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指间沙-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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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瑞注视着顾湘苍白的面孔,觉得刚才的那幕几乎把她一半的魂魄都给抽没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感觉那只手经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冰冷,又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一点。
“他,已经不是那个随性的人了,顾湘。”张其瑞一字一顿地说,虽然他知道这话里的深刻含义会更加刺痛顾湘的心,“他已经变了。你也已经变了。我们都变了。不要紧,你会适应的。”
顾湘眼神空洞,视线转向车窗外,“是的,八年了,猜测成了真,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想的了。我会适应的。我本来就不该去想的。我算什么?没有学历,还杀过人,老大了还一事无成的。我还幻想什么……”
张其瑞握着她的手,顾湘却仿佛浑然不知的样子。张其瑞幽幽叹气。出租车司机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生离死别,对这幕也已经波澜不惊。车平稳地奔驰在上海宽敞的街道上,两边高楼飞速后退的,似乎退到了过去一样。
如果人生也可以这样重新来过,倒回到过去,他们都会怎么做?
张其瑞像个老头子一样再度叹了一口气。八年了。
当初他等着孙东平和他一起进高考考场,结果却等来孙东平和顾湘被抓住的消息。顾湘跟着警察走了,孙东平嘶喊着,哭吼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嗓子都哑了,还在拼命地叫着。他和孙父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压在地上,不让他冲过去。这一转眼,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把顾湘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顾湘已经很平静了,看样子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就是没什么精神,脸色发白,眼里有种惶惶不安地凄楚神色,让人看了格外心疼。
张其瑞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看着她走进家门,听到门落锁的声音,这才放心下楼。
他走出楼梯口,斜里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他被大力推到墙上。
张其瑞没有抵抗,虽然对方动作粗暴,他的后背硌得有点疼。
孙东平瞪着他的眼睛发红,像是有火在里面燃烧,又像是随时会流出血红的眼泪出来一样。张其瑞觉得,自从八年前那件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孙东平这么悲伤过。那种哀痛和无奈,是一个男人所能表达的最深的伤心了。
可是他在伤心什么?
成功的事业,美丽的未婚妻,就连老情人,如今也已经出狱了,过着正常的生活。
他还伤心什么?
孙东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需要谈一谈。”
“不能在这里。”张其瑞抬眼瞟了瞟顾湘房间的窗户。
孙东平收回了拽着他领带的手,“我们找个地方。”
“跟我来吧。”张其瑞对这里比孙东平熟。
孙东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显然还留在酒店的人对这两个人的失踪十分不放心,不断电话查岗。
孙东平打开来一看,“静云”两个字在屏幕上闪耀着,铃声还是男女合唱的欢乐歌声:“昨天不要回头,明天要到白首,今天你要嫁给我……”
他猛挂断了电话,出了一身冷汗。
张其瑞冷眼看着。他猜得出来是谁打来的电话。
“你还是给她回一个吧。”张其瑞说,“虽然她不是那种胡思乱想的女人,但是她会担心你的安全。”
孙东平十分不悦地扫了他一眼,“你倒了解她。”
张其瑞淡淡一笑,“应该没有你了解。”
话音刚落,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孙东平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
张其瑞掏出手机一看,又是曾敬打来的。他没有接,还顺手关了机。
两个男人去了路口超市楼上的一茶一座。满上海都是一茶一座,消费不高,最方便约会谈话。两人寻了一处角落,点上烟,一人点了一壶茶。
角落光线幽暗,却恰好够两人看清彼此的脸。
张其瑞抽完了一根烟,开口说:“不是要和我谈谈的吗?说吧。”
孙东平盯着玻璃茶壶里漂浮着的茶叶,粗声粗气道:“把事情由来告诉我。”
张其瑞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今年七月的时候,我去林城度假,碰到了她。她当时……在摆摊。”
孙东平夹着烟的手,抽了一下。
“我一时没认出来。她那时候看上去很不好,虽然生活并不是很窘迫——卖旅游品的收入并不是很低,但是她看着,就像是个生活完全没有希望的人了。我离开林城的时候,托熟人照顾她的生意。你知道顾湘是个很要强的人,我不能施舍她。回了上海不久,我就见到了你和静云,知道了你们的事。”
“所以你回去找她了?”孙东平露出阴翳的表情来。
张其瑞从容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不是个心眼狭小的坏人,东平。”他只在很严肃的时候才会叫孙东平的名字,而不是叫他老四。
“她曾经是你的女人,在你锦衣玉食、美人在怀的时候,她则在寒风中吃苦。你觉得我会一直忍心下去吗?”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孙东平愤怒,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紧紧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知道我在找她!我找了她三年了!我发了疯地在找她,你明明知道的!”
“那你三年前干什么去了?”张其瑞冰冷冷地一针见血。
孙东平语塞。
重逢10
张其瑞讥讽地笑起来,“是哦,三年前,你有了新的爱人,当然顾不上她了。所以你抱怨什么?是她不想见你的。感情是会变的,你们分开那么久,你以为她没有想到这点吗?她老早就替你想到了,所以她千方百计地要躲避开你。我尊重她的决定,她要我不要告诉你,我就会保持沉默。这是她和你之间的事。”
“那你干吗把她接来上海?”孙东平的脸都是扭曲的,他几乎就要扑过去再度拽住张其瑞的领带,勒住他的脖子,“她现在这是做什么?你酒店里的员工?一个服务生?先前就是她吧?那个跪在地上给客人擦皮鞋的人,是她吧?”
“东平……”
“是不是她?”孙东平吼道。
旁边的客人纷纷望了过来。服务员过来道:“先生,能否请您……”
“抱歉。”张其瑞出来打圆场,“他一时有点激动,已经没事了。”
服务员一脸不放心地走开了。
孙东平捂住了脸,长叹了一声,肩垮着。
张其瑞往他的杯子里添了点茶。
“她告不告诉你她的行踪,是她和你的事。我把她接来上海,这是我和她的事。”
孙东平抬起头,疑惑又不悦地看着张其瑞。
张其瑞继续说:“她是我老同学,我帮助她是顺理成章的事。她考虑后,也接受了我提供给她的工作机会。她不是一个普通的服务员,她是酒店管家部的职员。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天底下的服务业,永远有卑躬屈膝的时候。她今天处理得十分得当,她在做她的工作,你不应该因为她是跪着而瞧不起她现在的身份。”
“我没有瞧不起她!”孙东平恼羞难当,拍案怒道,“你倒说得理直气壮。如果你看到静云跪在地上给别人擦皮鞋,你会怎么想?”
张其瑞的嘴角抽了抽,“如果静云从事的也是服务业,那我并不会有任何想法。这就是一份正当的工作。”
孙东平扫兴,“我倒忘了,你一直就是这么一副冷血的性子。”
张其瑞面若冰霜,“你若是瞧不起她的这份工作,那你也怎么不想想,她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重点高中的尖子生,重点班的班长,英语竞赛的得主……还要我继续说吗?”
孙东平有一种提起拳头朝对面这人脸上挥过去的冲动,但是多年来的精英教育在这一刻起到了作用。他旺盛的怒火被抑制住了,然而愧疚感却没了阻挡,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覆盖了他的所有情绪。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里,像是得了失语症的病人。
张其瑞喝了几口茶,才把自己躁动的情绪平复了下去。刚才那句话说得是重了点,一刀刺中了孙东平的心伤。他相信即使风光如孙东平,那里也是他永远都难以愈合的地方。
“我知道那次事件的经过,东平。”张其瑞低声说,“那并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还年少,又被吓昏了头,只想保护她,所以才会拉着她逃跑的。顾湘是个死心眼,跟着你就不回头,她也从来没有为此埋怨过你,或者后悔过。”
“可是如果不是逃逸,她不会被判那么重。”孙东平苦笑着,比哭还难看,“她的一切都毁了。是我的错,我连累的她。”
他再度把脸埋进了手里。
张其瑞又点了一根烟,“有时候,你得承认,这就是命。或许那个算命的说的没错,你就是她的业,是她今生要受的考验。”
“谁考验谁呢?”孙东平靠进了沙发里,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再给我一支烟。”
张其瑞丢了一根过去。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又是那首“今天你要嫁给我”。孙东平哀叹了一声,接通了电话。
“是我。”
“你跑哪里去了?”刘静云在那头生气地嚷嚷,“曾敬可气坏了,你不在,还是潘大哥他们帮他挡的酒。现在酒席都快吃完了,长辈们都在问你去哪里了,我只好说你喝多了去洗手间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人影了?”
“公司……”孙东平揉了揉眉心,“公司出了一点事。”
“可是徐杨姐都还在啊。”刘静云说,“我才问她是不是公司出了事,她说她没听说有什么不对的。”
“哦,是下面的人直接报告给我的。那些中层都怕她呢……”
“是吗?”刘静云将信将疑,“那你还回来吗?车钥匙都还在你那里呢!”
“回去!我当然回回去的!”孙东平忙说,“要不你先等着,我尽快回去接你。”
张其瑞的沉默维持到孙东平挂上了电话,“公司有事?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
孙东平没好气,“我不会瞒着她的,我会和她说的。这关你什么事?”
张其瑞耸了耸肩,“当然不关我的事。只是你刚才的话假得就像塑料花,你以为静云听不出来?”
孙东平气冲冲道:“不用转移话题。静云那里我自己来处理,顾湘这里,也有我来安排!”
“安排什么?”张其瑞不解。
孙东平掏出钱丢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她的事,由我来负责。我感谢你之前为她做的,但是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的高傲连同他霸占的姿态一起,展露无疑。一直掩盖在文质彬彬之下的本性里的张狂在这句话里彻底展现。
张其瑞看着孙东平的背影扬长而去。他靠进沙发里,默默地抽着烟。灰白的烟雾之中,他的面容朦朦胧胧,有着说不出的一种忧愁和寂寞。
重逢11
孙东平赶到酒店,礼堂里已经散场了,客人也已走干净,只剩服务员们在打扫卫生。两个小时前这里的热闹现在只留下吸尘器的轰隆声,鲜花都有枯萎的迹象,越是娇美的东西,果真越是不经考验。
“刘小姐?”服务员朝着礼堂一头指了指,“她在宾客休息室里,说孙先生您来了就去那里找她。”
孙东平匆匆跑到休息室门口。伸手要敲门,又打住了。
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就着金属门牌理了一下头发和领带,这才推门进去。
刘静云正在看杂志,抬头看到孙东平,立刻板起脸站起来。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