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俩默默地又走了一会儿。沙布洛夫不喜欢巴柏琴科,也看不上他,但是很尊重他的勇敢精神,此外,他毕竟是该团的团长,一小时后他们要一同上战场。沙布洛夫并不是害怕,但是夜战前还是比平时激动,他希望听到巴柏琴科说些鼓劲儿的话。
“中校同志,我想,一切都会很好的,您是怎么想的?”
“我既没有想,也奉劝你不要想。有命令吗?有。既然有命令,等到明天完成后再去想也不迟。”
他同平时一样,说得干巴巴的,全然不了解下属的心思。因此沙布洛夫不再问他了。
沙布洛夫回到本营时,他的通讯员已经在一个破旧的小屋子里给他安排了一个指挥所,通讯员虽然已年届30,但是大家都叫他别佳。虽然别佳安排的地方很窄,得爬着进去,但是相对干爽,而且有灯。
沙布洛夫把马斯林尼可夫、政治指导员兼代理政委帕尔费诺夫和三个连长叫来。第一连连长哥尔坚科,瘦高个,翘胡子,很像夏伯阳;第二连连长维诺库洛夫,身材矮小;第三连连长波塔波夫是西伯利亚人,身材魁梧,性情沉稳,是不久前从预备军人中入伍的。沙布洛夫要求各连连长在半小时内,从本连挑选出15名自动枪手和优秀射手。
“前面,”他展开城市的平面图,向大家解释说,“是一个广场,这边的楼房已经被德寇占领,这三座大楼每一座都占着半个街区。今天夜里我要拿下这三座楼房。”他讲这番话时,每个字都停顿一下,借此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意义。
他把兵力分为三部分:哥尔坚科带领队伍从左侧包抄广场,占领左面那座楼房;帕尔费诺夫所部自右前进,用包抄的战术占领右面那座楼房;他自己率部从中间穿过广场……
连长们默默地听着。
“您,”沙布洛夫向马斯林尼可夫说,“带领预备队,到达我军前沿阵地后停止前进,把不随同我们前进的人安顿好,等待天亮。一旦我们在拂晓向敌人冲击时,你们要能够及时援助我们。马斯林尼可夫,听懂了吗?”
“懂了,”马斯林尼可夫闷闷不乐地说,他不满意的是,一开始打仗就把他放到预备队。
在发起进攻前的半小时内,沙布洛夫到三个忙乱的连队里巡视一番。他逐个回忆着在沃罗涅日一同作战的人,逐个把他们叫来,以便在第一次战斗,而且是夜战中,能够有更多的老兵参战。如果说夜战时会有大的伤亡,那么一旦攻不下这三座大楼,白天还需继续进攻的话,则伤亡会更大。
沙布洛夫来到二连时,突然想起在爱尔屯时和他谈话的战士。他想了想,这个年纪不小,留着胡须,举止镇静的大叔,大概过去是个剽悍的猎人,夜战一定有办法。
“孔纽科夫!”他叫了一声。
“到!”一个士兵陡然像从地里钻出一样,在他的耳边大声回答。
“把孔纽科夫也编进去,”沙布洛夫对波塔波夫说。“他也去……”
半小时后,各连出发了,沙布洛夫挑选的各冲锋队走在前面,他们冒着雨,沿着散发刺鼻的硝烟气味的街道,徐徐前进。
被派来为沙布洛夫营带路的上尉,黑黑的面孔,矮矮的个子,姓茹克,他把该营带到那条街的背后,街道的正面就是今夜的前线。再往前便是广场,在广场的另一侧,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德寇所占据的三座大楼,半岛似地突出到广场上。广场这边,仍然有白天退下来的我军余部据守着。该团团长和政委已经牺牲。现在是一个大尉营长在指挥那里的一团人,给沙布洛夫带路的这位上尉就是被临时指定的团参谋长。本来他的任务,此时已经完成,但是他把团长带到一边咕噜一会儿后,又回到沙布洛夫身旁说,他了解那座被占领的楼房,如果沙布洛夫不反对,他愿意同他一起去攻打楼房。沙布洛夫不仅不反对,而且很高兴,虽然上尉的这种牺牲精神令他有些吃惊。茹克好像也感觉到这一点,于是说道:
“我带你们去。既然我们能够失去阵地,我就应该把你们带到那里……”
沙布洛夫指定了三个攻击部队发动进攻的地点。他自己这路人则经广场中央前进。他带的人最多,但他却要穿过整个广场,从中间插过去,而广场上唯一的掩蔽物就是前面黑压压的,在进攻地图上已经表明的圆形喷水池。
开始进攻前,沙布洛夫再一次把哥尔坚科和帕尔费诺夫叫过来。
他从衣袋里掏出烟盒,里面有四支宝贵的香烟。他留下一支待战斗结束后再吸,默默地往两个人的手里塞上一支,第三支则叼在自己嘴里。三个人蹲下来,用军大衣遮住,依次把香烟点燃,然后三个人都站起来,各自用手笼着火,以免露出火光。
此刻能够对他们说什么呢?叫他们勇往直前,这点他们知道。叫他们不要怕死,因为他们也和他一样,都害怕死亡。对他们说,占领这三栋大楼非常重要,必须占领……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们为什么在这漆黑的夜里去迎接风险和死神?当然,这是非常需要的。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一边抓住高大的哥尔坚科,一边抓住矮小瘦弱的帕尔费诺夫两个人的肩膀,用他细长的臂膀把他们都揽在身边,然后又默默地把他们放开了。
当他俩消失在夜幕中后,不知为什么,此刻他想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们:今后还能够看见他们吗?至于他们能否再看到他,他却没有想过。
一分钟后,他也带着队伍出发了。他往广场上走了50…60步,激动得屏住呼吸,仿佛怕敌人听到他的呼吸。后来,德寇盘踞的地方突然响起一排排自动枪的枪声,先是一批发光弹掠过广场上空,接着又射出两颗照明弹,照到广场前面的小喷水池和沙布洛夫左右两边的人。这两颗照明弹发射时,他们立刻卧倒在地上。接着沙布洛夫一跃而起,冲向前去。后面我军的迫击炮响了,“马克西姆”机关枪不停地扫射着,回击德寇。接着,双方的发光弹一齐在头上飞过,沙布洛夫的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以为这些子弹一定会在空中相撞。
后来的事,无论是时间还是生命,都决定与咫尺之间。
沙布洛夫不断地爬起,带着队伍继续前进,跑几步后又卧倒在石路上。突然间,德寇的迫击炮也响起来。迫击炮弹时而在前面,时而在后面的石路上爆炸。已经停息的雨又下起来,雷声和迫击炮弹的爆炸声混成一片。一颗炮弹就在不远的地方爆炸。沙布洛夫向前奔去,立刻又倒下来,摔得很疼,再次爬起来时,抓住了前面的一个东西,借着眼前的闪电光,他看出,原来他靠着喷水池站着,手里抓的是一个石头雕塑的小孩。小孩的头和上身已经被炮弹打掉,沙布洛夫抓的只是他的脚。
这个本来是当作临时掩蔽物的大喷水池,现在却突然成为障碍物了。在这里停留很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要通过到达该楼房的100米距离。人们不愿意离开这个屏障,很难下决心前进。沙布洛夫几次爬到喷水池前面,带出一批人,然后又回来带其余的人。虽然此刻还没有伤亡,但是敌人打来的一排排机关枪子弹,总是把他们紧紧地逼迫到地上。
“听,擦得多响,”当他们再次卧倒时,沙布洛夫身边有人说话。“听,擦得多响,”又重复一声,听他的口气,好像真的是说划火柴。沙布洛夫立刻认出,这是孔纽科夫。
“这比你上次同德国人作战更可怕吗?”他转过头来问,头却依然没有离开地面。
沙布洛夫听到后面的喧哗声,边跑边喊:“别佳,跟我来”,说话间跑到走廊那头去了。
此后半个小时,很难分辩周围的情况。沙布洛夫的战士在楼内与德寇你来我往,激烈搏斗,射击,搏斗,而后再射击,再搏斗,投手榴弹。从德寇走投无路,东逃西窜,从楼上跑到楼下,又从楼下跑到楼上的混乱场面看,德寇显然已经胆战心惊,而我们的战士还在广场上俯卧时,就已经渴望和德寇拼刺刀,杀死德寇。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
战斗逐渐转移到楼房的院子里,接着射击停止。敌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藏匿起来,有的逃走。德寇架在邻街上的几门迫击炮,开始向这座楼房射击,这说明,这座楼房此刻已经被收复了。
天色开始渐渐放亮。沙布洛夫派通讯员到哥尔坚科和帕尔费诺夫那里去了解情况,根据德寇也向那个方向射击的情况看,他们也占领了左右两座楼房。
天完全亮了,茹克上尉终于出现了。他一跛一跛地走着,身后跟着三个战士和五个反绑着手的德国人。
“抓住了……你看,他们躲到锅炉房,钻到锅炉里去了,”茹克以俄罗斯人特有的对德国人狡猾行为的惊奇神色说道,“你看,钻到锅炉里去了。”他得意地重复着,因为他终于把这些狡猾的德寇找到了。
沙布洛夫非常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茹克安全无恙,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还抓了德寇的俘虏。但是此时沙布洛夫的腿突然疲惫得僵硬起来,他立刻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擦着额头上的汗,几乎是冷淡地说道:
“钻到锅炉里了吗?……”
“钻到锅炉里了,”茹克很得意地重复说,“请您下命令,怎样处置他们呢?”
“您要返回自己的团吗?”沙布洛夫问。
“是的。”
“您带上几个自动枪手,把他们押解到那里去,然后往上转交好了。”
“那我就把他们带走,”茹克高兴地说,“用不着自动枪手了,我一个人就行,他们跑不掉的。”
沙布洛夫听到这话,也相信这几个德国人不会从他手里跑掉,但同时又不完全相信他可以把他们押解到司令部。
“您能够把他们押解到那里吗?”他说。
“那还用说,我一定把他们押解到……”茹克说。“现在这里的情形您多少也了解了吧?”
“知道一些,”沙布洛夫说。
“那我就回去了,”茹克说,“用不着告别,我还会来拜访的。”
“请经常来,”沙布洛夫微微一笑。“现在我要替自己找一间房子。”
“那很好,您尽管找吧。”
茹克已经转过身去,他快出门时,又补充道:
“不过我要提醒您,只能住最下面一层,楼上风大。如果德寇发现您住在楼上,他们一定会连窗户带墙壁一起给你打塌的,真的会这样。”
实际上,沙布洛夫选择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地方,正是一间半地下的,光线不太好的大房间。他刚刚坐下,正皱着眉头思考以后的安排时,孔纽科夫走进来,还带着一个不很年轻,长着棕色头发,年纪与身态都与他相仿的德军俘虏。
“捉到了,大尉同志。”孔纽科夫简洁地说。“捉到了。一捉到他,我就送到营长这里来了。”
孔纽科夫满脸胜利者的喜悦。他也同茹克一样,把俘虏的双手反绑着,但同时又很宽宏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这个德寇是他的战利品,因此孔纽科夫也像对待自己的财物一样关心他。沙布洛夫从俘虏的肩章上看出他是一个上等兵,于是用蹩脚的德语向他提了几个问题,这个德国人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了他。
“他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