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一卷台湾新文学之父--赖和 作者:刘红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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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余润可沾,本可付之不问,设使有被秘方所误,死的也是别人的生命”。
这天,一位本地小有名气的西医来访,向蛇先生求教秘方。蛇先生否认他有秘方,可没有一个人相信。蛇先生非常恳切地对西医说明了他能治好蛇伤的奥秘所在,并且给了一包草药让回去化验。西医寄给他一位从事药物研究的朋友,耗费了一年零十个月的光阴,才弄明白除了巴豆之外,“没有别的有效力的成分”。此时,蛇先生早已不在人世了。这篇小说,被认为是启蒙时代破除旧社会“迷思”(myth),导引进步观念的作品。
赖和更为反感的是台湾社会风行的养女、童养媳、蓄妾等残害妇女的习俗。台湾属于一种移民社会,居民大抵由闽粤两省移入,其目的在于开辟草莱,拓殖新土,因而多为年轻力壮的生产人口,父权体制在此得到强化,男尊女卑的情形特别严重。日本人据台后,其轻视女性的观念更使得台湾妇女的地位等而下之。贫苦人家的女孩首先成了牺牲品,动辄被卖、被弃或送人,养女之风益炽。养女在收养者家里,多数不被当人看。因为一般收养者的初衷都不是发善心,而是出于一定的需要:或托养女之名行蓄婢之实,或为招弟(相传收养幼女可使养父母生子)、“哭脚尾”(死后有人哭丧)之用,有的就是童养媳的代名词。养女的命运通常都很悲惨——被当作工具任意驱使、被视为奴隶肆意虐待、被看成商品随意转卖,甚至被养父糟蹋,被养母逼着接客……一句话,她们完全没有人的地位,人的尊严,人的待遇。蓄妾也是父权制台湾极为普遍的现象,男人三妻四妾被社会习俗认为理所当然,妾的境遇往往也不比养女强多少。日据时代的台湾小说,对这些不人道不公平的习俗,作过很强烈的抗议。赖和的《可怜她死了》就是其中的一篇,富户阿力正是仗着社会对男权的纵容,对财富的偏袒,而对阿金们始乱终弃,不负一点责任。小说揭示了阿力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个人的、孤立的现象,其背后有强大的体制、传统、习俗做支撑,这样,阿金的悲剧命运就是一种必然。
赖和还从传统农业社会的局限性出发,剖析台湾人的性格。如《丰作》中,添福被制糖会社盘剥殆尽,几乎无以为生,却只敢暗地里诅咒,丝毫见不到有什么反抗的行动,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可怜她死了》中,阿金对阿力的恶劣行径,也只是一味地隐忍,逆来顺受。有人认为,“这样的性格,是以农业为主要生活的汉民族的特性”,(许俊雅:《台湾文学论——从现代到当代》,(台北)南天书局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7页。)是不无道理的。民众的温顺驯服并不能使强权者良心发现,相反,还助长了他们的飞扬跋扈、予取予夺。《不如意的过年》、《浪漫外纪》等篇,作者在鞭笞日本警察的同时,也批评了国人嗜赌的风气,并把这种风气与种族沉沦联系起来。在《不如意的过年》中作者描绘,日本人在台湾推行阳历新年,台湾人显然不乐意接受,街面上冷冷清清无甚过节的气象,民家只应景似的插些旗子,杂乱不整。可是,并不妨碍他们把新年当作“赌钱的季节”,因为,“嗜赌的习性,在我们这样下贱的人种,已经成为性格的重要部分。暇时的消遣,第一要算赌钱”。赖和的这段话,被认为是“沉痛已极,其字里行间充满着焦虑和失落感是可以体会出来的,在日本统治下,他急切地对中国人的愚昧落后与劣根性提出批判;另一方面,他也承受着批判之余,来自民族情感的隐痛”。(同上。)
三、饱蘸血泪吐露民族悲情:对人民绝境的体察与再现
赖和小说具有高度的人民性,是真实深刻地反映殖民地台湾人民生活的一面镜子。作者始终站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一边,以极其悲悯的情怀,描绘了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双重压迫下的苦难众生。
《一杆“称仔”》、《可怜她死了》、《丰作》等篇中的主人公,都是最普通的劳动者。他们正直,善良,勤劳,没有过高的奢望,只想凭着劳动求一份温饱,活着,繁衍生息,但命运似乎总和他们过不去,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满足这些人生最起码的需求。就像在苦海中撑一条破船,任拼死挣扎,总也渡不到尽头,连一块暂且存身的礁石也难寻,挡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被浊浪卷入更深的旋涡,最终陷入灭顶之灾。
《一杆“称仔”》是赖和的代表作之一,写底层百姓秦得参苦难的人生遭遇:
镇南威丽村以穷苦农民占多数,秦得参一家“尤其是穷困的惨痛”。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死了,地主为了多得几斗租谷,残忍地夺佃,根本不顾这孤儿寡母的死活。母亲别无出路,只好听从村邻长者们的安排,招赘一个夫婿来家抚养儿子。可是,这个后父把妻子都视作一种机器,更别说善待继子了,多有打骂,夫妻之间因此不十分和睦,后父便不大照管这个家了。幸亏母亲勤劳节俭,好不容易把秦得参拉扯到九岁,能看牛、做长工了,母子俩才得免冻饿的威胁。
当秦得参长到十六岁,能够种田了,母亲让他辞去了长工,回到家里,想租几亩地种,但这个时候,租地不容易了,因为糖的获利高,制糖会社肯出较高的租金,惟利是图的地主们哪管农民的生计,母亲又不肯让秦得参去会社做牛马一样的劳工。于是,他就打散工。他的力气大,做事勤敏,雇主都爱用,每天都有活干,加上母亲的精打细算,渐积下些钱米。到十八岁上,他娶了同村农民的女儿为妻,夫妻协力,日子也还过得去。
之后不久,儿女降生,母亲病故,妻子因要照料幼儿无法工作,一家的重担都压在秦得参一个人身上,以至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妻子只得丢下啼哭的孩子和重病的丈夫外出做工。这样到了年尾,秦得参好了一点,能干轻些的活了,可又找不到工作,想想一至新春,万事停下,更没有做工的机会,一家人吃什么呢?必须要积蓄半个月的粮食,以免全家饿死。他听说镇上蔬菜的销路很好,就让妻子找娘家嫂子借了惟一的金花(头簪),押了几块钱做本。没有秤,要买一杆,可那是官厅的专利品,不是便宜的东西,哪来的钱?妻子赶快找邻居借了一杆“尚觉新新的”秤。头几天生意还好,赚了钱,买了一些必需品。这一天近午,一个下级巡警巡视到秦得参的菜担前,看到菜色比较新鲜,问花菜卖多少钱一斤。秦得参忙说:“大人要的,不用问价,肯要我的东西,就算运气好。”说罢,选择几茎好的,恭敬地献给对方。然而这位“大人”却说:“不,称称看。”秦得参老实,又没经过世面,不懂得这只是虚伪的客套,当真上秤称了,不再有赠送的表示。巡警马上变色找茬儿说秤不准,要秦得参拿到警署去。秦得参稍微辩解一句,巡警勃然大怒,折断了秤杆,还把秦得参的姓名、住址一一记下。两天后,他被带到衙门,法官不容他分辩就判他有罪,或者罚款三元,或者坐监三天。秦得参无钱,选择了后者。妻子闻讯,把准备赎首饰的钱拿出来赎他回家。
秦得参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人不像人,畜牲,谁愿意做。这是什么世间?活着倒不若死了快乐。”新年之夜,秦得参自尽,市上传言一个巡警被杀在道上。
《可怜她死了》是赖和小说中惟一一篇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小说,揭示了那个豺狼当道的社会中,女性更为凄惨的命运。
小说的开场是一对中年夫妇愁坐在一间矮窄昏暗的屋子里,商量着要把女儿阿金卖掉。妻子阿琴的一场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可猛于虎的户税却不能不交。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独养女儿,丈夫泪珠滚滚,万般不舍:“纵使这一期户税不纳,也不是就要拿去头,何至着要卖子?”阿琴举出村邻交不上税家破人亡的例子,对丈夫说:“你若是被拿去关,我饿死是不相干,阿金要怎样?囡是我生的,我岂会比你更忍心?”说着,也自抽咽起来。要让女儿“逃生”就必须把她卖掉,这是多么残酷的悖论啊!父母惟一能为爱女做的,就是精心选择了“丈夫还良善”、“儿子也还清秀”、“家里也过得去”的慈祥妇人做买主。于是,十二岁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就懵懵懂懂地当了镇上阿跨仔官(“官”,尊称)家的养女。
阿金娇小可爱,又勤劳温顺,深得养母一家人的怜惜,虽说因思念父母背着人流了不知多少眼泪,伤心到身体消瘦,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以后知道了自己是童养媳,看到将要做自己夫婿的那个人强壮活泼,也自欢喜。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她年满十七,要择日完婚的时候,未来的公公在罢工风潮中被官厅捉去。在同一工场做工的儿子想夺回父亲,被警察打成重伤,回到家便不能起床,发热呕血,不几日便死去,“工人们虽怎样怒号奔走,死已经死去了,有什么法子”。父亲在狱中受尽踢打折磨,伤残了身心,独子的死给又他致命的重创,罢工的失败也使他了无生趣,不久便撒手人寰。不多的积蓄全都做了医药丧葬费,夫死子亡更使得阿跨仔官悲伤过度,身体垮了下来,母女俩的生活陷入困境,阿金拼命劳作也满足不了一日三餐。
媒婆阿狗嫂找上门,以关心两人生活和阿金出路为理由,说服阿跨仔官将阿金租给人,“像阿金这样子,一定有较好的利益”。阿金经历这许多变故,以为是自己命不好,累及夫婿,非常伤心,不知道要怎样做,看到养母那愁苦的脸,自己连叹一声气都不忍,生怕增加养母的悲痛。阿狗嫂的话,虽然只听见一二,但意思她已经推想到了,心里增添了不少悲苦和不安。这样过了一年,生活更窘迫了,阿金无法可想,惟有伤心而已。
有一天,阿狗嫂来过之后,阿跨仔官面对正在编草笠的阿金,未语泪先流。阿金早就明白自己的沦落是不可避免的,但求不要再被卖掉,只听养母说,是富户阿力想再娶一个小妾,也可以不嫁进他门,包养在自己家里,“现在做小不是什么不体面,又况是自己家里”。阿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单凭自己的劳力,赡养不了养母,除了自己的肉体之外,别无生钱的方法,“不使她老人家受苦,只有牺牲她自己一身了”。十八岁妙龄的女儿身,给那个老迈、肥胖、丑陋不堪又老不知羞的阿力做玩物,阿金尽管满心不愿意,也不得不跳入火坑了。
然而,只过了五六个月,阿力看阿金就不仅仅是不喜欢了,还有些生厌。原因是阿力并不是真正爱上了阿金,只是家里的妻妾不能满足他的变态的性快乐,而阿金年轻娇媚,包养她比玩妓女便宜十倍。可是,阿力家原本有三房妻妾,单单与异性接触,“一些儿也不能得到快感”,他所追求的是“能格外满足兽欲的一种性的技能”。穷苦人家单纯的少女阿金,哪里会有那种销魂荡魄的手段、蛊惑狐媚的才思?她只能贡献女性的肉体让阿力蹂躏,自然无法满足他的兽欲。所以,过不多久,处女所具有的新鲜感消失,阿力便玩厌了。恰在这时候,发现阿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这叫他更加不喜欢,他并不缺乏子嗣。他竟然想趁孩子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