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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野孩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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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气得面颊都跳动起来,手脚发软,提不起气来。
  梅令侠向我说:“哈拿,我下个月与瑟瑟结婚……”
  我抄起身边的水杯,向他身上泼去,他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小缎背心,一下子湿了一片,贴在他身上,好像胸口中枪,溅出鲜血。
  我恨不得手中有枪。
  我喝道:“马大住在什么酒店。说!”
  殷瑟瑟骂:“你们两姐妹,怎么像泼妇似的?”
  梅令侠并不在乎,伸手抹去面孔上的水珠,他说:“到巴黎希尔顿找吧,她还住不起亚历山大三世。”
  我开了门走。
  在电梯里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发黑,自己被自己吓坏,只好靠着扶手,深深喘息。
  我七荤八素的回到家中,大力拍门,老英姐来开门。
  我大声叫妈妈。
  老英姐喝止我:“什么事,你别吓妈妈呀,她正躺着休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握紧拳头,强逼自己镇静下来。我找到巴黎的电话,便打过去。
  妈妈披着羊毛衫出来,“你回来了?”
  我此刻已经控制住情绪,只觉唇焦舌燥,转头同她说:“你管你休息,别理我。”
  “叫你别去,碰了钉子,是不是?”
  我说:“阿英,扶妈妈进去休息。”
  电话拨通,我的法文不灵光,花九牛二虎之力,才向酒店表明心意,答案是:梅先生于五日前离开酒店,而梅太太亦于三日前离开。我大声追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可知道?”
  那边一味说客人没有留话。
  挂上电话,我活脱脱似只无头苍蝇,只会得在屋子里打转,妈妈也急白了面孔。
  老英姐一向聪明,已经听出苗头来,她过来说:“不怕,马大使惯小性子,这早晚怕已经动身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立刻又查遍各大航空公司,看看有没有殷马大或是裘马大这个人。一直闹到黄昏,还是影踪全无。我喃喃地只念着一句:“我不会放过梅令侠,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妈妈愁眉百结中笑出来,“杀尽天下负心人?你有那个魄力,也怕你杀得刀钝。”
  我又说:“马大马大,行行好,你怀着孩子,走到什么地方去?快快回来,我与妈妈总是爱你的。”
  妈妈说:“别急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天真得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我抬起头,“这件事可以结束,但不是以这种方式,马大是最脆弱的一个人,她受不起这种打击。”
  妈妈说:“等马大回来,我会把梅某叫出来对质。”
  马大没有回来。
  我们在家坐了七大,日日夜夜担惊,只要门外有一点响,便扑出去开门,但马大没有回来。
  每天早上我都同妈妈说:“妈妈,我可有白头发?人家伍子胥一夜白头。”
  妈妈把梅令侠找来追问,他也急,搅不清马大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妈妈问:“你走的时候她怎么说?”
  “是她叫我走的。”他一副委屈相。
  我骂:“她叫你跳楼你跳不跳?”
  妈妈白我一眼,又同他说:“她有没有说要一个人留在欧洲再逛逛?”
  “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逛?”梅令侠还嘴硬。
  妈妈沉下脸,“我女儿不见了,你也没好日子过,我会通知警方,出动国际刑警去找她回来,这么大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让她失踪?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我忍不住又骂,“你舍得她,也该想想孩子,倘若孩子有什么损失,你于心何忍。”
  他低下头,软弱了只有一刻,立刻又硬起来,“孩子是她要怀的。”
  “你们别用旧礼教的大帽子来压我,我问心无愧,我不怕。”梅令侠说。
  我睁大双眼,我服了他,他还口口声声说没有罪,这笔错帐究竟要算在什么人的头上?难道是我跟妈妈?
  妈妈挥挥手,“叫他走吧,他实在不知道。”
  “妈妈,”我走前一步,“他说他下个月要同殷瑟瑟结婚。”
  妈妈疲倦的抬起头来,“我阻止不了他们,他说得对,确然不是他的错——”
  连梅令侠都露出意外之色。
  “一一马大没能看清楚一个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是马大的错。”妈妈用手托住头,不再言语。
  梅令侠移动双腿,刚想离开,说时迟那时快,亚斯匹灵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敏捷地翻扑上去,“胡哇”一声,紧紧的啮住他的大腿。
  我吓得呆住,是梅令侠倒在地上痛楚的嗥叫声把我惊醒,我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左腿血流如注,亚斯匹灵得手后还不离开,狂性大发,露着兽齿,双眼紧紧瞪牢梅令侠。
  “快报警,”妈妈叫,“叫救护车,伤口非同小可。”
  我抛下梅令侠去打开门,“亚斯匹灵,快逃。”
  它似通人性似的,在我腿畔擦身而过,飞扑下楼,去了。
  救护车到达时,梅令伙已经昏厥过去。
  我硬着心肠由护理人员把他接去医院,也不通知殷瑟瑟。妈妈维持沉默,我却觉得亚斯匹灵真是只义犬。
  英姐来洗去地上血渍,淡淡问我:“死不了吧?”
  我冷笑,“这种贱种,怎么死得了。”
  妈妈说:“过几天再没马大消息,我们去报警。”
  马大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跟永亨联络一下,叫他帮帮忙。”
  我深深叹息一声,只好打电报到橡胶园去。
  永亨是第二天早上赶到的,我见到他,再也忍不住眼泪,便当着他哭起来。
  妈妈迎上来,看到永亨,也似放下心。
  永亨责备我们,“到如今才通知我。”
  他把一张报纸搁在我们面前。
  报上端端正正刊登着梅令侠殷瑟瑟的结婚启示。
  我如被仇人在大庭广众之前掴了一巴掌似的,面红耳赤,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弹跳,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急急掩上脸。
  永亨又问:“报警没有?”
  我点点头。
  他放下公事包,“我现在去看梅令侠。”
  “我也去。”我呜咽说。
  “你坐家里,我一下子就回来。”他按上我的手,匆匆又出门去。
  母亲接着我,“他一来我就似吃下定心丸。”
  是的,永亨的镇定、冷静,都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安心。我与母亲多日来第一次宁神。
  老英姐在一旁自言自语,“昨天电报才去,今日人就到,殷少爷真是没话说。”
  我说:“他才不是殷家的人,姓殷的没有这样的好人。”
  永亨去了半小时就回转,英姐递毛巾给他抹脸,他也不客气,坐下举案大嚼。
  妈妈问:“怎么样?”
  “亚斯匹灵咬得他好惨,缝了十余针,”永亨说,“据说伤口看见大腿骨。”
  我很痛快,咬得好,是要这样。
  “狗呢?”他问。
  “逃走了。”我说道。
  永亨板着面孔,“你可知道沙皮狗可以咬死人的?”
  “不是我纵容它咬梅令侠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不信你问妈妈。”
  “动物与它的主人有某一个程度的心灵沟通,你可以下意识地控制亚斯匹灵行凶。”他看着我。
  我没好气,“是,我是个懂得运用脑电波操纵动物行凶的妖女。”
  永亨笑,“我有那样说过吗?”
  我哼一声。
  “你把亚斯匹灵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有点得意,“它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啊,”永亨点点头,“犯了罪,出外避风头去了?”
  “我并没有把它收藏起来。”
  永亨抬起头来,“这么多天,它没有回来过?”
  我略略不安,“怎么?它有什么不妥吗?”
  “它自小在这里长大,它并不是一只野狗,你不觉奇怪?照理它是走不远的,它食量相当大。”
  我低头,“它会回来的。”
  “它回不回来倒是其次,马大才叫人担心。”
  “适才梅令侠对你说些什么?”我问。
  “他什么都没说,”永亨叹口气,“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马大,他邀请我参加今晚的婚礼。”
  我痛心的说:“你是一定会去的了?”
  “一个是我的义妹,另一个可算我表兄,你说我要不要去?我们三个人,自小在一间屋子里长大。”
  我说:“在情,你不该去,在理,你要去。”
  “我一向希望做到合情合理。”殷永亨说。
  我讽刺他:“太吃力了。”
  永亨抬起头来,“你们都怪梅令侠。”
  我诅咒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永亨问:“你恨他什么呢?”
  “恨他不务正业,油腔滑调,欺财骗色,不仁不义,反脸无情。”
  “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又没有哄骗过什么人,”永亨抓住我的肩膊,“是马大心甘情愿跟他的。”
  我不响。
  “马大也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她是个成年人,但她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一只美丽的昆虫,令灯火本身为之黯然失色。”永亨说。
  我明知这是事实,却不甘心让梅令侠得了道理去。
  我固执的说:“我恨他。”
  “因为你不舍得恨马大?”永亨微笑。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瞪着他。
  “我已立刻派人去查马大的下落,我在巴黎有熟人,她总会得露脸的。”
  “你打算住哪里?”我说。
  妈妈说:“住这里。我已经叫老英姐收拾好房间,就这么一句话,谁也别跟我推辞。”说完她走进书房。
  我讪讪的,“妈妈真厉害哩。”
  永亨看着我,“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他说得再对也没有。妈妈的精明、智慧、仁慈、忍耐、和蔼、决断,甚至是她那不肯多露的幽默感,我与马大都没有承继到,自然,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们亲生妈妈,我们像粉艳红那般偏激、冲动、自私、糊涂。
  我呆呆的说:“我们没有福气像妈妈。”
  永亨叹口气,“又怪社会了,你后天可以修炼呀。”
  “穿起道袍,佩把木剑做游方道士?”我笑问。
  “不过我喜欢你那乐观的心态。”他说。
  听他提到喜欢两字,我的面孔胀红。
  “热带风情的生活如何?”我岔开话题。
  “晚上的空气尤其濡湿,”他形容着,“丛林中的夜如野兽派宗师的世界,各式的绿遮掩着月色,烟蒙蒙的一弯若隐若无的蛋黄月,夜不是静寂的,虫鸣蛙鸣叫得人不能入寐,连壁虎都会喳喳发出异声,房屋角落的木雕人像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转动眼珠,成双结对下来跳出冶艳的土风舞,真正的马来西亚不是航空公司广告片中那么单纯,是一个动人心弦美丽的国度。”
  我心响往之的聆听,没想到永亨的形容能力那么强。
  他却不说下去了。
  我追问:“白天呢?白天又怎么样?”
  永亨一呆,“白天?白天上班忙碌呀,太阳底下有什么新事?”
  我知道被他作弄,用手捶他的背,“你太不老实,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他握住我的手,凝视我。
  我忍不住,“永亨,我们别再捉迷藏了,这半年来我也够疲倦的,你有什么话,同我说了吧。”
  他缓缓松开我的手,“我能说什么?”
  “你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犹疑一下,“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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