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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樱庭一树]+赤朽叶家的传说-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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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觉得不耐烦的妈妈后来发现,跟年幼的女儿讲古的同时,也能唤起许多儿时回忆,对自己的工作很有用,此后甚至特地空出时间和我说话。我可说是在外婆和母亲的故事陪伴下长大的。
  我五岁那一年,苏峰回来了。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出现在妈妈后期的故事里,那个爬上漫长坡道而来的编辑。令人费解的是,每个美男子编辑在接地妈妈的编务后都纷纷病倒,彷佛全身精力被丙午女榨干了一般,那时跟在妈妈身边的「赤朽叶专属」编辑「薮川」。已经是第六任了,看到苏峰在离开八年后再度出现,妈妈似乎不怎么惊讶,头也不抬地说:「是苏峰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啦?」
  「借我躲一阵子……」苏峰低声说。
  妈妈这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听说苏峰现在服务于某家中小型出版社,还在干漫画编辑,他的表现杰出,现在是漫画杂志的副总编辑。可是上星期他不小心弄丢了某个大牌漫画家的一百张原稿e
  「又来了。」
  「是……」
  「去找出来,苏峰。」
  「我找过了,到处都找不到,我回去一定会被杀的,而且我也……」
  「什么?」
  「我已经不想工作了,我好累。」
  普遍说来,编辑的工作虽然不像漫画家那么短命,但同样都有许多人投身其间燃烧殆尽后。就此在业界消失,幸存下来的人则爬上管理阶层。无论如何,能够长时间待在第一线上的,终究是少数。苏峰的样貌和从前有些不同,看起来较为丰腴,再也算不上是美男子了。毛毬尽管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了苏峰的请求。
  「真是个没救的家伙……」
  毛毬一向重义气,而倾注全力帮助毛毬完成处女作的苏峰,算得上是她的伯乐。当时两人只能靠着瞧不起彼此,来转移突然窜红的尴尬;明明在心底彼此感谢对方,但脑子里却被轻蔑给遮蔽了。每当毛毬回想当年,就觉得自己亏欠苏峰许多。
  这么一来家里除了黑菱绿之外,又多了一个食客苏峰有。没多久,名漫画家派出的追兵追到了赤朽叶家,这次出面的不是分身有拉,而是本尊毛毬,她挥舞着尘封已久的铁制武器,硬是将追兵赶了出去。
  「再来就砍了你!」
  这句没道理的威胁,让对方乖乖闭上了嘴。从此苏峰就在大宅里住下,每天不是陪着孤独打电玩,就是抓着年幼的我,夸耀自己渊博的杂学。由于多年从事编辑工作,苏峰见多识广;北至爱尔兰,南至南非共和国无不知晓。不过他一直到现在都还以为百夜是女佣的幽魂,也因为家人从未对外公开爱拉的身分,苏峰还以为她是毛毬的生灵出窍,害怕得不得了。美夫似乎一度怀疑苏峰是妻子的情夫,不过其它人都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因为百夜完全没有对苏峰伸出魔爪。百夜经常出入美夫寝室,却对苏峰丝毫不感兴趣,而苏峰则以为百夜是幽魂,躲都来不及了。这点,全家人都看在眼里。
  百夜商校毕业后,陆续在红绿村总公会、交通公社、汽车行等地方担任会计,可是每一处都待不久。总是不到一年就换工作。她不结婚不谈恋爱,也没有朋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九九八年。在她二十九岁的那年冬天。她的一生,仿佛只为了与人私通而存在。
  为私通而生的百夜和丙午年出生的毛毬两人之间的战争没有休止的一天;毛毬依然看不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而百夜也一再重复与人私通的恶习。九七年到九八年间,毛毬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对象是经常在大宅出入的米店伙计,长相一样其貌不扬。家人为了这件事成天提心吊胆。当时美夫正带领着公司在风雨飘摇中前进,根本无暇顾及妻子的恶行,不过女眷们倒常偷偷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又来了,这孩子怎么老挑那种丑男?」万叶震惊地说。
  当时还住在家里的鞄,咧着涂了红色唇膏的嘴唇点头说:「狗改不了吃屎啦。」
  「也是。」
  「不管是毛毬姐爱丑男的怪品味,还是百夜姐的固执,看来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毛毬为什么会看不见百夜呢?」
  在窃窃私语的两人面前,毛毬正好和快步通过的百夜擦身而过,只见毛毬毫不迟疑地直直往前走,像是完全看不见百夜,百夜只得默默让到一旁。身为大房长女的自负,让毛毬那一阵子走到那里都无意识地散发着光芒,百夜则仿佛身虑暗夜。然而,在暗虚的人不管做了什么,身处光明之中的人是看不见的。
  毛毬被米店伙计迷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中男人却被她看不见的女人抢走了。年轻伙计早有妻儿,还是很快被百夜迷倒。他的妻子后来抱着婴儿上门兴师问罪,毛毬尽管气得发狂,却怎么都听不明白她说的百夜是谁,伙计妻子气急败坏,毛毬也在家中来回狂奔。吼道:「百夜,你给我出来!快出现在我面前!」
  百夜为了躲开震怒的毛毬,爬上了后院的山毛榉。毛毬眼中杀气腾腾,挥舞着和服袖摆,在迷宫般的长廊上来回奔跑。万叶和鞄急忙上前安抚毛毬,不停地说:「百夜在呀,她一直都在呀。」万叶和鞄哭着向毛毬描述百夜的长相,说她从十岁起就住进这个家,之前某某时候和某某事发生时百夜都在场。
  但是毛毬不相信,她摇着头。抓乱了头发说:「如果她真的存在,我不可能看不见!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
  眼泪不断地滑过毛毬黝黑的脸颊,母女三人相拥而泣,万叶说:「她在呀,百夜一直都在呀。」妹妹鞄也哭着说:「百夜也曾经和野岛学长、山中深长私通,她开口闭口都是毛毬姐,她一直都跟在毛毬姐屁股后面啊。」
  鞄后来和我说,她也不知那时是为了谁而哭,对她来说,毛毬和百夜都是她血脉相通的亲姐姐,两个人都一样傻,这令她感到悲哀。
  「百夜,你给我出来!百夜,你出来呀,百夜!」毛毬念经般不断吼着。「你要是真的存在,就出来让我看看啊,你倒说说看,为什么和我的男人私通!要是有正当理由,就说说看啊!」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米店伙计的妻子害怕不已,便先回家去了事只剩下一心想揪出妹妹百夜的毛毬,发了狂似地穿梭在迷宫般的大宅里,口中不停叫着「百夜,百夜啊,」夜深之后犹不肯停歇,她手握着铁斧,双眼流出有如火红铁浆的鲜血,不停在光滑的走廊上来回跑着。几近发狂的嫉妒化为火焰包围着她,毛毬对男女之事一向看得很开,这股怨气之重前所未有。她在繁重的工作中逐渐失去青春,回地神来时才发现已经中年,或许是这个缘故,才让她突然失去了理智。万叶和鞄哭着追在紧握斧头狂奔的毛毬身后,试图拦下她。
  这时,毛毬突然停下了脚步,发红的双眼直直地瞪向前方。两人顺着毛毬的视线,看到在后院深处的山毛榉上,有什么重物「扑通」一声掉进水池,犹如被毛毬发红的目光击中一般。
  毛毬吸了一大口气,举起斧头,赤着脚冲进院子,像一阵血红的疾风。
  「总算找到你了,百夜!」
  刚才掉进池子里的东西无声地逃走了,毛毬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万叶和鞄只看得到阴暗的院子里那道瘦小女子的足迹,接着传来俊院木门打开的声响,然后,百夜消失了。当晚她没有回来大宅,隔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锦港渔夫拉上岸的鱼网里,纠缠着一个双腿被捆绑后投海的女人。她的双手蜷曲成钩状,似乎想抓住什么,原来当晚百夜强逼来店伙计和她殉情,伙叶在被她强拉进水里前一刻逃脱,他逃回米仓躲起来,全身颤抖着等到天明。百夜留下的遗书在他手上,遗书马上被送回了大宅。打开一看,只见几个蚯蚓爬行般的大字,写着:「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美夫颤抖地念完这几个字,万叶失神晕了过去。
  百夜过世后,毛毬身上的邪灵仿佛被驱走一般,显得很平静。百夜出殡那天,毛毬侧着头看着四周装饰着白花的遗照,怯生生地问:「这就是百夜吗?真的是百夜吗?」
  「你真的没见过她吗?」全家人异口同声地问。
  「没有,这个女孩到底都藏在哪里?」毛毬歪着头说。
  毛毬看着棺木里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那双总是躲在柱子后、桌子底下。偷窥着姐姐的黯淡双眼,现在已经紧紧闭合。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百夜直到变成了一具死尸,毛毬才看得见她。她像个孩子一样歪着头,注视着这个陌生女人的脸,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是百夜吗?这是百夜吗?」
  此时的毛毬仿佛再度被死者附身,又变回那个脸色铁青、不祥的她。
  那年是一九九八年,即将迈入世纪末。赤朽叶制铁在缩减规模后总算上了轨道,而毛毬那之后也一如以往地画着漫画。她的作品连载已超过十年。单行本印行超过四十集,以蝶子为模特儿的幸运女神离世的情节,让全国读者流下了眼泪,那时的美男子编辑已经换成第十任的「榛」。大宅里除了家人,还有黑菱绿、分身爱拉和杂学王苏峰。一次家庭会议上,提起了鞄嫁进分房的婚事。年近三十的鞄喃喃地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男方和她青梅竹马。她爽快地说:「嫁给他也不错。」
  这一年——我——赤朽叶瞳子,九岁,妈妈发狂的那晚我好像睡了,不记得了,不过百夜出殡那天的事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想,说不定毛毬其实一直都看得见妹妹百夜,虽然现在事实已不可考。在「万里眼」女孩眼中,总是分不清是梦境或现实,而漫画家则天性善于编造故事;外婆和妈妈在描述她们的过往时,总是带着强烈的主观。我在意的是,妈妈在连载超过十二年的《铁打天使!》前画的处女作,也就是那篇当初参加漫画征选的短篇作品,描述的正是女主角和另一个女孩争风吃醋的正统派少女漫画,画面中不时飘散着玫瑰花瓣,一点都不像赤朽叶毛毬后来的风格。这篇作品的确画得不怎么样,因为没有获选,自然也没有刊登在杂志上,不过我曾在妈妈工作室的抽届里,找到了一份影印本。
  在作品里和女主角争风吃醋的那个女孩,无论长相,说话的方式,所有一切都酷似她的妹妹百夜,相似的程度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她看不见百夜。
  她明明看得见百夜,明明看得见她的啊。却故意忽视她的存在,为私通而生的百夜其实是被丙午女毛毬欺压而死的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对毛毬求证了,因为就在同一年。也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她离开人世了。连载超过十二年的《铁打天使!》最后一回,主角在历经立体停车场废墟的最后一战,光荣引退。妈妈在画完最后的稿子后,微笑看着为了打发时间来帮忙的我说:「瞳子,谢谢你。」便起身走向铺着被褥的休息室去,小声地说了句:「蝶子来了,我要走啰。」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难搞的大牌漫画家,她是那么轻快、愉悦,感觉突然年轻了好几岁。当时我正忙着贴网点,随口应了一声,隔了几秒才听出不对。
  「妈妈……?」
  我推开纸门,走进了休息室。
  妈妈伏倒在被褥上,已经没了气息。我上前想扶起她,但她的身体已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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