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同人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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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在窄小床榻上的一团被窝动了动,似是里边的人觉得冷了,呜咽一声,将大马金刀伸在外面的一只雪白赤脚缩回被子里,顺便扭扭脖子,在另一个人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子,又睡熟了。
黄裳无声无息的一笑,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从来都是自己迷迷糊糊瘫在床上任独孤剑折腾,像此刻自己醒着而独孤剑睡得深沉倒还是头一遭儿。嘴唇轻轻触上少年蝶翼似的长睫,黄裳心底不由熏然,那是一种犹如中酒的感觉,其间恍惚而又确定的,已然倾尽了一生的温柔。
独孤剑漆黑的发丝在指间流泻蜿转,暗夜之中,兀自散发着织锦般的流华。
……这一夜,怕是累坏了罢。翰林院壁板本薄,方才……方才自然是不觉冷的,可眼下……
眼下两个人这样紧紧地贴着,似乎,也不大冷。
一片静寂里黄裳眯了眯眼,想去亲亲少年依然微烫的脸颊。
然后就见上一刻还鼻息细细的少年猛然暴起,左手虎爪龙行右手分筋错骨一个照面将企图偷香的采花贼按在身下,眸光晶亮,仿佛收罗了满天星子:“你还有完没完?睡个觉都不安生!以为我感觉不到?当我是吃素的!”
那……那刚刚自己趁他睡着时干的那些偷偷摸摸他都知道了?黄裳窘得耳根发烫,只“我……”了一声,却是一句下文也说不出,半晌,才道:“那个……阿剑,你还疼不疼?”
独孤剑一哼,从黄裳身上爬下来,扯过被子重新裹好,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算了,不睡啦!”黄裳应了一声,虽心知怀中少年性子要强得紧,微一嗫嚅,仍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道:“你不如再睡一会。现下天还早,他们得寅时才能过翰林院来——你……昨晚你也累得狠了。”
独孤剑骤然回瞪,眼里“唰唰唰”一阵刀光剑影,逼得黄裳只得干笑,只觉似乎连通体毛发也簌簌而落了。“我说不睡就不睡,你罗嗦什么!”少年在黄裳耳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干脆地弃了被子,伸手去摸不知丢在何处的衣衫,“我天明还要走呢,哪个愿意在这儿赔你干耗!”
黄裳搂在独孤剑腰上的手臂分明一僵,愣了愣,才道:“走?你才回来,便走么?你……”想了想,终又闭口。
没有不舍,真的没有不舍。独孤剑这句话说得太突然,一刹那黄裳心中竟不及生出不舍——只是满溢温暖幸福的胸口忽然就空了,一缕寒气逼将上来,影影绰绰地,有些发冷。
他从来没有阻拦过独孤剑任何一个决定,将近四年的默契,让他也未曾有过这个念头。一时间他只是呆呆地盯着独孤剑起身披衣系带的背影发怔,然后看见少年原本流畅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独孤剑静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想我走的,是不是?”少年重新坐回黄裳身边,将一颗脑袋靠在他胸口,长发若水,离离流淌。
黄裳低低一叹,伸手抚摸他头发,道:“我若不想,你会生气么?”
独孤剑笑靥如花,一双眼亮得摄人心魄,低声道:“我才不气呢,大哥,我高兴得紧。”
……心里重又暖起来。黄裳为独孤剑笑颜所染,也是一笑,道:“那便不走,好不好?”
独孤剑却摇了摇头。
“这次我要不了多久的。”少年眼底有什么,似火,又似水,“我是去找一把剑。你也知道,我的剑法还是有破绽,奈何不了那些内功高手,不得已,只得找一把剑,以剑练剑了。”
黄裳奇道:“以剑练剑?”
独孤剑傲然一笑,道:“不错,这方法虽怪,却也厉害至极!黄大哥,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的‘独孤八剑’?方才我想过了,只消在加上一式‘破气式’专攻天下所有气劲,我的‘独孤九剑’普天之下就没人能打得过——只是这样的修为我还差得远,不知道怎么才破得了这个气劲,说不得,只得从头摸起。百剑之中,软剑最是练劲。我这一去,便是想找一把极好的软剑。”
好像只有提到剑时,少年才会露出这般飞扬跳脱的神情,黄裳暗暗叹气,垂了眼默不作声。
只听独孤剑柔声道:“大哥,我这一去真的不久。我知道的,信阳城罗家就有一柄绝世软剑叫‘紫薇软剑’,我取了剑就回来。”
说着少年伏下身子抬眼凝视黄裳,神情微带惴惴。
又静了会儿,黄裳道:“非这么急么?”
独孤剑“啊”了一声,别过了脸,这回,却换作了黄裳看他。微暗的晨曦之中,少年玉样的容颜隐隐地,泛着飞红。“我想让黄大哥第一个看到那剑。”少年局促地啜起下唇,偏又一扬脸,奇异地将羞涩与磊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我要让我最喜欢的人第一个看到我的剑,我就这么急,怎样?”
怎样?
还能怎样?你要你最喜欢的人第一个看到你的剑,你要我第一个看到你的剑,那我,还能怎样?
得知你如此兴冲冲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你醉心于斯的剑法,得知你如此兴冲冲的原因却是为了翰林院中似是过客的我,那我,还想怎样?
一颗心从未像今日般如此剧烈的跳动,心里从未装载过有如今日般没了顶的爱怜与温柔,黄裳深深吸了口气,握起少年依旧微凉的双手,笑着,却又语音微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少年启颜,睫宇柔柔地笑成一弯:“我理会得,当我是小孩子么?倒是你——”一弯若水里猛然寒光一现,“你如今是我的人了,要是敢拈花惹草寻花问柳招蜂引蝶碰了别人一根手指头叫别人碰了一根手指头,我回来就把你捅成蜂窝!”
“……”
天终于萌了些亮意,晨光熹微。
朝霞如血。
(七)
校对了四年的“万寿道藏”在自己手底下完工的刹那黄裳心内竟有骤然一空的失落感蓬然漫起。合上书卷,起身,推门,吸气。黄裳任冰冷的朔风将自己一袭官袍吹得通透,回首看翰林院日日得见的积了雪的牌匾时,却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记得那时自己还存着尚未磨尽的书生意气,如今却将近而立,眼中之事浓的看得益浓,淡的却也看得益淡了;
记得那时自己还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空有提笔之能的儒生,如今却足以提剑纵戈、以武犯禁了;
记得那时自己心里装的除了家里老父几个下人外就只剩了这个鱼肉官场,如今,如今却叫这么一个飞扬跋扈狂傲不羁的小子,挤得终日念兹,无日忘兹……
冬日的风呜咽的吹,带起散如烟尘的轻雪。斜倚在门边的青袍学士,唇角一抹笑容如此温柔。
第二日入朝交了差,皇帝龙心大悦之余,只一道圣旨,昔年的翰林大学士就做了礼部主事,其间诸多赏赐,自不消说。诏令黄裳尽快打点交接翰林院事务,三日之内,即行上任。
这翰林院黄裳呆了四年多,衣食住行,几乎皆于此处,若说收拾打点,却也不是一时片刻的功夫。好在黄裳出身并非显贵,向来节俭,虽在此时间颇久,要带的东西倒也不多。
他在独孤剑常睡的梁上留了张字条,写明了自己家宅院所在及调职来去,心知依独孤剑之绝顶聪明,再回来时定能找到自己,只不过那时这骄傲少年是干脆闯进礼部大堂还是一脚踏破自家房门,却是不得而知了。
回想起独孤剑慵懒而锐烈的神宇间罕见的那份羞怯,黄裳不由又是一痴。便在此时,他忽听得庭外有人走近。
他此时耳力已大不同于从前,只听脚步声,便知来得正是驻守翰林院的护卫将军,那个官讳叫做什么“杜审思”的。听他确实向这翰林院内堂来了,黄裳才不慌不忙自梁上跃下,身手轻捷无伦,便是一片灰尘也未曾刮落。
木制糊纱镂门“笃笃”的一响,黄裳开了门,果然便是杜审思。
门内黄裳一揖,微笑道:“杜将军,怎么有空来此?”
杜审思呵呵一笑,抱拳还了一礼,眼神却不知怎的,似是极快地向门内一溜,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黄裳教他这一眼扫得心生反感,堵在门前并不让路,道:“下官不久便即调职,正自打点,如今内堂乱得紧。杜将军若无要事,且容下官自行收拾了罢!”言下之意,已是逐客。
却闻杜审思笑道:“既是如此,倒是末将叨扰了。还望黄大人尽快收拾行装,交接了公务,这几日随末将往枢密院和兵部点个卯罢!”
他一番话下来倒把黄裳说的一愣。半晌,黄裳才道:“杜将军听谁说的?怕是记错了罢。下官一介书生,将调任的是礼部,却不干兵部和枢密院的关系。”
杜审思摇了摇头,道:“末将怎会记错?的确便是兵部。”
黄裳双手一摊,道:“这却奇了,下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兵部要我这书生又有何用?”
杜审思道:“此事说来话长,冬日风紧,黄大人不介意末将进屋一叙罢!”
黄裳颔首,让开了庭路。
闭户阻风,分宾主而坐,自有童仆送上香茶暖茗。黄裳不及饮茶,急问:“杜将军可知下官为何蒙兵部收录么?”
杜审思喝了一大口茶水,打了个战,“格”的一声将茶碗撂在几上,抬头,一双眼直视黄裳:“黄大人校书日久,怕是不知如今江湖上有个‘明教’罢!”
明教?那又是什么了?黄裳摇头:“下官孤陋寡闻,确实不曾知。”
“那便是了。”杜审思伸指在茶几上一点,道,“若说这个明教,本是西域波斯胡人传到中原的,教徒行事作风都邪门得紧,既不碰荤腥,又不拜至圣先师、不拜元始天尊、不拜如来佛祖,反是以火为尊,奉火为圣,纠结乡党,不服官府管辖。前几个月,这明教之事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一向最尊全真清虚之道,听了此事自然龙颜大怒,便下旨命武威王将军派兵剿灭那些邪魔外道。孰知那明教虽出自乡党,却着实高手如云,王将军本已堪称武艺精湛弓马娴熟,这一去却是丢盔弃甲,铩羽而归。”
这几年埋头校书,竟不知朝廷上发生了这等大事,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黄裳只觉有趣,倒不大急了,道:“下官鲁钝,却不知杜将军方才所言,与下官任职兵部之事究竟有何干系?”
“大干系啊。”杜审思道,“朝廷虽是暂时失利,岂可跟那帮叛匪善罢甘休?这不前几天又下了圣旨,命末将我代了王将军的职位,收拾残部,继续征讨明教反贼——兄弟,这便是做哥哥的求你,”杜审思忽露齿一笑,那笑容里隐约的什么却教黄裳不由自主地一凛,“做哥哥的虽是武将,也算武状元出身,却自知颇对不住这份俸禄,论艺业,比王将军那是差得远。王将军已是不敌明教反贼,做哥哥的去了还讨得了好么?圣上正在气头上,莫说做哥哥的就此兵败身殒,便是侥幸活着回来,只怕也得不着好去。说不得,只得求兄弟你帮衬这一回了。”
黄裳微微一惊。杜审思说得隐晦,听他言下之意,十分之中却已有六七分咬定了自己身怀武功——他会武功之事,除了独孤剑,旁人纵是亲如老父,原也是一概不知的。
莫不是自己平日里无意之中泄露了身怀武功的迹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