生了大中毒、大洪水这样的重灾之
后,仍不顾老百姓的疾苦继续大兴土木,搞劳民伤财的大拆迁,这不仅是不顾原则
的一意孤行,很明显是不拿书记当回事了……大家都在官场蹭蹬多年,谁还看不出
这点意思?他来明远再不想点办法还怎么在书记的位子上呆下去呢?就说眼前,他
找一个副市长谈话,过去这么半天了,金克任既不露面也不打个电话来,连接线员
也不向他报告一声让她找的人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上行下效,市长能够藐视书
记,副市长们就不会尊重书记,下边的人就敢拿书记的话不当一回事!他决定哪里
都不去,就在办公室等,看看金克任到底什么时候来……
直到下班后很久,金克任才回来。天将黑,灯乍亮,市政府大楼里很安静,他
几乎是踩着电话铃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拿起听筒,是总机接线员,告诉他市委来
书记找他多半天了,还在办公室等着他呐。金克任略一愣怔,想起他们之间曾经有
过的约定,大概是谈平房改造的问题……他用湿毛巾擦了把脸,端起桌上的水杯喝
了几口冷茶,坐到桌前看那一堆文件,却有点心不在焉,他在猜度来明远可能会提
哪些问题,该怎样回答……他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走出办公室,梨城的市委办公大
楼和市政府的办公地点相距不是很远,金克任很快就找到了来明远的办公室。正要
敲门,听到从里面传出激愤的呵斥声:“当初你们没有把握为什么要先抓人?还印
材料上简报,我既然在简业修的材料上作了批示,你们又怎么可以稀里糊涂地把人
给放了!难道这是儿戏吗?
想置我这个市委书记于何地?啊?“
另有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含混不清地解释着什么……金克任赶忙离开书记的门口
向回走,绝不可以让人看到他站在书记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何况是牵涉到这么敏
感问题的争吵,更不能在这时候闯进去让大家都感到尴尬,引起不必要的多心、多
疑,他想回到办公室先给来明远打个电话再说。来明远的办公室在楼道的最里边,
当他快走到楼道尽头的时候,听到后面的门响,他一下子来了个向后转,又朝着来
明远的办公室走来。这样就不会被刚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的人认为他听到了谈话,而
是以为他刚来。在走道里他同面色难看的常以新以及法院院长吴惑走个碰头,相互
只是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金克任敲响了来明远办公室的门,沉了一会儿才听到里
面应声说“请进”。他推开门,见来明远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后面抬起头,见到
他立刻满面春风:“克任同志,我正等着你呐。”
金克任也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跟书记打着招呼,但在心里却不能不为来
明远叫绝,演艺界对一个演员的最高赞誉就是称他为“千面人xxx ”,如今当一个
领导干部似乎也要掌握这种“千面功”,面是面,心是心,金克任却格外加了小心,
他知道书记的笑面后边正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呐!来明远指指办公室另一端的沙发
群:“来,里面坐。”
金克任还是第一次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来,领导干部之间远比老百姓想象的要
疏远,不是坐在一起开会的时候是很少碰面的。他看见了洁净的绿地毯上撒放了一
堆堆的黄色耗子药,掩饰住自己的惊异,绕弯路,轻落脚,像走进地雷阵一样躲避
着耗子药。来明远问他:“你的办公室里有耗子吗?”
“没注意。”这是实话,他呆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少了,跟耗子完全可以轮流
坐庄,互不干扰。来明远抱怨:“我这里可是耗子逞凶,只好给它们布下天罗地网,
即便毒不死它们,也让它们心存畏惧,收敛一下气焰。”金克任在沙发上坐下来:
“管用吗?”
“管一点儿,”来明远热情地给他沏上茶,然后在金克任对面的沙发上坐住:
“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一定很累了,我们就开门见山,我想了解你分管的城市建设
这一块的情况,比如城市规划、建设进度以及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你对平房改造的
真实想法。”
金克任揣摩着书记的意图,先试探性地介绍一些无关痛痒的情况:“一座城市
就像一个人,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城市的个性是历史和人文的凝结,
我们梨城,是一座最平民化的城市,老城厢、老河口、老平房,甚至在电视节目由
人们一听到梨城人说话立刻就想到小市民、杂巴地。”来明远听得很认真,这引起
了金克任的好感。他观察书记动静,见来明远没有插嘴,他就继续讲下去:“国家
公开许诺,到2000年实现小康,小康不小康,关键看住房,没有住房,何以小康?
经济学和社会学家们几乎众口一词,认为住和行将形成中国人的第三次消费高潮,
而住又是人们的首选目标。其实,中国的房改从1980年就算开始了,那一年小平同
志明确地提出了住房改革的思路,到1987年国务院组织班子全面设计房改方案,88
年颁发11号文件,核心就是改革低租金的住房福利分配制度,实现住房商品化……”
他抬出邓小平和国务院,并没有唬住市委书记,来明远打断了金克任的话:“
据我所知,一会儿补贴,一会儿贱卖,一波三折,都告失败,反而导致房改成本骤
增,使老百姓谈房色变。中国的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国家财力的支持,以国务院
的力量搞房改,尚且十年蹉跎,无功而返,因此我断定……”金克任讲话不喜欢被
打断,谁打断他就让谁讲,来明远既然请他来就是想昕他讲,他现在却摆出一副下
级聆听上级教诲的样子,乐不得借机了解一下书记的真实想法。来明远刚才的亲切
完全被严厉所替代,这可能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你们那个改造全市危陋平房的
宏伟规划,只可能有两种前途,一种是惹出大乱子,那七百多万平方米的老房子你
不动它,它还能平静地呆着,你一拆它,一二百万人无家可归,再跟企业大面积亏
损,职工领不到工资联系起来,就等于我们亲手点燃了一个大炸药库。第二,闹出
大笑话,根本不可能实现,中途流产,反被人误解为是好大喜功,是急于想在历史
上留下一笔。”
金克任惊诧无语,并不完全是被来明远的理论慑服了,而是发现“欢喜佛”的
不欢喜的一面。来明远显然是动了脑子、做了准备的,这是为什么?退休前的“余
热膨胀、最后疯狂”?还是被卢定安的做法激怒了、激出了妒忌心?好好书记不再
说好,平安领导不再平安,让金克任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今后的事情可有麻烦了
……来明远见金克任突然噤若寒蝉,于是脸上立马又恢复灿烂的阳光,缓和了口气
:“克任同志,你知道我们梨城市委、市政府眼前最大的压力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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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任看着他仍旧不吭声。来明远只好自问自答:“是把经济搞上去,提高群
众收入。比起上海,我们人均收入低三倍,比北京,低一倍半,老百姓怨气很大,
怪我们软弱,骂我们无能,难道你没有听到过吗?”金克任点点头,心里有点同情
眼前这位梨城市的一号人物。来明远又变得极其诚恳,几乎是苦口婆心了:“权力
就是责任,一个城市的领导,要做老百姓需要你做的事。而不是只顾做自己想做的
事。说要做的事,做说过的事。”
金克任咀嚼着书记话里的滋味:“说要做的事,做说过的事……精彩。”
“克任同志,自从我上来之后一直觉得跟市长,跟政府配合得还不错,这不是
我自作多情的错觉吧?”这是个陷阱,金克任最好不要评论市委和政府或者说是书
记和市长的关系,便哼哼呀呀地只出音不出字,多动眼睛少动嘴。来明远继续说:
“可我觉得市长,或者说政府方面似乎对我有意见。”
金克任故作惊诧:“这是从何说起?”
来明远仍在笑:“就从平房改造说起,这么大的事,全市都轰动了,只有我这
个市委书记还被蒙在鼓里!”
金克任越发地紧张了,市委书记终于跟他切入最敏感的话题了。而这种话来明
远应该去跟卢定安谈,为什么要问他?现在问到了他,他又不能不答:“我想卢市
长可能认为这是政府行为把?
来明远:“政府也要在市委的领导下!”
金克任心里一震,来明远原来是个胸有丘壑,变化莫测的男人。他本来用不着
替卢定安解释什么,自己也没有必要激怒这位市委书记,但事已至此,他无法躲闪,
只好试着往前走了:“来书记您会同意平房改造方案吗?”
来明远斩钉截铁:“不,坚决反对!”
“我猜测……依市长的性格,他大概是不愿把您牵扯进来,想独自承担一切后
果。”
来明远突然又笑了:“这是工作,是梨城的大事情,难道可以意气用事吗?身
为一个领导干部必须具备一种素质,没有什么原因是可以让他仓促行事的。”
在理论上来明远没有说错,但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和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要比理
论复杂得多。金克任不想再这样替卢定安跟来明远矫情下去了,就含笑不语地望着
对方,好像刚才跟来明远争辩的原本就不是他。
来明远也突然换了话题:“听说尊夫人是梨城市的第一辩才?”
金克任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了让市委书记大光其火的简业修案子,赶紧解释
:“那是人家挖苦她的话,干律师这一行容易得罪人,书记不可当真。”
来明远微微一笑:“改天我一定要认识一下这位大律师。”
简业修说要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