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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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行李就进城了。
在回城的汽车上她又思绪万千,去城里做什么呢?她一路想着该先给谁打电话呢。还是小林吧,从他那里可以知道很多人的情况。喂,小林吗?是我……旅游去的……好,不去南门风景区!找一家清静的茶楼……可以,晚上见!
在一家用篱笆墙围起来的茶楼里,小林满脸激动地望着章艳,说,你到哪里去了?和谁一起去的?不会是去旅游结婚的吧?
章艳没有说话,从袋里拿出一包三五烟,点上一支。
小林说,你抽烟了?你知道吗?乔老板结婚了。
章艳吸了一口烟,笑笑。男人离不开女人就像鱼儿须臾不能离开水一样。
喝啤酒吗?小林问。
不!咖啡。
章艳啜着浓热的咖啡,一支接着一支。她没有说什么,几乎没有说话。而小林自己要了瓶啤酒,他就说公司最近的情况,谁怎样怎样,乔老板的婚礼的豪华以及婚礼上的笑话。章艳几乎没看小林一眼,在他津津乐道的时候。她对这些话已没有什么兴趣了。
这时茶楼里来了一对男女,男的长发看起来年龄有点大了,手腕里挽着的女孩却是亮丽青春的,那女孩上楼扭动屁股的神情让章艳一下就想到了管妖妖,一种不安和烦躁的情绪顿时向她袭来了。
她命令似地对小林说,给我一杯酒!
你怎么了?小林急切地看着她。
给我一杯酒!你不高兴我们一起喝酒吗?
世上就有一种男人,一旦喜欢一个女人,就甘愿成为她的奴隶。小林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接下来他们在优雅的曲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直到深夜,小林摇摇晃晃地开车又把章艳带进了南门风景区那片杨柳树林里。
一到杨柳树林里,章艳便似醉非醉地对小林说,小林!今天你干了我吧!你干!不干你就不是男人!
小林愣都没愣一下,仿佛积压了一千年的欲望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不顾一切地把章艳按倒在后座上,不顾一切地干了起来。
章艳一下一下地迎合着,一声高过一过一声地呻吟着,直到最后疯狂地大喊一声,我要死了!她也真的如死一般,她已感觉不到她和小林有什么关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夜他们到天亮才醒过来。
小林说,对不起,我送你回家。
章艳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不用了,你把我送到泰富大厦门口就行了。
你住在那儿?小林的单纯让章艳越发感到他的可爱。
章艳说,我若有事会给你电话的,会请你帮忙的。
久违了,泰富大厦。章艳以前下班后总喜欢来这里逛逛。她乘上电梯一层一层浏览起来,那些五光十色又琳琅满目的高档皮衣,家具,玻璃器皿以及进口化妆品,章艳似看非看感到很陌生。她摸摸口袋里的钱,并不想买什么东西。终于她在化妆品专柜挑选了一支美宝莲的106型口红,她喜欢106型的亮色。之后便到三楼的一间咖啡厅里休息去了。她要了一杯不加奶的蓝山咖啡,点上了一支烟。
首先跳到章艳脑子里的问题是今天晚上睡到哪儿,她需要好好睡觉,想到这儿,她立刻想起在善卷古镇上的那间小屋。
继续留在城里干什么呢?
她想打几个电话,不管是否打得通,她要试一试,她只是想听听这些人都说些什么,他们怎样生活着……结果他们好像都生活得很好,这个城市里没有再需要她。
中午,章艳在一家清雅的小饭馆悠闲地吃了顿饭,之后又进了家书店。在文学艺术柜台,她看到了那本她一直想细读的《瓦尔登湖》。那个离群索居的梭罗,他独自一人幽居在瓦尔登湖畔的自筑木屋中,渔猎,耕耘,沉思,写作……翻开一页,一段文字跳到她眼前:不管你的生命多么卑微,你要勇敢地面对它生活;不用逃避,更不要用恶语诅咒它。它并不像你那么坏。当你最富有之时,却是你最贫穷之日。喜欢吹毛求疵的人,哪怕是在天堂里他也能找到错误,你纵然是贫穷,也要喜爱你的生活。即使是在济贫院里,你依然还有喜悦,开心,荣幸的时光。黄昏的霞光照射到济贫院的窗户上,如同照射在富人家的窗上一样耀眼夺目。我亲眼目睹,一个心静知足的人,在那里生活得宛如在皇宫里一样,生活得如此开心又如此心满意足。
买下。带上。
章艳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还是回到那个使她心静如水的善卷古镇去。她可以养活自己,她认为她选择那里是因为她的性情所致,她也可以游手好闲地当一个无业游民,她不想吃更好的饭,口袋里的钱也够她用的了。如不够用,她也可以为那些古镇里的时装店设计门面,也可以为那些茶楼酒巴做侍应生。至于将来,不想将来。也许将来她还要换一个地方或许换几个地方,或许管妖妖真的会回到古镇,带回一些钱,造一座自己的房子,再开一间“浪 漫一身”专卖店。总之,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不必费脑筋去想。
章艳就这样带着新买的106型唇膏和一本《瓦尔登湖》,直奔去善卷古镇的长途汽车站。
晋人二题
■ 陈应松
赵 盾
晋灵公近来手又痒了。这个皇帝,除了日理万机外,平时没多少业余爱好,惟一爱好的就是用弹弓射人。小时候,晋灵公爱用弹弓射他的奶妈们,七八个奶妈,都被他射得鼻青脸肿,射了,还是吃她们的奶。他的亲妈见了,说:“我这儿子长大后定是个将军。”
可晋灵公后来做了晋灵公,将军没做成,整天在皇宫里香风迷雾加霉气,长得猪似的,没了骁勇之气,但皇袍里还是藏着一把弹弓,见了想射的人,掏出来,射它一颗两颗的。因此,他的皇袍里总鼓鼓囊囊装着些小石头子儿。有一阵子,几个大臣觉得晋灵公堂堂一国之君,在荷包里揣些石头委实不雅,选了几个石匠进宫,专门给他打造圆溜溜的玉石子儿,可晋灵公嫌那些玉石没有什么力量,不亲切,还是拣宫里一些路边石头自用,这些石头顺手,又沉,还有些小棱角,打在人的脑袋上,总能引起一些叫喊。晋灵公最爱听那些人叫喊:男人的,女人的,当然喽,他最喜欢听女人的。有时候,他一个人偷跑到后宫去,射那些宫女,袅袅娜娜的宫女总会抱头鼠窜,骂哪个短命鬼捣蛋。晋灵公不惩罚她们,躲在墙后边一个人偷偷大笑。笑完了,揣上弹弓,逾墙而走。
赵盾是惟一没有给晋灵公请石匠进宫的大臣。他实在看不惯这个皇帝的业余爱好。每次上朝,当赵盾看到晋灵公身后的壁柜中摆满了各地进贡的弹弓,心中就不好受。这些弹弓有玉石的、竹子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木头雕成的,还有人骨的和纯金的。这一天,背着手的晋灵公出现在宫外的一座高台上。下了几日阴雨,这是晋国少有的阴雨,太阳出来了,尘下去了,空气里到处是植物生长的喜庆气味。大街上,人们又开始走动起来,有卖小吃的,有牵着驴子和骆驼的,有卖柴和推车的。
晋灵公要身边的人拿石子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他的弹弓,接过石子,放进用牛筋做的弹皮中向下瞄准。
“叭”地一下,他先是射中了一匹驴子的后腿,驴子无端地被射中,尥惊了蹄子,把个赶驴人的胸脯踹了一脚。赶驴人捂了胸脯看驴,莫名其妙。晋灵公弓法好,眼力也好,看到这一切,拍手大笑。周围的宫女、大臣们也跟着笑。然后,晋灵公又射去了一些石子,打得路人纷纷逃散,鬼哭狼嗥,逃远了转过头看那高高的石台子,他们并不知道那是皇帝在射他们。
瞅着下面跑的,哭的,赵盾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晋灵公说:“您身为一国之君,应当爱护自己的小民才是,不该这样作践他们,那会让后人耻笑的。”
晋灵公正在愉快处,赵盾出来指责他,这还了得,便说:“你以为寡人弹了他们几下不该?寡人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啊?!”
“那是没什么,国家的命脉都在您的手上,何况几个百姓。然而,这样取乐是否……”
“赵盾,寡人看你也想吃我一弹弓。”晋灵公拉起了弹弓,果真要射。几个大臣从中拉开了赵盾,忙给晋灵公赔礼。才使赵盾免遭头上开花之苦。
晋灵公的兴致给赵盾毁了,这已不是第一次,已经有好几次了。晋灵公想,我得杀了他。于是,他把一个叫锄麂的刺客找来了。
锄麂一副高额挺鼻,七尺男儿,五尺利剑,曾刺杀过不少晋灵公看不顺眼的人,这一次,晋灵公让他去杀赵盾。
“用弹弓浪费了寡人的石子,”晋灵公说,“你那刀溅了不少猪狗的血,让赵盾的血帮你洗洗刃口吧。”
锄麂什么也没说,点头就去了。
皇帝的话岂敢不听。锄麂美美地睡了一觉,想趁早晨赵盾在家时把他杀了。
这个早晨锄麂潜入了赵盾的宅院。说是宅院,却是木屋荆篱。锄麂溜进去时赵盾还没有起床,正卧在一张干硬的木床上睡觉。那被子有几个补丁,家中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说起来,赵盾是晋国的重臣了。他的祖上几代都是晋国的大官,其父赵衰官至国卿,曾追随晋文公流亡国外二十余年。几代重臣,却如此清寒,要换其他人,那不敛聚天下膏脂富丽堂皇了。杀过许多高官,见过许多污吏的刺客锄麂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以为走错门了。但木榻上睡着的分明是赵盾,清贫而富有正气的赵盾。
锄麂第一次感到行凶时寒颤,那赵盾是假装在睡呢还是高枕无忧?
“赵盾呀,赵盾!”锄麂抚着刀,退步出来。晋国有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晋国的骄傲么?
锄麂长吁一声:“赵盾呀,赵盾,天有你,当诛我也!”说完,一头撞在一棵柏子树上,登时脑浆涂地,气绝身亡。
过了两天,晋灵公在他宫里的高台上又弹射百姓,嘻嘻哈哈取乐的时候,扭过头看见了赵盾。这一吓,把他的一颗石子弹到了护城河里,惊飞起一只野鹜。
“这是赵盾的魂么?”
他才知道,晋国最有名的刺客锄麂,舍身成仁了。
这使晋灵公对赵盾的嫉恨更加深毒。
转眼到了九月,干燥的秋风吹得宫中黄尘弥漫,还夹杂着枯黄的落叶。晋灵公的酒兴在这个季节发了,常喝得两眼通红,有时候,拿着弹弓到处找目标,谓之醉射。有一天,晋灵公逮到了赵盾,说:“赵盾,愿陪寡人喝两杯么?”他说:“明天我请你,我用弹弓在首山打着了一只白狸。我给你留了一只狸腿。明日咱们一醉方休。”
赵盾以为晋灵公说的是酒话,可又不敢违抗君王的邀请。他想,如果与他对饮,在酒筵上或许能够劝说他别再用弹弓伤人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晋灵公在宫里埋伏了许多杀手,只等赵盾醉了,割下他的首级来。晋灵公只是装醉说酒话,其实,他一肚子清醒的阴谋。
第二天的傍晚,赵盾踏着滚滚的黄尘到宫里来与晋灵公一起吃白狸。穿过几个回廊,到了一个拐角处,从斜剌里冲出一个人来,一把将赵盾拉到一处影壁后。赵盾吓了一身冷汗,定眼看,是个有点面熟的人,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是宫里的厨司。”那人说。
“喔。”赵盾说,“是国君要你在此迎候我的?”
厨司示眯明摇头,神色匆匆地说:“我只告诉赵大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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