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与文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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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困意全消。
要抓住它却非易事。有时得从头索起,小心翼翼。要把整个感人的事件或故事的环节拆
卸数遍,推敲抚摩,最后把滚烫的一环留住。
这之后他将轻轻惊叹:啊,是它啊,是它伤了我,碰了我,撩拨了我,让我百感交集。
天啊,是它啊……为了安慰和报答这一刻,他默默念想、自我叮嘱;用清洁的思悟之流把自
我从头冲洗了一遍。
所以说,一个人葆有感动的能力,往往会比较纯粹,也才有可能是一个诗人。
语言:品格与魅力……
由于过分地宣传了“语言大师”的某些特征,尽管这些特征在他们那儿也可能是微不足
道的,但还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后来者。一个热衷于文学艺术的人有时首先会在语言上迷
失。
人们都坚信文学就是语言的艺术,于是千方百计抓住自己的语言,做了艰辛的努力。谁
能怀疑这种努力?
为了使语言深重地打上自己的烙印,一个人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比如公然胡说八道,藐
视当代语言习惯,杜撰甚至强加的一份“群众语言”……这样做的结果当然并不妙。
那些过分机智的或极具特异色彩的语言诚然容易被记住、被传流和津津乐道。但它们在
一个好的艺术家那里大概只是适时而至、适可而止的。他们不会把精力用在追求这样的语言
上。
语言的功用即便在一部精妙绝伦的文学作品那儿也没有太大的例外,它不过是更清晰、
更简洁、更准确地表达了意思而已。那种“意思”无论怎样特别、怎样难以表述,也仍然要
由相应的文字去体现。寻找“相应”的、准确的,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朴素。所以我们常常有
理由这样说:最好的语言总是最朴素的。
一个人的性质会从语言上自然而然地体现。所以一个人不必使用全部心力去制造出一份
“自己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只能是虚幻的、莫名其妙的。
人老了会发出苍老的声音;人还幼小,就有所谓的“童声”。心灵当然规定着语言的色
泽。语言的品格与人的品格互为表里,人如果真实、较少装饰、诚恳,他的语言也会简洁明
了、朴实可亲。
有人喜欢在语言上缠绕,以为“艺术”都是绕出来的;其实有话直说都感到表述的繁琐
和困难,怎么能再绕?世上纷纭复杂的事件、意绪,总是苦于不好传递,也苦于难以理解。
绕来绕去的语言总是误事,当然也误了艺术。
如果注意一下那些优秀的、有内容的作家,会发现他们更乐于使用、也更有效地使用名
词和动词,对它们格外珍视。
这两种词语是语言中最坚硬的构筑物质,是骨骼。不必使用太多的装饰去改变和遮掩它
们,这会影响它们的质地。
现在市面上的文章不必说了,即便是相当成熟的作家,在使用华而不实的装饰性词语部
分时,也变得相当不节制了。
把简单的意思和事物说得复杂化,这绝不是良好的习惯。
这一倾向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不可收拾。这大概是时代的特征。在逐渐商业化的社会
中,装饰是一种必须。舍弃了装饰的虚幻,会丢失物利的现实。
但语言艺术与商业活动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如果有谁试图在二者之间达成某种妥协,就
必须损伤自己的艺术。
语言的魅力是内在的、长久的,说到底是操持语言者的魅力。不少人试图让自己努力追
求的文学语言独立化,这是做不到的。一个人的性质、境界,不会如此直接地传达而出,而
往往是在一个较长的时段中缓缓地体现。他难以用语言本身证明“我就是我”,而只能靠长
期朴实无华的劳动、求真求实的过程去逐渐明晰地显现。
急于用语言本身证明自己是“不同的”,不仅会流俗,而且将在操作上变得尖声辣气。
不仅不能如此,还要做得恰恰相反,罪让自己的语言尽可能地、最大限度地变得“普
通”;它应该是最不陌生的,没有怪气和异味的,即彻头彻尾的“时代的”和“大众的”。
语言会随着时间演进。我们每个个体都是这演进过程中的一分子。
服从这种演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减少传递中的损失,减少理解上的障碍。我们必须承
认,在文字制成品中,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部分障碍仍然是语言本身造成的。行文中总有一
部分语言失却了表达和传递的功用。
有人偏偏喜欢这种障碍。他为了在障碍中变得神秘和有深度。这当然是个小小诡计,不
会得逞的。
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扫除障碍,自我动手扫除。
任何语言,无论它多么生动和准确,实际上仍然只能近似地表达人的思绪意念。意绪的
曲线是由词语的直线组成的,词语的直线再短,也仍然具有长度。所以语言对于纷纭复杂、
无限柔软曲折的意绪而言,总显得生硬。
这就是我们面对语言感到一再地为难、产生不同程度的恐惧的原因。
语言中的“我”会很自然地消失,这是正常的。“我”到底在哪里?在文字的栅栏之
后,在内容上,在任其消失的气度和过程之中。
那样的个性之“我”才是魅力长存的。
二十世纪之后的文学不同程度地走入了单纯的语言竞赛。这对于文学的本质而言是个严
重的伤害。文学任何时候都不能降格至语言的游戏。
我们到了抑制自己浮泛的激情、脚踏实地的时刻了。我们必须学会在质朴的语言的泥土
上消融自己——消融得不留痕迹。
但语言外部的浓烈色彩极大的诱惑着。这种诱惑有时会促发创造的激动,更多的却是让
人不自觉地陷于误失。兴奋会是短暂的,空荡荡的感觉倒要慢慢袭来。我们不得不意识到,
语言与“我”是会发生分离的;这种分离不能不让人痛苦。
生命的色彩只存在于没有发生分离的那一小部分语言上,其他部分只在起相反的作用:
遮盖个性之光。那种分离出的语言越是具有色彩,就越是有害。
这是非常浅显的原理,但现代主义运动中的一部分实践却在告诉我们:弄明白它也并不
容易。
因为它的全部原因仍然不是个“方法”问题,而只能是生命的性质、是心灵的问题。苍
白和微弱的心声需要一种畸形的语言去辅助和掩饰。这个过程也有快感。
我们在玩弄语言的同时,偶尔会发现正在可怕地生“瘾”、在自我麻醉;这样久而久之
也就丧失了直取本质的勇气和能力。
羞涩和温柔……
不知道人们心目中的作家该有怎样的气质、怎样的形象。
因为关于他们的一些想象包含了某种很浪漫的成分,是一种理想主义。我也有过类似的
想象和期待。我期望作家们无比纯洁,英俊而且挺拔。他不应该有品质方面的大毛病,只有
一点点属于个性化了的东西。他站立在人群中应该让凡眼一下就辨认出来。虽然他衣着朴
素。
实际中的情形倒是另外一回事。我认识的、了解的作家不尽是那样或完全不是那样。这
让我失望了吗?开始有点,后来就习惯了。有人会通达地说一句,说作家是一种职业,这个
职业中必然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个说法好像是成立的,但也有不好解释的地方。比如
从大家都理解的“职业”的角度去看待作家,就可以商榷。
不是职业,又是什么?
源于生命和心灵的一种创造活动,一种沉思和神游,深入到一个辉煌绚丽的想象世界中
去的,仅仅是一种职业吗?
不,当然不够。作家是一个崇高的称号,它始终都具有超行当超职业的意味。
既然这样,那么作家们——我指那些真正的作家——就一定会有某些共通的特质,会有
一种特别的印记,不管这一切存在于他身体的哪一部分。
我看到的作家有沉默的也有开朗的,有的风流倜傥,有的甚至有些猥琐。不过他们的内
心世界呢?他们蕴藏起来的那一部分呢?让我们窥视一下吧。我渐渐发现了一部分人的没有
来由的羞涩。尽管岁月中的一切似乎已经从外部把这些改变了、磨光了,我还是感到了那种
时时流露的羞涩。由于羞涩,又促进了一个人的自尊。
另外我还发现了温柔。不管一个人的阳刚之气多么足,他都有类似女性的温柔心地。他
在以自己的薄薄身躯温暖着什么。这当然是一种爱心演化出来的,是一种天性。这种温柔有
时是以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不过敏锐的人仍会察觉。他偶尔的暴躁与他一个时期的特别
心境有关,你倒很难忘记了他的柔软心肠,他的宽容和体贴外物的悲凉心情。
这只是一种观察和体验,可能偏执得很。不过我的确看到它是存在的,因为我没有看到
有什么例外的艺术家。一个艺术家甚至在脱离这些特征的同时,也在悄悄脱离他的艺术生
涯。这难道还不让人深深地惊讶吗?
如果生硬地、粗暴地对待周围这个世界,就不是作家的方式。他总试图找到一种达成谅
解的途径,时刻想寻找友谊。
他总是感到自己孤立无援,所以他有常人难以理解的一片热情。他太热情了,总有点过
分。有人不止一次告诉我,说那里有一个大作家,真大,他总是冷峻地思索着,总是在突然
间指出一个真理。我总是怀疑。我觉得那是一种表演。谁不思索?咱就不思索吗?不过你的
思索不要老让别人看出来才好。他离开了一个真实的人的质朴,那种行为就近乎粗暴。这哪
里还像一个艺术家。
我认识一个作家,他又黑又瘦,不善言词,动不动就脸红。可是他的文章真好极了,犀
利,一针见血。有个上年纪的好朋友去看过他,背后断言说:他可能有些才华,不过不“横
溢”。当然我的这位老朋友错了。那个人的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我的朋友犯的是以貌取
人的错误,走进了俗见。因为社会生活中有些相当固定的见解,这些见解对人的制约特别
大。可惜这些见解虽然十有八九是错误的或肤浅的,但你很难挣脱它。我听过那位作家的讲
演,也是在大学里。那时他的反应就敏锐了,妙语如珠。因为他进入了一个艺术境界,已经
真的激动了。
我的学生时期充满了对于艺术及艺术家的误解。这大大妨碍了我的进步。等我明白过来
之后,一切都晚了。我不知道内向性往往是所有艺术的特质,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理解。
好的艺术家,一般都是内向的。不内向的,总是个别的,总是一个人的某个时刻。我当
时的心沉不下去,幻想又多又乱,好高骛远。我还远远没有学会从劳动的角度去看问题。
一个劳动者也可以是一个好的作家。他具有真正的劳动者的精神和气质。干起活来任劳
任怨,一声不吭,力求把手中的活儿干好、干得别具一格。劳动是要花费力气的,是不能偷
懒的,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并且忍受长长的孤寂。你从其中获得的快乐别人不知道,你只有
自己默默咀嚼一遍。那些浪漫气十足的艺术家也要经历这些劳动的全过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