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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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德国人被我捉住,我就不管它什么军法不军法,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一顿。图纸交给谁——给您还是给菲利普丘克?菲利普丘克!”
“有。”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棉袄,带着自动枪的人走进掩蔽部。
“给我吧,”萨布罗夫说,“我既然来到这里,大概也回得去。”
“既是这样——您就拿着。报告师长,列米佐夫上校将竭尽全力来收复河岸,亲自赎罪。还要迫使别人来赎罪,”他怒冲冲地补充说。“您去报告:士气昂扬,准备作战。关于我受伤的事本来想叫您不要去报告的。不过您反正是憋不住的,随他们去笑吧。对您,菲利普丘克,“列米佐夫对等待着的指挥员说:“唯一的请求和命令是:到达参谋部,再平安无事的回来。”
“是,回来。”菲利普丘克立正说。
“完了。哦,还有……”
列米佐夫说了半句就停下了,眯着眼睛,咬紧牙齿。他这样躺着了几秒钟,萨布罗夫懂得,老头说话是十分勉强的。
“还有就是,”列米佐夫睁开眼,用原来的声调说。“我认为,今天黎明和白天不需要去恢复阵地。德军要等待反攻。今天要守在原地做准备,等到明天夜里,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甘心忍受这种恶劣处境的时候,我们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予以痛击。把我的这个意见报告将军。菲利普丘克,您准备好了吗?”
“是。”
“那就走吧!”
当他们顺着湿滑的台阶往下滑到河岸的时候,萨布罗夫又问,这次是问菲利普丘克。
“你们这里的伤员怎么办?运走吗?”
“哪里能运走?河上有薄冰,”菲利普丘克回答他的话和上校一样。“怎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萨布罗夫忽然记起阿尼娅最后一次是多么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当着马斯连尼科夫拥抱了他,不禁因为自己的窘迫感到惭愧。“事情是这样,我的妻子在你们团里。”
“妻子?”菲利普丘克惊讶地反问。“在哪里?”
“她是护士。她一般在卫生营,不过现在在你们团里。克利缅科,您不知道?”
“克利缅科,”菲利普丘克重复了一遍“克利缅科……”
“阿尼娅,”萨布罗夫补充说。
“阿尼娅?您一开始就该这么说。我当然知道。”
“她平安无事吧?”萨布罗夫问。
“我想是平安无事,“菲利普丘克回答说。“傍晚6点钟光景我看见她的,我看她一切正常,”他的口吻里带几分怀疑,因为从他看到阿尼娅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而在七八个小时里,在斯大林格勒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您回去的时候如果看见她,”萨布罗夫说,“请告诉她,萨布罗夫一切都好……我问她好。或者连这也不需要,——就说我一切都好就行。”
“好,”菲利普丘克说。“我不但是今天,昨天在列米佐夫那里也看见过她。老头不顾一切地骂了她。”
“为了什么?”萨布罗夫问,他已经有些猜着。
“因为不该去的地方,她乱钻。老头到现在还不忍看见妇女受伤或是被打死。他大喊大囔,跺看脚,把她赶走。可是后来把他的沙拉波夫叫来,叫他拿来一张奖状。他的事都是说了就做的。”
萨布罗夫微笑了,心里感激列米佐夫,与其是为了奖状,不如说是因为他骂了阿尼娅,还对她跺脚。
他们走到半小时前萨布罗夫在它附近被抓住的废墟那里。还是格里戈罗维奇坐在那里。
“萨布罗夫吗?”他轻声问。
“是的。”
“往回走吗?”
“往回走。”
格里戈罗维奇走近些,跟萨布罗夫和菲利普丘克握手。他头上包着白绷带。
“你这是怎么啦?”萨布罗夫问。
“亏你还问。你的手像个大槌头。使劲把我一推,把整个额头在石头上碰得血淋淋的。”
“哦,请原谅。”
“得啦。顺便告诉您,德国人到现在都不放心。你看,在整个岸上搜索呢。”
萨布罗夫朝前看了看。悬崖上不断有自动枪在扫射。
“只好一路上都爬过去了,”他轻轻地对菲利普丘克说。
“行啊,”那人回答说。
“我把文件直接放在怀里,就在这儿,”萨布罗夫以防万说。他拉着菲利普丘克的手,让他摸摸文件。“您感觉到在什么地
方了吗?”
“感觉到了,”菲利普丘克回答说。
“好,我们就爬吧。”
萨布罗夫的记忆力很强,现在他对河岸已经很熟悉。那些能够做掩护的一根根木头和一个个瓦砾堆,他都能一一回忆起来。
菲利普丘克在他后面爬,子弹落在近处的时候,萨布罗夫有时就问:“你在这里吗?”菲利普丘克就轻轻地回答:“在这里。”
据萨布罗夫估计,他们已经快到那边我们的前沿,这时几梭子弹一下子落在他们周围。
“你在这里吗?”萨布罗夫问。
菲利普丘克没有作声。萨布罗夫没有抬起身子,往回爬了两步,摸到菲利普丘克的身体。
“你活着吗?”
“活着,”菲利普丘克几乎听不出地回答。
“你怎么啦?”
可是菲利普丘克已经不回答。萨布罗夫摸摸他。棉袄底下有两处——头颈上和肋下——被血浸湿。他把耳朵贴近菲利普丘克的嘴。菲利普丘克在呼吸。萨布罗夫用一只手挟着他的腋下,一手着力,用腿撑着往前爬。爬了30步,他累得筋疲力尽,他放下菲利普丘克,和他并排躺着。
“菲利普丘克,菲利普丘克。”
萨布罗夫把手伸到菲利普丘克的棉袄和军便服下面,摸到他的身子。身体显然冷了。萨布罗夫解开死者的上衣口袋,掏出一束证件,从手枪套里取出手枪,塞进自己的裤袋,再往前爬。他不愿意让菲利普丘克的尸体留在这里,但是怀里的文件不容许他多考虑。
他又爬了40来步,听到前面有一个呼哨似的低语:“什么人?”
“自己人,”萨布罗夫也低声回答,他用麻木的腿站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往前走去。原来,他只需要走三步就到了凸出的墙前,那里有人在等他。“连长在哪里?”他问。
“在这里。”
“离这儿40来步的地方,躺着一个和我一同爬来的指挥员。”
“他受伤了吗?”连长问。
“不,被打死了,”萨布罗夫生气地回答,他感到在这句话里含有是否要去拖的口气。“被打死了,可是反正要拖回来。明白吗?”
“明白,大尉同志,”连长说。“他身上的证件您拿来了吗?”
“拿来了。”萨布罗夫说。
“大尉同志,那还有什么呢?在他反正是一样……不会好受些。可是我要派两个人去——他们可能完蛋。”
“我已经命令您去拖,”萨布罗夫又说一遍。
“是,大尉同志,”连长说,“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在别的时候我也不会说了,可是目前每一个人都很宝贵。”
“要是您不去拖,”萨布罗夫突然怒不可遏地说,“我去把文件送给将军,再回来自己去拖,可是因为您不执行命令,我要枪毙您。派一个人给我带路到指挥部去。”
他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跟着一个自动枪手向普罗岑科的掩蔽部走去。再待一分钟——他就会揍这个连长。也许,那人有他自己的道理,他的人数有限,但是把牺牲的指挥员的尸体拖回来,对于军队是一件那样重要而神圣的事情,在萨布罗夫看来,即使损失在所不免,这样做也是正确的。
萨布罗夫走进掩蔽部的时候,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马上在长凳上坐下。后来他睁开眼睛想站起来,可是普罗岑科已经站在他身旁,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叫他坐下。
“喝点伏特加吗?”
“不,将军同志,我不能喝,——我累了,喝了要醉倒的。如果有茶……”
“那赶快给他拿茶来!”普罗岑科喊道。“列米佐夫活着吗?”
“活着,不过受了伤。这里是他的文件。”萨布罗夫伸手到怀里摸出文件。
“好,”普罗岑科戴着眼镜,说。
萨布罗夫看见普罗岑科在读文件,就往墙上一靠,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普罗岑科摇他的肩膀,他才明白,他是睡着了。
“坐着,坐着。”普罗岑科拦住他。
“我睡了很久了吗?”
“很长。大约有10分钟。你说列米佐夫伤了吗?”
“受伤了。”
“伤了什么地方?”
萨布罗夫讲了。果然不出列米佐夫所料,普罗岑科大笑了。
“老头多半要骂人了吧?”
“那还用说。”
“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我看不坏。”
“他向我报告说,他可以集结力量,从他们那方面打击德国人。他也不甘心忍受这种形势。”普罗岑科用指头敲敲他拿在手里的文件。“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
“他怎么不给你一个通信的指挥官,可以派回去?他这个老手也会失算。”
“他给了一个指挥员,路上被打死了。”
直到现在萨布罗夫才想起来,菲利普丘克的证件和手枪在他身上,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是这样。”普罗岑科皱了皱眉头。“他们的炮火厉害吗?”
“厉害。”
“白天那边通不过吗?”
“白天根本不能通过。”
“嗯……”普罗岑科拖长了声音。显然,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决定,“可是我明天夜里要举行突击。他是怎么被打死的?”
“谁?”
“就是他。”普罗岑科指指放在他面前的菲利普丘克的证件。
“他受了致命的伤,我拖着他,后来他就死了。”
“嗯……”普罗岑科又拖长了声音说。
萨布罗夫疲倦得眼睛阖起来了。他模糊地感到,普罗岑科想派他回到列米佐夫那里,可是又说不出口。
“叶戈尔·彼得罗维奇,”普罗岑科对坐在那里的参谋长说。“写个命令给列米佐夫。要预见到我们决定的一切:准确的钟点和信号弹等等——完了。”
“我已经在写,”参谋长抬起头来回答说。
普罗岑科转脸对着萨布罗夫,差不多是第五次重复说:
“嗯……你干吗坐着?你暂时躺一会吧。”他小心地、几乎是胆怯地说出了“暂时”这个字。“暂时躺一会。好啦,好啦,躺下吧。我命令你。”
萨布罗夫用力把脚抬到小凳上,脸贴着掩蔽部的冰冷潮湿的墙,转眼就睡着了。他头脑里最后闪过的想法是:大概还是要派他去的。好吧,派就派吧,只要此刻让他睡上半个小时,以后反正是这么回事了。
普罗岑科在掩蔽部里来回走着,等参谋长把命令写完。有时他边走边望望萨布罗夫。萨布罗夫在睡着。
“叶戈尔·彼得罗维奇,要是派沃斯特里科夫去怎么样?”
“派沃斯特里科夫去也行,”参谋长表示同意。“只送命令,口头上您没有什么补充吗?”
“有了命令如果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