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9-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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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以后,这个念头已经成了一个决意。我拿出这本唯一的长篇小说,开始动刀做手术。无奈唯有一张白纸才好画图,对写成的书东挖西补,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已经忘了怎样就干脆删了起来——大砍大删的快感,至今还点滴清晰。也就是说,我最终绷不住劲儿,再不是若有所思的修改,而是破坏式的撕纸抡斧头。到了最后我才看见自己的删砍原则——凡日本文化的描写,删;凡理想主义的设计,删;凡虚构的小说人物,删;凡古文献、空议论、生命云云,删!
留下的是什么呢?
蒙古草原的一条长线,以及记忆中的红卫兵长征。此外,若说还剩下了什么,那就是几首我翻译的冈林信康的歌词。
原来是四轨并行的摩登结构,让我狠砍一番以后,四轨剩下大约两条;原来的四重奏四弦琴被拆散之后残余的,被我排队编组,成了五章八十六小节。这就是删节本的《金牧场》,即《金草地》的缘起。
在给这本差强人意地编成的《金草地》写跋语的时候,我交代谜底,展示最初的母本里四轨并行的符号意思,也藉书写求清理,总结了自己脑海中纠缠永久的东西:
《金牧场》一书的结构是,用七十年代初的口吻.描写一次知识青年和牧民的大迁徙,同时描写知识青年的种种。在这个部分里插入对红卫兵时代长征的回忆和思考。全书的这一半,用表示蒙古草原的M为标号。另一半是用八十年代的在国外求学的青年的口吻,描写一个解读古文献的研究过程以及异国感受:同时插入对西方国家六十年代学生运动、前卫艺术的思考和对中国边疆的心情。书的这一半用表示日本的I为标号。书的两半两条线,始终并行对照。
这样,两条线和其中的回忆独白,概括了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种种最重大的事件及其思考。内容涉及知识青年的插队、红卫兵运动的内省、青年走进社会底层的长征与历史上由工农红军实现的长征、信仰和边疆山河给人的教育、世界的不义和正义、国家和革命、艺术与变形、理想主义与青春精神……企图包含的太多了。(《(金草地)后记:思想重复的意义》.一九九四年)
自其时起,“牧场”已经宣告不在,代之以一小块“草地”。用我的话来说是:“放弃三十万字造作的辽阔牧场,为自己保留一小片心灵的草地。”我以为这笔宿债就此了结,以后可以再也不想它的事了。
谁知道,被宣告了不存在的,硬是不退出历史舞台!
时隔十年,出版社们并不在意我曾经发表过关于“牧场”退役的庄严宣告。为了赢利——这唯一的终极关怀:他们的扫描仪探照灯般的视野,也时不时掠过我这一隅死角。
鬼知怎么,若干的选题企划,都青睐了撕碎了的那一本;我虽强力推荐,谁也不对薄本《金草地》感兴趣。也就是说,我家能代父从军如花木兰的,并非打工的老二草地,而是退休的老大牧场。
而我自从八九年退职,种得沧海十七年,笔墨便是打渔船。一般来说——就像太平岁月里阮家兄弟卖鱼度日——作为卖书谋生的职业作家,不能拒绝出版社送来的柴米油钱。除非那不是出版企划而是诈骗戏胡日鬼。
在如此笔耕生涯中,我悄然地明白了:老二这条鱼没有人爱,还是把肢解了的老大推出去、送上战胜生活的火线。就这样,《金牧场》在宣布死亡之后复活,旧貌换新颜,至今(二○○六年六月)已分别又在时代文艺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燕山出版社新生了四次。
不知究竟是该哭笑不得,还是该感谢生活。至少对我一九九四年煞有介事地“重写一个金牧场”的行动,眼前的现实是不以为然的。现实如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他呵呵大笑,指着书皮上的“金”字对我说:“这一个字已经道尽了真理,你还重写什么!老金呀老金!草地牧场,能长金草银草的才是好草场;红书黄书,能卖十倍百倍的就是好图书!”
我不再犹豫,牵出老大牧场正式备战,同时命令老二草地继续巡逻。我仿佛初次相识一般,仔细地把老大金牧场打量了一番。
没想到,我看出了破绽!导致我重写、使得我不安、弄得我别扭的《金牧场》一书的内伤,不在别处,就在四铁轨里的J组关于日本的故事,也就是讨厌的学者死扣那本古文献《黄金牧地》的情节里!
我的脑海如雪亮的闪电照过。
现在我正式告诉我的读者,也告诉以后可能购买新版《金牧场》的人们,尽管我无暇一本本修改重印,但你们手中拿着的、你们一目十行读着的日本部分(J)的正文,都应该按照如下故事梗概,改为大致这么一个新文本:
——那个主人公青年学者在日本研究进修的时候,因为结识日本女性真弓,而渐渐认识了一批新朋友。那些人是一群当年的左翼反战学生,对理想主义的初衷不言放弃,他们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营救过被智利军政府迫害追捕的智利学生、参加过阿富汗反对苏军侵略的游击队、给围困在伯利恒圣诞教堂的巴勒斯坦战士送过饮用水和食物、为卢旺达屠杀中逃亡的黑人提供避难的地点。主人公加入了他们的组织, 它名称的日文缩写叫做“Inoken”,生命的权利。
就在当时.爆发了美国大规模入侵玻利维亚(也可以改为叙利亚或者朝鲜)的危机,拉巴斯保卫战吸引了全世界。同伴们决心不再做文绉绉的社会活动家.而下决心拿起武器,投身到反对新帝国主义侵略的游击战之中去。他们解散了Inoken,筹集武器物质,相约在安第斯山脉中的一个小城布诺集合会齐,越境进入玻利维亚,直接加入抗美战争的火线。主人公回国与家人告别,做出征前的准备,但在海关,因护照相片与本人相貌不像,被警方拘留。
小说就在此处结束。书的后环衬页印上一个“关于此书结尾”的调查表.悬念和结局留给读者自己设计解答。
我心里升起一丝野心,盘算是否把它付诸笔端。一边又寻思,那可就成了二写两遍金牧场啦,合适吗?
或者别再划分什么小说家和读者,干脆把这个构思写成传单撒出去!我终于探到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不是金牧场也不是金草地,我渴望做的是动员有志者,动员我的读者大家动手、都来按照这个思路——即走上支援世界人民反帝火线的构思——写自己的一本青春盘点。
是这样吗?
我已经估计到了精英阵营里的一阵哄笑和群起围剿。就是这样,如今的世界已然简化,革命与斗争已经不是话题,而又一次变作了受压迫者的旗帜。不是民众和我们,而是可笑的精英正在被方兴未艾的世界大潮边缘化。
患着对帝国主义主子的一夜相思病的精英教授们,如今被百姓唤作“叫兽”。确实,在一派为金钱和富人、为资本主义秩序帮腔的号叫中,我们心中小小的理想愈发珍贵。如果“金牧场”确是一个公正的真理的代号,如果它真是值得让人一世追求的意义,如果它真是一种九死不悔的存在方式的动力——人生百年,重写十遍又有什么不可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话题,没有谁会真的再写。可惜的是当年的我没有把握好机会,如蹩脚的前锋,射门时一脚踢偏。
严肃总结的话,我琢磨的是——自己缺乏的一种锐利的透视力。我在一九八七年构思时,没有看见茫茫视野里的这条轨迹。只是一个起点,如火车站的铁轨,可以抵达指示的远方。如今写在这儿已然太晚,所以我不愿写得直露,不想涉及得太具体。
最后,我没有说,那样写小说就会获得成功。我不过想接续以前那没有结论的思索。在不肯屈服和衰老的、遍及全球的六十年代人之中,这思索不会终止。“叫兽”们终止了,是因为他们出局了。或者他们从未被纳入。这个命题牵扯着人类的命运,它将不断地与我们发生碰撞,不断挑起那些似旧还新的讨论。
写于2006年5月24日
'责任编辑 李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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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4
恬美与刻毒
黄集伟
……俗话说,话是风,字是踪。在语文里,我听见你怒放,你绝望。
西方出了个张艺谋
这句话出自一位网友的评论。说是评论,其实也就这一句。在网上,诸如此类的“一句话”点评常常融观感、杂感、灵感、伤感于一体,或像匕首,或像超短裙。如你所知,它们另外还有个洋洋自得的名字,叫“超短酷评”。
不过,上面这句“超短酷评”不稍加穿凿附会,并不好懂。其语境大致是,早在二○○五年夏,著名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完成大片《世界大战》。影片公映后,很多“伯粉”异常失望,觉得这部新片从故事到技巧,都与修成正果后专拍“豪华烂片”的张艺谋非常像。
于是,此语诞生。它表达失望,很失望,相当失望,却要言不烦,高度浓缩,形象地记录着一个草根(匿名网友)与一个精英(大牌导演)之间尖锐的对立却终于无奈的对话……荒唐而有趣。
伴随如此“效果”,还可以发现,事实上“西方出了个张艺谋”也是一句刻薄话,只是其外表委婉,波澜不惊而已。那刻毒一箭双雕,在一个平白简单的句子里,夹枪带棒,一句话扫倒两名人。另外一个网友也这副德行——看完魔幻大片《纳尼亚传奇》,他笑呵呵地发表现场点评说:“这不迪斯尼的《无极》吗?”……一样厉害。
诸如此类的“超短酷评”在互联网上数不胜数。它们常常直抒胸臆,锋芒毕露。这种毫不遮掩、毫不回避、立场确切、爱憎鲜明的语文一方面可以让我们看见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有无数鸡对鸭讲的隔膜,从来就有海量发生在语法、语境、思维习惯层面的“格式”冲突,另一方面,它也意外构建出一个稀少的童话世界——在那个以网络为平台的“童话”里,看见一丝不挂的光屁股国王,很多小朋友敢说实话。
欢迎到搜狐来开新浪博客
这话猛一看上去,挺别扭,需要解释——其“母版”脱胎于二○○五年非常著名的一句流行语:“我到百度上去Google一下”。百度是一家企业,Google也是一家企业。两家都是“搜索引擎”,关系微妙。化解那重重微妙,简单说,二者的关系不是萝卜与西红柿的关系,而是一个西红柿与另一个西红柿的关系。
所以,事实上,“我到百度上去Google一下”这句流行语俭省而精当地传递出了两个西红柿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与对立。而“欢迎到搜狐来开新浪博客”这句则不过照葫芦画瓢——它模拟一个现成的句式,轻而易举将两家著名西红柿之间长期回避、难以启齿、纷繁无比的“焦点时刻”和盘托出……语文真好。
自二○○五年下半年开始,围绕“博客”平台的商业运作,江湖传言甚嚣尘上。有说搜狐网策划在先实施迟疑,有说新浪网创意在后开发迅猛,还有说种桃树的没看住果实,摘桃子的道德缺乏……终于说不清。
正因为说不清,语文,尤其那种别具慧眼的语文忽然成为他山之石:化解尴尬,将纷纷扰扰万千纠缠付诸一笑。很难说那两枚西红柿之间的恩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