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心爱的歌-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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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跑了。
程岭在窗口看着他把车子驶走,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看到有一个金头发的青年在程家门口徘徊。
程岭唤人,〃阿茜,那是谁?〃
阿茜不言。
由此可知她完全知道他是谁。
〃是专来等程雯的?〃
阿茜点点头。
〃是程雯的男朋友?〃
阿茜不置可否。
程岭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快就长大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
〃怕你不高兴。〃
程岭苦笑,〃我是慈禧太后吗?〃
阿茜说:〃不是,不过,唉。〃
〃也够专制的了。〃程岭微笑。
她把程霄叫下来。
〃那金发碧眼儿是谁?〃
程霄只看一眼,〃那是妹妹的朋友阿瑟爱历逊。〃
〃他是什么人?〃
〃圣保罗十二级学生,已考取麦基尔建筑系,秋季就要离开本省。〃
〃站在门口是什么意思,邻居看了会怎么想,你去请他进来喝杯茶。〃
程霄十分惊喜,〃是,姐姐。〃
〃还有,你有无异性朋友?也一并请来家坐。〃
程霄笑,〃我还没有,姐姐。〃
他启门出去唤人。
阿茜问:〃太太怎么一下子这样开通。〃
程岭叹口气,〃你不让她穿短裙是有得商量的,可是干涉她交朋友,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茜点点头。
那年轻人进来了,一件外套已被雨琳湿,程岭见他一表人才,倒也欢喜,招呼一声,便任由程霄招呼他。
程岭教念芳做功课,笑着同阿茜说:〃幸亏还有一个小的。〃
没一会程雯回来了,在楼下见到朋友,大吃一惊,弄明白之后,咚咚咚跑到楼上,双目通红,与姐姐拥抱,抹干眼角,又去招呼客人。
小念芳此刻忽然说:〃妈妈我永远不要男朋友,我永远陪着你。〃
程岭笑道:〃永不说永不。〃
真的。
谁会想到郭海珊与吕文凯翌年就会结婚呢。
婚礼盛大隆重。
新娘子穿白纱,看上去真像个公主,程岭与小念芳在教堂上前与她握手。
念芳羡慕地说:〃妈妈她真漂亮。〃
〃将来你结婚,妈妈也照样替你办嫁妆。〃
晚上在酒店开喜筵,吃外国菜,亲友黑压压坐满一堂,省长与市长均到场祝贺,华仁堂面子十足,新娘子以后为华工争取福利之际,一定方便得多。
他们跟着到地中海去度蜜月。
第九章
跟着,程家收到两封信。
一封是美国布朗大学通知程霄九月去入学。
另一封是程乃生的家书,他生病,想见他们三个。
程霄与程雯有点踌躇。
电话打回去,那边的继母吞吞吐吐,只说程乃生在医院里。
程岭终于说:〃我们三个走一趟吧。〃
三姐弟非必要都不想回去。
香港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到了香港,举头一望,程岭感慨地说:〃不认得了。〃
此话并无夸张,香港是一个每三年就变一变的城市。
他们在酒店落脚,放下行李就赶去看程乃生。
程乃生在家里。
原来程岭以为赶回来是见最后一面,可是不,事实并非如此。
程乃生红壮白大坐在家中等子女来见面,他的确患血压高,前些时候因喉咙发炎到医院住过三天,可是生命完全没有危险。
他叫他们回来,是为着一件事:他想到美国去。
他咳嗽一声;〃退休嘛,旧金山最好,温哥华雨水太多。〃
退休,谁退休?他根本从来没有工作过。
〃手上有百来万美金,那就已经不用愁了。〃
他此刻的伴侣站在他身后微笑额首表示赞成。
〃领儿,你现在得法了,理应帮我移民到美国。〃
领儿,他在提醒她,她是什么个出身。
程岭在心中想,不认得了,养父从前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不能说他是受人唆摆,他想必也觉得向养女拿一笔钱移民到美国是好主意。
他又说:〃你看这地方多脆脏多邀通,角落就是超级市场,我在照片里看到你们的住宅,诺,那才叫做好地方!〃
程霄涨红了脸,窘地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思是,年纪大了,也该享几年儿孙福了,你们去了好几年,都不想回来,真不像话……〃
程岭不知他要说到什么时候,站起来,同弟妹说:〃我约了人,先走一步,你们陪父亲多说一会儿。〃
程雯追上来,气得双眼红红。
程岭握住她的手摇摇。
司机在楼下等她。
她买了鲜花到养母墓前默默致哀。
然后她吩咐司机开到利园山道去。
驶到附近,程岭发觉已面目全非,街上已盖了碑林似大厦,那所旧砖屋早巳拆卸。
她发一会呆,又叫司机去清风街。
年轻的司机立刻找地图,〃太太,没有那条街。〃
程岭凭记忆让他驶往北角,车子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清风街以及那些卖绣花拖鞋假珠链的楼梯档口。
程岭颓然。
〃山顶,请往山顶咖啡室。〃
那咖啡室还在,可是已经被欧美日本游客挤得水泄不通,程岭远远站着一会儿,就走了。
回到酒店,弟妹已在等她。
程雯马上开口:〃真没想到父亲会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程岭很幽默,〃也许他认为一百万美金是个小数目。〃
程霄说:〃姐姐你不必理他。〃
程岭摊摊手,〃我怎么理呢,我的事,你们都知道,我手上并无现款,郭先生就是怕我不擅理财,故此什么都交给华仁堂托管,我就算买一部车子,也还得同海珊一起签支票。〃
程霄气苦,〃我父真太不争气。〃
程岭安慰他:〃也许有别人怂恿,男人最怕女人天天在耳畔嘀咕唠叨。〃
程雯为老父言行羞傀,耳朵烧得透明。
程岭说:〃他身体健康,最好不过,我打算明天走,你们多陪他几天。〃
程雯讶异,〃姐姐你不观光?〃
〃我有点怕这个城市,我一直追不上她,也配不上她的时髦,我还是回温埠好。〃
〃我陪你回去。〃程雯抢着说。
〃不,〃程岭说:〃既来之则安之,多见见老父。〃
〃姐姐,他提出的要求我一生都不会有能力办到,我觉得压力太大,我不想见他。〃
〃尽力而为,不必有愧。〃
〃他为什么要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只不过说说,你不一定要替他办到。〃
程岭不愿意再谈这个题目。
〃他说,此刻他住的房子已经涨价十倍,他想卖出去赚一笔。〃
程岭讶异,〃那并非他的产业。〃
〃他说请你转到他名下。〃
程岭很温和地说:〃不,〃这是她第一次说不,没想到说得那么好那么顺,〃那房子将来要还人,那房子属于印氏。〃
那两兄妹只得俯首称是。
第二天下午程岭就回去了。
那一个秋季,程霄到美国升学,郭海珊说:〃那孩子一直为他父亲的事难堪。〃
程岭微笑,〃其实他多心了。〃
〃帮他移民,华仁堂也并非办不到。〃
程岭用手托着头微笑,〃可是,我又不觉得我尚欠他这个人情。〃
〃这是真的,将来程霄可以申请他。〃
他们都有将来。
程岭振作起来,〃噫,我有念芳。〃
念芳越长越标致,渐渐东方那一分血统比较显现,头发颜色比从前深且亮。
程岭对阿茜说:〃家里冷清罗,程雯又老往多伦多去看男朋友。〃
程岭爱上园艺,在花圃一蹲好些时候。
其余时间,她用在东方之家。
一次在某弃婴身上感染到一种皮肤病,治了半年才痊愈,郭海珊又不敢劝阻,因吕文凯说:〃她总得消磨时间,你看她多寂寞。〃这是真的。
冬季,下薄雪,正吃晚饭,阿茜紧张的进来说:〃太太,门外有一流浪汉徘徊,形迹可疑。〃
程岭站起来,走到窗前去看。
阿茜已经取起电话拨到派出所。
程岭忽然发怒:〃放下电话!这是我的家,你有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
阿茜首次见她发脾气,电话自手中卜一声落下,再看时,程岭已披上外套开门出去。
那所谓流浪汉一见有人出来,连忙向前疾走,可是程岭一直追着叫:〃大哥,大哥。〃
那人转过头来,一脸笑容,〃岭儿,你还记得我。〃
〃大哥,〃程岭微笑,〃请进来喝碗热茶。〃
那人正是印大,他不住点头,〃岭儿,我没看错你。〃
雪花落在他俩头上肩上身上。
〃大哥,外头怪冷的。〃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为什么不敲门呢?〃
印大搔头,〃自惭形秽。〃
程岭嗤一声笑出来,〃大哥爱说笑这习惯不减当年。〃
她把他迎人屋内。
印大立刻道出来意,〃多谢你把店铺赎还给我。〃脱下外套,他的衣着的确有点褴褛,可是单身汉乏人照顾,邋遢难免。
他坐下,喝口茶,忽然说:〃老二已经不在世上了。〃
程岭低下头。
〃只有很少人可以活到耄。〃
程岭笑一笑,〃那也得会自得其乐才行,如果整日抱怨,也不过是活在苦海里。〃
〃你说得很对。〃
〃大哥吃过饭没有?〃
〃是你做的菜吗?〃
程岭笑,〃我很久没有下厨了,我们家的厨子不错,你试试。〃
程岭在偏厅等他。
她把念芳叫下来,问印大:〃记得这个孩子吗?〃
印大见过她,也见过她母亲,但一时不敢相认。
程岭同念芳说:〃叫大伯伯。〃
念芳十分有礼,她的记性非常好,随即问:〃大伯伯,我的父亲在何处?〃
印大握着她的手,〃啊你就是那个孩子,程岭我得再多谢你。〃
念芳看着她,盼望着答案。
印大呆半晌,颓然道〃有人在泅水见过他。〃
程岭这时同念芳说:〃你回房温习吧。〃
印大抬起头来,〃他是一个不成才的浪子,差些累你一生。〃
程岭笑笑,〃他只是什么都不愿动手,比他下流的人多得是,那简直是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唐人街不少妇女还不是全熬了下来,那间小食店是个不错的营生,有时我想,那日在东方之家,若跟你回去,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般可以把念芳带大,大哥我很感激你从香港把我带到这里来。〃
谈起往事,无限唏嘘。
印大终于还是问了:〃那日,为什么没有等我来接你?〃
程岭想一想,〃大哥,明人跟前不打暗语:因为那日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印大叹口气,〃我明白。〃
他站起来,取起外套。
〃大哥,你要走了。〃
像往日一样,她送他到门口。
雪渐渐下得大了,似鹅毛飘下来。
〃我会到印尼去找老三,与他会合了,再作打算。〃
〃是。〃
〃程岭,你趁年纪还轻,找个人,有个伴好得多。〃
程岭笑,〃感觉上我已经四五十岁了。〃
〃即使是,也该有个伴侣。〃
〃好,我尽管找找看。〃
〃再见程岭。〃
〃珍重。〃
程岭一直目送他在转角消失,雪地上一行足印,寂寥地伸展出去。
室内阿茜在收拾杯盏,只有偶然轻轻叮地一声。
楼上念芳已经睡着了,小小精致的面孔平躺着只洋娃娃,程岭轻轻抚摸她额角,她醒觉,坐起来紧紧抱住,〃妈妈,妈妈〃。
那日若跟印大回唐人街,弟妹不知何日可来留学读书,不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