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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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张素元放低声音继续说道:“二位大人,我们若想把买卖做大,就必须与离人谈判。”
王、江二人相互看了看,他们都明白对方的心思,这样的机会去了就不会再来,何况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凭什么不做?
“张大人,您是干大事的人,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王丙元慨然说道。
而后,三人就在酒桌上,花了大半个时辰,字斟句酌地写好了二位监军大人呈给九千岁他老人家的第一份工作汇报。
密札送出五天后,张素元的奏章也随后到了京城。
洋洋洒洒的奏章中,通篇没有一个“谈判”、“议和”的字眼,张素元很清楚,朝廷是决不会喜欢这两个词的。自宋以降,几乎不问情由,凡在外族军事压力下主张议和的人,全是投降派的罪名,及至于今日,这种观念早已成为唐人的心理定势,若有敢冒大不韪者,就难逃一顶“唐奸”的帽子,由是之故,数百年来,在唐人与外族的军事斗争中,杀身成仁者众,而敢言谈和者,几无!他现在这样做,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如此。
与离人接触,他不能落人话柄,必须奏请朝廷,只有朝廷准了,他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但如果他直言奏请朝廷准许他与离人谈判,那即便秦桧贤心里想支持他也无济于事,所以他在奏章中只是说,与离人接触是为观其离合向背,以定征讨抚定之计。
果然,奏章送走半个月后,朝廷照准的圣旨就到了宁远。
自从关于辽东的通盘计划在心中成型后,张素元就一直在留意寻找和离人接触的合适人选,但思来想去宁远都没有合他意的人。
说来也是天从人愿,就在奏章送出后不久,祖云寿的舅舅李昌之来宁远探望祖云寿的老母亲。
偶然听祖云寿提到他的舅舅是山西五台山的喇嘛,张素元心中一动,因为离人举国崇佛,尊信喇嘛,于是他当即就在祖云寿的引见下拜会了李昌之。
一谈之下,张素元发现李昌之厚重旷达,博闻多识,确是他与离人谈判的合适人选。
当张素元恳请李昌之作他的信使时,李昌之大为震惊,他深知张素元这样的人能置名节于不顾而如此作为是何其难得,此诚所谓慷慨赴死易,忍辱负重难!
李昌之慨然允诺,何况佛家慈悲为怀,若能就此消弭兵祸更是无量功德。
与李昌之的反应不同,祖云寿一听之下却大惊失色。
五十八章 探路
祖家世居辽东,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是官宦世家。祖云寿与宁远一般的将官不同,他深知这件事的后果,他知道即便大人是在朝廷授权下行事,那大人作为和谈的主使者和执行者,在大人亲手平灭离人前,这件事随时都可能成为朝中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攻击大人的利器。
祖云寿也和左长以及几乎宁远所有的高级军官一样,对张素元的感受已犹如弱子之依赖父母。十余年的惨痛经历,他们都深知张大人能来到辽东对他们和辽东所有军民而言是何等的幸事!
追随在张大人麾下,他们不再蒙受屈辱,他们不再有欲哭无泪似的无可奈何的愤怒,他们和手下的将士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主帅昏庸而随时随地都可能枉死在异族刀下,不仅如此,追随在张大人麾下,他们可以尽吐胸中块垒,从军以来,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畅快!
祖云寿虽是武将,但他并不嗜杀,相反,他厌恶杀戮,所以即便手握刀柄,他也不希望有鱼肉可以供他一试刀锋,但不知自那一天起,他希望终其一生都能追随大人争战天下!
祖云寿对张素元的安危去留早已看得重愈生命。
对大人想要与离人和谈的事,祖云寿一方面为此而惊惧;另一方面,他也大惑不解,他不理解大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在他看来,与离人和谈的唯一好处就是可能拖延一些时间,但充其量也只是可能而已。
离人和帝国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和平可言,除非离人缴械投降,像从前一样作帝国的顺民,和平才有可能,所以大人即便与离人和谈成功,也只是表面上的成功而已,一旦机会到来,又或时机成熟,双方谁也不会把这个当回事,现在之所以罢兵不战,并不是要什么和平,而只是目前谁都没这个能力而已。
既然如此,祖云寿就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来做这种事。
虽然心里满是担忧和不解,但他并没有说出来,祖云寿毫不怀疑,这种事他能想到,大人也必然能想到,大人这么做就一定有大人的理由。如果大人想告诉他,大人自会说的,但要是不想说,如果他问了,会让大人为难的。
祖云寿的神色变化当然逃不过张素元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中对祖云寿的信任又进一层。
圣旨传到宁远的第五天,张素元请李昌之为使者,命左长为都司随从,以参加吉坦巴赤的百日祭为名前往沈阳,为初步的和谈探路。
沈阳,于皇天极承继汗位的当日被更名为盛京。
虽然吉坦巴赤没世尚不足百日,但盛京的景象已为之一变,街上人流如织,买卖铺户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虽然人人脑后都缀着一根辫子,但是唐人还是离人,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根辫子就是生活在后箭的唐人必须付出的代价,后箭大汗皇天极在昭告中说,只要有这根辫子,生活在后箭的唐人将比生活在帝国的唐人安乐祥和千百倍。
皇天极即汗位后不久,即颁行新政,善待唐人。
新政颁行不过数日,皇天极就亲自下令斩杀数十个敢于顶风而上的离人,虽然这些人大多不过是些贵族豪门的家奴而已,但引起的震动却非同小可,自此,风气一新。
毗邻皇宫的熙和大街,大学士府。
刚刚吃过午饭,范文海正闭目养神,这时宫中来人传旨,招他立刻进宫见驾。
自宁远兵败,吉坦巴赤身受重伤后不久,范文海即与四贝勒皇天极一拍即合。吉坦巴赤死后,经过一番复杂巧妙的纵横离合,皇天极脱颖而出,兵不血刃地成功承继汗位。
奉召到大政殿议事的还有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他们三人和皇天极在吉坦巴赤在位时,地位相同,同称四大贝勒。吉坦巴赤去世后,皇天极就是被他们推举登上汗位的。
由于皇天极登上汗位是他们相互妥协的结果,而且四人各自掌握的实力都差不多,所以皇天极虽贵为汗王,但并没有太大的权力,别说他没有帝国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比之吉坦巴赤,也远远不如。
皇太极没有独断的权力,遇事必须共议,三大贝勒与他平起平坐,他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实际上同他们一样,不过是一旗之主而已。
范文海知道,皇天极并不满足盟主那样的地位,如果皇天极满足,那他也就不会选择皇天极。如今他和皇天极整日思谋的事情当中,如何削夺其他三大贝勒的权力就是其中一件,但这事有个前提,就是绝不能因之而大损国力,所以必须慢慢来,绝不能着急,必须等机会。
“范先生,张素元派人来参加先王的百日祭,你看他这是何意?”见到范文海进来,皇天极问道。
“汗王,张素元派来的是什么人?”范文海躬身问道。
“范先生,坐下说话。”
待范文海坐好后,皇天极这才说道:“是一个叫李昌之的喇嘛。”
“汗王,张素元是来试探口风的,他想和我们和谈。”略一思索后,范文海肯定地说道。
“和谈?笑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跟他们谈个鸟?”脾气暴躁的莽古尔泰愤愤地说道,他一直对吉坦巴赤的死耿耿于怀。
大贝勒代善是个老好人,他支持双方罢兵休战,和平共处,对于现在的状况他心满意足,所以他支持和谈,但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却是极端的主战派,他们根本就不想和谈。
看着三位兄长的争论告一段落,一直默默不语、静静听着的皇天极于是问道:“范先生,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汗王,和谈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什么?你说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莽古尔泰立楞着眉毛质问道。
“三贝勒,难道您会被一纸和约挡住您和儿郎们前进的步伐吗?”看着莽古尔泰愤怒的目光,范文海继续微笑着说道:“三贝勒,我们和帝国所谓的和约,就是有用的时候就有和约,而没用的时候当然就没有和约,如此,三贝勒,您说和谈对我们还能有什么坏处呢?”
会议在莽古尔泰震天的狂笑声中结束。
五十九章 对策
玉书房,清冽的茶香溢满其间。
终于确定了张素元遣李喇嘛来盛京的用意后,皇天极当即将范文海召到玉书房。
“范先生,张素元是什么意思?”皇天极紧锁着眉头问道。
对于与帝国谈和,皇天极以前不是没动过心思,而且他是真心想和谈。连年战争使得土地荒芜,耗尽国力,虽然取得了一系列空前的胜利,但离人也是苦不堪言,胜利并没有给离人的生活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
皇天极清楚,除了像三哥莽古尔泰这样极端的好战分子,绝大部分离人,就连他自己在内,对目前的现状实是心满意足。如果帝国能够承认后箭目前的疆界和他的地位,如果帝国能够重开贸易,他就愿意罢止兵戈,并承认帝国的宗主国地位。
皇天极的这种心思在与范文海的一次彻夜长谈后基本打消,范文海详细跟他讲了帝国对四方夷狄的态度和双方的战略态势。
皇太极相信范文海的话,因此他也就琢磨不透张素元的意图。如果和谈是假,张素元借和谈想达到什么目的?
皇天极问的,其实也是范文海一直都在琢磨的问题,他也同样琢磨不透,摸不着边际,他对帝国的了解远非皇天极可比,所以就更是困惑。
如果是高行义之流,他会一笑置之,认为不过又犯了一次浑而已,但对张素元,他却不能这样想,张素元这样做必有深意。
“汗王,微臣也想不透。”范文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范先生,如你所言,和谈就必然是假的,张素元这样做唯一合理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时间,但他不会想不到这样做是多么得不偿失,那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做呢?”皇天极并没有因范文海一句想不透就放弃了追问。
见皇天极如此追问,范文海清楚皇天极的心思,皇天极是在婉转地问他,和谈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皇天极这样想很自然,因为只有如此,张素元的行为方才解释得通。皇天极毕竟不是他,还不可能真正理解高傲和自卑混杂在一起形成的帝国心态有时可以愚蠢到何种地步!
“汗王,微臣虽还想不通张素元这样做的理由,但微臣可以断言,张素元决不会跟朝廷直言说他要和我们谈判,这一定是他背着朝廷自己决定的。”
看着皇天极疑惑的目光,范文海继续说道:“汗王,这件事很容易查证。”
“范先生,莫非你在朝中有够分量的朋友吗?”皇天极有点迟疑地问道。
“不是,汗王。”范文海微笑着答道。
皇天极自幼即天资聪颖,兄弟中无人能及,但对唐人这些弯弯绕,很多时候他都摸不着一点头脑。
“汗王,查证微臣的话对错并不重要,但验证和谈的真假却是必须的。”
范文海的话正对了他的心思,皇天极知道范文海同样是在委婉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