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孩子最公平,你待他她好她便待你好。她不会问你是谁你有什麽。」悉悉有虫鸣。「有点凉。」「秋天快来了。」
周启明记起夏拿总督那个晚上的话,总觉得十分寂寞。也说不上是谁的寂寞,为什么寂寞。每个星期二早上都在行政局会议上跟总督开会,周启明没想过夏拿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当他们沈默,灵魂彷佛就此浮现,如果有灵魂的话,他们将何等空虚。总督就在当夜宴会散後,心脏病发。总督夫人艾密丽说,他死得很平静,她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凉。
沙仑玫瑰说,静默与温柔。
在静默中忏悔,在温柔之中生长。
救赎是什麽呢?最後一个港督人选没有定夺,他们已经忘记了总督的名字。「呀,那个心脏病发死的港督。他死了呀,谁谁谁可没了靠山。」两大英资集团和最大英资银行的董事立即到唐宁街十号游说,英资集团支持外交部的驻华盛顿大使急臣做总督,英资银行则支持英联邦事务部亚太事务次官庄士敦。华资商会也不落後,立刻指了一千万英镑给执政保守党,甚至不附带任何条件,什么人来做总督都可以,但吃谁的奶谁便是娘,对日益穷困的保守党来说,一千万英镑可不是小数目。麦其连和当时的英国首相午夜四时从伯明罕返回伦敦,收音机播出保守党初步点票赢得大选的消息,众人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未睡,在劳斯莱斯车厢里不禁拍掌唱起歌来,互吻庆祝,首相悄悄的问麦其连,有没有兴趣到伦敦以外的地方工作,麦其连以为最远不过去到爱丁堡,便说可以考虑。「到香港。去当最後一任总督。」夏玉莲站的当然是第一个位置。「这是第五个。过去四个总督都叫我夏大姊。」那个小老头布达贝休想抢了她的位置。这个总督连个勋衔都没有。就叫麦其连先生。他会喜欢布达贝吗?「布达贝那小老头的布政司职位怕不保了。他的退休金起码有五十万英镑吧。」宝达紧站积健斯身後,也不知积健斯能否继续当财政司。银行董事会决定擢升李志东做总经理,一百三十年来这间英资银行第一次委任华人做总经理。麦其连会喜欢积健斯吗,还是他会喜欢李志东这样一个四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阿猫阿狗,只要在这宝凳一坐,管谁比你高一尺都会屈下身来叫你尊贵的。」礼宾司狄更逊先生正在皱眉叹气呢。麦其连的伊利莎白号靠了皇后码头,礼炮呜响了二十一响,灰眼睛的首席大法官芝华土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乾巴巴的。「他是个骄傲的人。」麦其连昂首走过,没有跟任何尊贵的握手。他只是低下头来,神情肃穆,低唤各人的名字「张炎光先生。」「杜尔女士。」「李何桂芳女士。」「乃路臣先生。」彼得周低低的:「我是民主自由党的。」麦其连伸出手来。麦其连的女儿在打呵欠,记者的闪光灯如烟火照耀。比雅翠斯从来没见过这样亮丽的海港。「我们当然有权要求新总督委任我扪加入行政局。」「那些穷人选出来的人加入行政局,这会是什么世界。」
「唉,这会是什么世界,成群穷人冲上港督府要加入行政局。」平日梁医生前梁太平绅士後的守卫忽然变了脸。「立法局要关门了,你快点走吧。」梁文正怀疑连守卫都知道些什么消息。「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刘亮从会议厅冲出来。他以为他这个廉政专员可以当到退休。他一阵晕眩,二十五年,足足二十五年。张国定不敢回家,便到旺角去找小姐按摩。他妻子一定看了电视新闻。「人人自危。下一个到底会不会是我。」高茂华眼前一黑,险些儿跌下楼梯去。跟前闹烘烘的一帮人,立即消失。「这麽快,人一走茶就凉。」王喜思一直没收到消息,可能可以保存下来,可能下一刻总督挥起手就叫她走。怎么办呢,她连中文都不会看,普通话又不会说,北京会要她吗,难道她就这样打成普通人,连过海关都要排队,街上没有人认得她,警员甚至会查她的身分证。她拿起电话久久不知道要拨什麽号。这个下午她回了家,说病,没去开扑灭罪行委员会的会。家里静悄悄的,原来下午的阳光可以斜斜的照进来,窗前那株橡树已经长得像小无那么高。小无站在她面前,吓得她一大跳,怎么,小无长得比她还高了,手长脚长,不知往那里搁,见到母亲,十分腼腆,不知怎样招呼她。王喜思招她,坐下来,坐在她身边。两人坐在阳光里,王喜思感到阳光的微热气息。「你今年几岁了。」「十三。」「读中三了。」「读中三了。」「够钱用吗?」「够。」「有没有什麽想要的?」「没有什麽想要的。」「对不
起,妈妈这些年来都很忙,忽略你了。」小无看著窗外的一只灰鸽子,咕咕的叫著。「妈妈以後可以多点时间陪你了。」「有白鸽。」鸽子喳的飞走。王喜思没了话。小无不敢离开,百无聊赖的眨著眼。「你回房间做功课吧。」小无影似的急急消失。王喜思坐在淡淡的日光里,久久不动。
她的手背不知何时长满了皱纹。
什麽是救赎呢?沙仑玫瑰一无所惧。
因为强壮,所以可以谦卑。
「他们不过是一群饿狗。狗吃饱了尚知餍足。」周八军没想到这么容易,给他们一点点骨头,他们就群起厮斗。这样容易。比当年父执辈夺取中国政权容易多了。「这么多人唯恐不及。不费一兵一卒。」他都这麽老了,周八军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利德还卷著舌头学国语。他这一年来讲的国语比他一生讲的广东话还多呢。周八军想说他不过是个接收港澳事务委员会的小秘书,利德是退休司级官员,他犯不著巴结他。「魔术棒一挥,衣衫不整的小丑欢欣起舞。」周八军让容黄晓云笑得他全身都发麻。国庆酒会上过气议员容黄晓云在新华社官员之间,一直笑一直笑。「张老李老,什么时候赏面一起去试试骆驼掌猴子脑?」李怀柔却在庆祝回归委员会的大会上哭了。哭得白素音脸红耳热。「凤凰和乌鸦一道了。」李怀柔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可不像他们那帮人投机取巧。宋承双老爱身体肩膀的挨上来,吓得周八军老後退。又不是舞小姐,又不是同性相好,不过是个民主派。「唉,有人还以为选票就可以选出良心。」刘志珠拉著周八军要他安排去见邓小平。「政治斗争斗长命。」刘志珠有八十四吧,又不是没吃的穿的,还这么大的兴头,她还要选持区首长呢。周八军没想到这个差事令他人见人爱。解放军总司令来港预备接收兵营时,政坛小甜甜邓爱心和大口美人张红天一左一右的夹著他。「哎。」「哟。」「你这人哪。」周八军万想不到几十岁的公司董事和御
用大律师都会在公开场合叫春。她们误会了,他根本没有权力把她们弄进特区行政局或给她们一个什么代表什麽委员做。「有杀错无放过。大小通吃。」其实周八军只想好好的关上门做好他的接收工作。他的父执辈以解放中国为骄傲。他只是感到羞耻。他们若无其事,为什麽只有他感到羞耻,这不对。在伦敦京士顿公园高街华商银行董事何宽的家周八军碰到了李至玉。「能够令你忧虑的只是生命本身。」何宽的家遥望著京士顿皇宫,十月了,没几个月香港就回归中国。京士顿公园已经满地落叶。周八军站在偌大的窗前看风景,一站天就黑了,这么早。听说伦敦冬日,只有天光几小时。
「总是灰色。」李至玉就坐在他对面,穿一套醉红套装,戴一对野豹钻石耳环,配同式指环。这是周八军第一次见这个被泰晤士报选为香港最有权力的女子。平日在电视见到她,总觉她十分威严高大,态度尊横,原来本人个子矮小,只是头很大,头发又梳得老高,便给人高大的错觉。人很温和亲切,问他哪里读书家在哪里,喜不喜欢香港伦敦之类,一点不像在镜头前那么斩钉截铁。她刚辞去了港英所有的公职,打算回英国养老,才五十岁。「风大树倒,形势比人强。」周八军和她碰杯。「健康快乐。」她的杯边留下淡淡的玫瑰色唇印,好像一片玫瑰色落叶。
落叶这么深这麽密,雨雪都可以落地无声。餐後客人到书房看何宽最近投得几幅古典大师云狄和齐雅图的静物画。水果和玫瑰都是黯色的,看不清楚脸容,明明极为平静,却予看者忧郁之感。他们到客厅去,何写新娶的少妻在调大提琴的弦,要给客人演奏。周八军和李至玉还留在书房里,细细观摩那几幅静物。「嗯,很静。」「有没有去投几幅呢?」「呵,我光看不买的。」「人真正需要的事物其
实很少的。」「都是虚荣吧,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已经大半生了。」脸容黯淡,但在周八军的记忆里总是十分艳丽。救赎是什么呢?美丽的感觉涨满。
沙仑玫瑰美丽的感觉涨满。
陈一生几乎错以为这是旧行政局会议。整个旧行政局的人都在,开的却是特区事务委员会特别会议,换了一个主席,从前是总督,现在是我爱共产党。「我放弃。」「我效忠。」
「卑鄙的港英。」「伟大英明的共产党。」周永能演莎剧似的,将自己的加拿大护照扔在地上。「誓死。」此一时彼一时,将来也可以誓死拥护加拿大。游以丽还是有点尴尬。她的丈夫是英国外交部次官,难道要跟他离婚吗。白狄臣的房子愈搬愈小了,从山顶六千尺大宅搬到了山下才一千五百尺的小屋,他下午三时便开始流连在香港会酒吧。「我上了当。愈来愈不像话了。」。李察臣甚至要降职。当年殖民部招聘时可不是这样说。「混帐的官僚。」他们还逼他为英国一九八一年通过的英国国籍法辩护。国籍法订明所有香港人绝无英国居留权。「大门在他们未意识之前关上。」程澄也做了不少跟综偷听电话截邮的勾当了,英国人决定解散特务组织政治部,就把他们扔到街上。「秋後算帐呀,出卖国人的没有好结局。」程澄以为为港英反通敌,到头来变了通敌。阿撒还是个印籍英兵呢,二次大战时断了一只手只脚,去年去英国探儿子时,英国移民局甚至不让他入境。总督府前一批又一批的苦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到底谁出卖谁呢,不见得被出卖的就良心清白。」救赎是什麽呢。混浊的世界何尝有忠诚。王可饶伸手让它站在手上。鹦鹉有点讶异,紧紧的抓著他的手,鸟爪深深的陷进他的肉里。他就在鹦鹉手里流了血。他嘬的赶鹦鹉,鹦鹉受了惊,喳的飞走,翠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著地。看了他半晌,见没什麽动静,鹦鹉又喳的飞回来,停在他的前臂上。真静。他在港督府当管家这麽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静。港督的房间黑漆漆的,大概睡了吧。这是总督在港最後的一个晚上。这也是英国最後一个总督最後的一个晚上。
外头有人放烟花爆竹,欢呼声一阵一阵的从山下底传来。总督买的明式家愀和千莱利的油画都已运走,剩下的是从前送给各任总督的清花瓷瓶、花梨木椅、几摺象牙扇和春夏秋冬美女图。其实总督府和从前差不多为什麽王可饶总觉得房子空荡而潮热。从前总是人影幢幢,客人一批一批的挤满接待室。从前人人总督阁下前女皇荣耀後。从前玫瑰与向日葵盛开。从前的灰伯爵茶清香扑鼻。从前的舞步轻盈。从前的日头亮。
到如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