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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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一俟她们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成为降云楼主后,非但不感震惊和难以理解,反而将她当作偶像来崇拜。
三个女人一台戏,不论多么优秀的女人都是如此。三个女人叽叽喳喳,窃窃私语,完全把男人们凉在了一边不管。好在楼里的小丫鬟个个清丽可人,虽然没有温柔滋味,但也赏心悦目,男人们呆得倒也不气闷。
七十四章 惊雷
傍晚时分,一位青年儒生到访。
访客二十四五的年纪,身量不高,长得也很普通,但一双眼睛却非同凡俗,令人一见就难以忘怀。
儒生的目光沉静而激烈,眼底好像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烈焰般的目光,傲然的身姿,一看就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物。
儒生一步入客厅,略一注目,便赶紧抢步上前,向张素元深施一礼,说道:“您一定是张大人吧,晚生顾宗羲拜见大人。”
静殊早已吩咐下去,访客一律不见,但此子不仅登堂入室,而且还未经通报,可见他与静殊的关系非浅。
张素元知道顾宗羲一定就是与静殊打赌的人,也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如果他这些年不在辽东,一定会听说过此人。
见顾宗羲施礼,张素元正要站起身还礼,却见河东君快步走来。
“宗羲,真对不起,你的事我还没说呢。”歉疚地笑了笑,金静殊说道。
“大哥,您到这厢来,我跟您说件事。宗羲,你先呆会儿。”
这声大哥,金静殊叫得极其自然,张素元知道这丫头和妻子相处过后,已从心里接受了他。
金静殊将张素元领到了闺房,落座后,她从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中拿出一部手稿递给了张素元。
接过书稿,首先撞入张素元眼内的是五个似欲炸裂的楷体大字:明夷待访录。
似欲炸裂的字体代表着书者心中郁积的苦闷已经强烈到何等地步!这一点张素元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但对字义,他却有点不痛快,因为此人太过狂傲。
有才很好,但傲物却鲜能成事,张素元对顾宗羲的评价不觉降了很多。
“明夷”是《周易》中的一卦,其爻辞有曰:“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人攸往,主人有言。”所谓“明夷”,是指有智慧的人处在患难地位;所谓“待访”,是等待后代圣贤来采访采纳。这个书名也就是说,书中所阐述的思想在当代虽不可能施行,但在后世却一定会被圣贤所发现、所推行。
张素元抬眼看了看立在身旁的静殊,金静殊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他看下去。
打开封页,张素元凝神看了起来,等到他从书中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静殊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灯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点起来的。
将书稿隆而重之地轻轻地放在桌上,张素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窗阁,他凝视着窗外浩瀚的星空。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无人兴之,有公害而无人除之。”
“有人君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
“后世之为人君者则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而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起始愧于心,日久则心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言表。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是为天下。”
“今者以君为主,天下为客。未得天下之时,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既得,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
“今者,天下之大害者,惟君而已!”
“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今之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雠,名之为独夫,固所当然。”
“后世小儒以君臣之义充天地至理,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使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不异于腐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是故臣者,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出而仕君者,不以天下为事,则何异于君之仆妾走狗?”
……。
这一句句在张素元心底激起滔天巨浪的言语依然在耳边滚滚流动,他遇到顾宗羲是他的幸事,顾宗羲遇到他,同样是顾宗羲的幸事,而他们遇到一处就是天下万民的幸事。
此前,他只清楚一点,就是要把刀把牢牢地握在手中,至于握住刀把后具体干什么,却还不甚了了,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清楚,他就是顾宗羲心中的圣贤,只不过不是后世的圣贤,他要在这苦难的大地上践行顾宗羲的思想!
乌蒙蒙的光华一点一滴地吞噬着黑暗的神秘,张素元虽一直伫立窗前,但他此时诚所谓不知东方之既白,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万道金霞已铺展在东方。
看着眼前灿灿的霞光,虽是一夜未眠,张素元的精神却清爽之极,步出闺阁,就见佘义依然立在门边。
张素元冲佘义歉意地笑了笑,只要他不睡下,佘义就决不会去睡,他说也没用。
还没有走到客厅门口,就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张素元知道众人也都一夜未眠。
一走进客厅,金静殊的目光就不错眼珠地死盯着他的脸,张素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几乎同时,金静殊和顾宗羲一直暗中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虽说张素元出来的越晚,他们成功的希望就越大,但这种事谁敢担保?
顾家是江浙望族,父亲顾尊素是西林名士。一年前,顾尊素被阉党迫害致死。
父亲死后,顾宗羲当即从书斋中投身复社,加入了对抗阉党的行列。
父亲的死对顾宗羲刺激极大,也就是在这期间,他在西林党“抑尊分权”的基础上写成了名传千古的《明夷待访录》。
顾宗羲投身的复社是继西林党之后又一个由江南士大夫等文人学士组成的社团,人称“小西林”。
其实,西林党虽以党名之,却非是什么党派,它只是一些见解相近的人的统称而已,而复社虽以社名之,创社的宗旨也是为砥砺学问,但它却是真正的党派。
复社不仅有严密的组织体系,其代表的利益也更明确。
张素元这样的人物,复社当然不可能忽略。知道张素元受阉党排挤去职后,顾宗羲主动请缨来接近张素元,但他接近张素元的目的却不仅仅是为了复社,为了对付秦桧贤。
思想成熟之后,顾宗羲虽然清楚,要想在活着时就践行他的理论是多么不切实际,但也不可能完全死心,他总要找机会试试。
顾宗羲知道,他没有能力推行自己的主张,所以他必须找到有能力的人,然后他要做的就是接近、影响这个人,直至接受他的主张。
环顾天下,顾宗羲唯一看上的人就是张素元,所以他密切注视着张素元的一举一动。
途经南京之时,他顺路来探望红颜知己河东君,闲谈之际,顾宗羲得知红颜知己竟与张素元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层关系说深也深,说浅也浅,这全看张素元是什么人,顾宗羲对张素元的为人已相当了解,他清楚这层关系的分量,但当他说出用意后,却遭到了金静殊的强烈反对,因为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
当年,高祖季方雷因为两千年前亚圣说的一句“桀、纣无道,汤、武诛之”就要毁掉亚圣塑像,迁出供奉了一千多年的文庙 ,现如今,若顾宗羲这等言辞一旦外泄,那天下再大,也将无他容身之地。
虽然金静殊执意反对,但终是拗不过顾宗羲,最后两人达成了妥协:由金静殊先一步步试探,最后让不让张素元看书稿也由她决定,而送请帖就是试探的第一步。
张素元的表现令金静殊大感意外,她没想到官场之中竟还有这等不着一丝尘迹的奇伟男子!
金静殊相信,不管张素元最终如何看待这部书稿,顾宗羲都不会因此有任何危险,所以她才将书稿拿了出来。
一个心愿已了,另一个就会接踵而起,不担心顾宗羲的安危后,希望倾情所爱的男子达成心愿的心情就愈加迫切,她甚至比顾宗羲本人更紧张张素元的反应。
金静殊知道,在这种事上,以张素元为人,他接受就是接受,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其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不论张素元对她的关爱到何种程度,在这种事上都无足轻重,她不可能影响张素元一丝一毫。
那份书稿,她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倒背如流,可张素元却在她的闺房中整整呆了一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她和顾宗羲一样,希望在增加,心中的忐忑就更在增加。
当金静殊终于确认了张素元正向她微微点头后,整个人几近虚脱,但在虚脱之后就是无比的轻松和喜悦,从此之后,她将拥有心爱的丈夫和在睡梦中都会让她自豪的大哥!
“顾先生,累么?”张素元问道。
“晚生的心情和您一样,何累之有?”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好,静殊,你去准备一桌酒菜,我想和顾先生边吃边谈。”张素元对一旁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的金静殊说道。
“厨下的大师傅一直等着呢,酒席这就摆下。大哥,你这边请。”金静殊的声音轻快得有如空谷黄莺。
“夫人,你和凤玉先去睡吧,我和顾先生有事要谈,林雨,你也一起来。”张素元吩咐道。
“好的,大哥。”方林雨兴奋地站了起来。
刚才一听大哥说有事要和顾宗羲谈,方公子这心里就开始起急,以往老爹一和大哥谈事的时候,总把他赶出去。在家里还好说,因为老爹就是老爹,他有什么办法?但在这,要是大哥也这样,那他在凤玉面前也太没面子了,不过大哥就是大哥,虽有时也让他起急,但却从未做过一件真正让他伤心的事,不论大事还是小事,都是如此。
三人落座后,张素元直截了当地问道:“顾先生,你是如何知道我到南京的呢?”
“大人,实不相瞒,从您一离京师,我们就一直关注着您。”顾宗羲笑着说道。
“哦,顾先生,此话怎讲?”
张素元知道,顾宗羲口中的“关注”就是监视,“我们”也一定是某个势力集团,难道说,顾宗羲这等惊骇世俗的理论竟早已为很多人接受不成?他不禁大是奇怪。
“大人,您听说过复社吗?”虽然复社的事极其机密,但对张素元没必要隐瞒。
见张素元摇了摇头,顾宗羲接着说道:“复社成立的时间不长,是由江南学界泰斗孙溥所创。创立复社的宗旨原本是为了科举,是为了交流心得,砥砺学问。复社中有不少慷慨之士,他们不满阉党横行,于是复社很快就成为对抗阉党的团体。孙溥汲取了西林党松散的教训,使复社逐渐发展成为组织相当严密的团体。对于大人高行,复社中人极为敬重,大人受阉党排挤去职后,晚生主动请缨前来说服大人。路经南京时,晚生偶然得知静殊和您的关系,所以才在这里等您。”
“复社中有多少人赞同先生的主张?”张素元问道。
“大人,复社中即便最激进的人也认为晚生激进。”顾宗羲苦笑着说道。
“曲高和寡,理当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