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朱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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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狮子何处得来小狮子?
若主人被女人弃而不理,
我五羊将阉割终生!
这样唱后,他又有点悔,就借故说须到前面看看。到了前面他见到那厨子,腆着大的肚子,象庙中弥勒佛,心想这人平时吃肉太多了,就随意在那胖子肚上踢了一脚。胖子捧了大肚皮在草地上滚,草也滚平了。五羊望到这情形,就只笑,全忘了还应履行自己那件重要责任了。
过不久,梦境又不同了。他似乎同他的师傅往一个洞中走去,师傅伤心伤心的哭着,大约为失了女人。大路上则有无数年青女人用唱歌嘲笑这主仆二人,嘲笑到两人的嘴脸,说是太不高明。五羊就望到神巫同自己,真似乎全都苍老了,胡子硬戳戳全不客气的从嘴边茁长出来了。他一面偷偷的拔嘴上的胡子,一面低头走路。他经过的地方全是坟,且可以看到坟中平卧的人,还有烂了脸装着一副不高兴神气的。他临时记起了避魔咒的全文了,这咒语,在平时是还不能念完一半的。这时一面念咒语一面走路,却仍然闻得到山茉莉花香气,只不明白这香气从何处吹来。
在酣醉中,这仆人肆无忌惮的做了许多怪梦。若非给神巫用一瓢冷水浇到头上,还不知道他尚有几个钟头才能酒醒的。当他能睁眼望他的主人时,时间已是下午了。望到神巫他想起梦中事,霍然一惊,余醉全散尽了,立起身来才明白在柴灰中打了滚,全身是灰。他用手摸自己的颈和脸,脸上颈上全为水所湿,还以为落了雨,把脸打湿了。他望到神巫,向神巫痴笑,却不知为什么事笑,又总觉得好笑不过,所以接着就大笑了。
神巫说:“荒唐东西,你还不清醒吗?”
“师傅,我清醒了,不落雨恐怕还不能就醒!”
“什么雨落到你头上?你是一到这里来就象用糟当饭的,他日得醉死。”
“醉得人死的酒,为什么不喝!”
“来!跟我到后屋来。”
“是。”
神巫起身先走了。五羊站起了又坐下,头还是昏昏的,腿脚也很软,走路不大方便。他坐下之后,慢慢的把梦中的事归入梦里,把实际归入实际,记起了这时应为主人探听那件事了,就在各处寻找那厨子,那一堆肥肉终于为他在碓边发现了,忙舀了一瓢水,也如神巫一样,把水泼到厨子脸上去。厨子先还不醒,到后又给五羊加上一瓢水,水入了鼻孔,打了十来个大嚏。口中含含糊糊说了两句“出行大吉”“对我生财”,用肥手抹了一下脸嘴,慢慢的又转身把脸侧向碓下睡着了。
五羊见到这情形,知道无办法使厨子清醒,纵是此时马房失火,大约这人也不会醒了,就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土,赶到主人住处后屋去。
到了神巫身边,五羊恭敬垂手站立一旁,脚腿发软只想蹲。
“我不知告你多少次了,总不能改。”
“是的,师傅。一个小人的坏毛病,和君子的美德一样,全是自己的事,天生的。”
“我要你做的事怎样了呢?”
“我并不是因为她是‘笼中的鸟飞不远’疏忽了职务,实在是为了……”
“除了为喝酒我看不出你有理由说谎。”
“一个完人总得说一点谎,我并不是完人,决不至于再来说谎!”
神巫烦恼了,不再看这个仆人。因为神巫发气,一面脚站久了受不了,一面想取媚神巫,请主人宽心,这仆人就乘势蹲到地上了。蹲到地上无话可说,他就用指头在地面上作图画,画一个人两手张开,向天求助情形,又画一个日头,日头作人形,圆圆的脸盘,对世界发笑。
“五羊,你知道我心中极其懊恼,想法过一个地方为我详细探听那一件事吧。”
“我刚才还梦到——”
“不要说梦了,我不问你做梦不做梦。你只帮我到别处去,问清楚我所想知道那一件事,你就算成功了。”
“我即刻就去。”他站起来,“不过怪得很,我梦到——”
“我没功夫听你说梦话,要说,留给你那同伴酒鬼说去吧。”
“我不说我的梦了,然而假使这件事,研究起来,我相信会有人感到趣味的。我梦到我——”
神巫不让五羊说完,喝住了他。五羊并不消沉,见主人实在不能忍耐,就笑着立正,点头,走出去。
五羊今天是已经把酒喝够了,他走到云石镇上卖糍粑处去,喝老妇人为尊贵体面神巫的仆人特备的蜜茶,吸四川金堂旱烟叶的旧烟斗,快乐如候补的仙人。他坐到一个蒲团上问那老妇人,为什么这地方女人如此对神巫倾心,他想把理由得到。卖糍粑的老妇人就说出那道理,平常之至,因为“神巫有可给世人倾心处”。
“伯娘,我有没有?”他意思是问有没有使女子倾心的理由。
第三部分 神巫之爱第17节 第三天的事(3)
“为什么没有?能接近神巫的除你以外还无别一个。”
“那我真想哭了。若是一个女人,也只象我那样与我师傅接近,我看不出她会以为幸福的。”
“这时花帕族年青女人,哪怕神巫给她们苦吃也愿意!只是无一个女人能使神巫心中的火把点燃,也无一个女人得到神巫的爱。”
“伯娘,恐怕还有吧,我猜想总有那么一个女人,心与我师傅的心接近,胜过我与我师傅的关系。”
“这不会有的事!女人成群在神巫面前唱歌,神巫全不理会,这骄傲男子,哪里能对花帕族女人倾心?”
“伯娘,我试那么问一句:这地方,都不会有女人用她的歌声,或眼睛,揪住我师傅的心么?”
“没有这种好女子,我是分明的。花帕族女子配作皇后的,也许还有人,至于作神巫的妻是无一个的。”
“我猜想,族总对我主人的优渥,或者家中有女儿要收神巫作子婿。”
“你想的事并不是别人所敢想的。”
“伯娘,有了恋爱的人,胆子是非常大的。”
“就大胆,族总家除了个女小孩以外,就只一个哑子寡媳妇。哑子胆大包天,也总不能在神巫面前如一般人说愿意要神巫收了她。”
五羊听到这话诧异了,哑子媳妇是不是——他问老妇人,说:
“他家有一个哑媳妇么?像貌是……”
“一个人哑了,像貌说不到。”
“我问的是瞎不瞎?”
“这人是有一对大眼睛的。”
“有一对眼睛,那就是可以说话的东西了!”
“虽地方上全是那么说,说她的舌是生在眼睛上,我这蠢人可看不出来。”
“我的天——”
“怎么咧?‘天’不是你这人的,应当属于那美壮的神巫。”
“是,应当属于这个人!神的仆人是神巫,神应归他侍奉,我告诉他去。”
五羊说完就走了,老妇人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走出了老妇人门的五羊,望到这家门前的胭脂花,又想起一件事来了,他回头又进了门。妇人见到这样子,还以为爱情的火是在这神巫仆人心上熊熊的燃了,就说:
“年青人,什么事使你如水车匆忙打转?”
“伯娘,因为水的事侄儿才象水车……不过我想知道另外在两里路外碉楼附近住的人家还有些什么人,请你随便指示我一下。”
“那里是族总的亲戚,另外一个哑子,是这一个哑子的妹,听说前夜还到道场上请福许愿,你或者见到了。”
五羊点头。
那老妇人就大笑,拍手摇头,她说:
“年青人,在一百匹马中独被你看出了两只有疾病的马,你这相马的伯乐将成为花帕族永远的笑话了。”
“伯娘,若果这真是笑话,那让这笑话留给后人听吧。”
五羊回到神巫身边,不作声。他想这事怎么说才好?还想不出方法。
神巫说:“你是到外面打听酒价去了。”
五羊不分辩,他照到主人意思,说:“师傅,的确是,探听明白的事正如酒价一样,与主人恋爱无关。”
“你不妨说说我听。”
“师傅要听,我不敢隐瞒一个字。只请师傅小心,不要生气,不要失望,不要怪仆人无用……”
“说!”
“幸福是孪生的,仆人探听那女人结果也是如此。”
神巫从椅上跳起来了。五羊望到神巫这样子更把脸烂了。
“师傅,你慢一点欢喜吧。据人说这两个女人的舌头全在眼睛上,事情不是假的!”
“那应当是真事!我见到她时她真只用眼睛说话的。一个人用眼睛示意,用口接吻,是顶相宜的事了,要言语做什么。”
五羊待要分明说这是哑子,见到神巫高兴情形,可不敢说了。他就只告给神巫,说是到神坛中许愿的一个是远处的一个,在近处的是族总的寡媳,那人的亲姊妹。
因为花帕族的谚语是:“猎虎的人应当猎那不曾受伤的虎,才是年青人本分,”这主仆二人于是决定了当夜的行动。
第三部分 神巫之爱第18节 第三天晚上的事
到晚来,忽然刮风了,落雨了,象天出了主意,不许年青人荒唐。天虽有意也不能阻拦这神巫主仆二人。正因为天变了卦,凡是逗留在大路上,以及族总门前,镇旁寨门边的女人,知道天落了雨,神巫不至于出门,等候也是枉然,因此无一个人拦路了。既然这类近于绊脚石的女人不当路,他们反而因为天雨方便许多了。
吃过了晚饭,老族总走过神巫住处来谈天,因为天气忽变,愿意神巫留到云石镇多住几天。神巫还不答应,五羊便说:
“一个对酒有嗜好的人,实在应当在总爷府中留一年;一个对女人有嗜好的人,至少也应当留半……”
五羊的话被主人喝住不说了,老族总明白神巫极不欢喜女人,见到神巫神情不好,就说:
“在这里委屈了年青的师傅了,真对不起。花帕族女人用不中听的歌声麻烦了神巫,天也厌烦了,所以今天落了雨。”
神巫说,“祖父说哪里话,一个白脸族平凡男子,到这里得到全镇父老姊妹的欢迎,他心里真过意不去!天落雨这罪过是仍然应归在神的仆人头上的,因为他不能牺牲他自己,为人过于自私。不过神可以为我证明,我并不希望今夜落雨啊!”
“自私也是好的,一个人不能爱自己他也就无从爱旁人了。花帕族女人在爱情上若不自私,灭亡的时期就快到了。”
神巫不敢答话,就在房中打圈走路,用一个勇士的步法,轻捷若猴,沉重若狮子,使老族总见了心中喝彩。
老族总见五羊站在一旁,想起这人的酒量来了,就问道:
“有光荣的朋友,你到底能有多大酒量?”
五羊说:“我是吃糟也能沉醉的人,不过有时也可以连喝十大碗。”
“我听说你跟龙朱矮仆人学过歌的,成绩总不很坏吧?”
“可惜人过于蠢笨,凡是那矮人为龙朱尽过力的事我全不曾为师傅作到。”
“你自己在吃酒以外,还有什么好故事没有?”
“故事是有的。大概一个体面人才有体面的事,轮到五羊的故事,也都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