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迎浮生千重变-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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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斗室透不进一丝风,那个高高的小窗口根本就是虚设,除了便于监视,再没有半点用途。外面天色已晚,路口昏暗的烛光透不进来,漆黑中,只隐约听见墙角处的哭泣声。
这个声音稚气得很,又有些嘶哑绵弱,显然是哭得太久的缘故。
秦轻轻叹一声,努力掀开沉重疲惫的眼皮,分辨了下方向。勉强撑起身来,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朝那个声音走过去。
是个小孩。
秦轻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叫小心,是妈妈今天从人贩子那,仅用了三文钱就买下的。是什么时候把这个小家伙扔进来的?秦轻混沌的脑袋完全没有印象,看来他又昏迷了,而且这次的时间比前几次都长,应该有好几个时辰了。
摸索着走到那声音前,秦轻蹲下身,伸手虚空去触摸。指尖刚刚碰上,那个小心就颤悠悠地往后面闪,嘴里一边抽泣,一边叫:“不要……不要打我……我要娘……爹……呜……”
秦轻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爹娘这两个字眼了,一时间竟有些发怔,孩童特有的尖细嗓子,如细弦在脑子里来回拉扯,发出支呀的响声,叫他难受。心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地狠狠一锤,他不由气息一滞,险些又晕了去。
“不要哭,我不打你。”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是他的声音温和轻柔,尤其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里,更是显出了一种安定心神的魔力。
果然,那小孩没有先前恐慌了,又过了一会儿,渐渐停住了哭泣,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这里……是哪?”
秦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微笑道:“我是秦轻,这里是妓院。”就好像是在跟认识许久的人,熟悉地打招呼,他没有说自己叫什么,但怎样都好,他只是想跟这个小心拉近点距离,让他不用太害怕。
“妓院……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小心还太小,一如当年的秦轻。
“妓院是专门供男人消遣的地方,你被卖到了这里。”秦轻耐心地解释。
小心又呜呜哭起来。
秦轻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柔声问:“小心多大了?”
“我……十二岁。”
十二岁,自己被赶出烈家的时候,也是十二岁吧……记不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那天滂沱的暴雨和落在身上的板子、拳脚,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那情那景,仿佛已经隔了一世。
“别哭了,你肚子饿不饿?”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秦轻看到桌子上那一碗剩菜冷饭,端起碗筷递到他手里,“吃吧,我知道你饿了,吃饱了再哭。”
小心吃了几口,忽然张嘴吐出来。然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有沙子……”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在碗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秦轻叹了口气,点燃一旁的煤油灯。把碗筷接过来,放在灯下,细细地挑着。昏暗的灯光把他高挑纤细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拉得老长。
“妈妈,这小屁孩什么事都不会,还尽给我添乱,我要来何用?”延喜一大早就跑到余樱面前诉苦。小心肿着一双核桃眼,两只小手使命绞着,不知如何是好。
余樱看了看他,叹道:“好了延喜,这孩子也不过才十二岁,你还指望他能干些什么呀?”
“妈妈,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样,你买他做什么?”
“我不就贪他便宜么,再说,瞧这小模样倒也还不错,说不准再过些年头,就是个红牌了。”余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伸手在小心身上指指点点。
“哼!”延喜白了小心一眼,“就他这扭捏样,也配?”
“怎么也是好人家出身,气质倒是好的。”余樱悠哉地打量着。
“哟,说到这好人家,咱们芳草楼不是有一位正牌的主么?他倒给您招徕了什么好生意了?”延喜眼珠子骨碌地转,声音媚极。
余樱登时沉下脸来:“好端端的,提他作什么?”
延喜笑了笑,不再接话。秦轻的名头是门里响,明明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却偏偏骨头贱,死都不愿接客。哪怕隔三岔五地让人变着戏法往死里整,也不肯点头。任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被他磨光耐性,更何况是余樱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呢。
余樱有气难出,又不好发泄在延喜身上,这个人如今是芳草阁当红的小倌,她才没那么傻自砸招牌。想了想,一双锐眼如刀锋在小心身上扫过。
小心颤抖了几下,眼泪哗地掉了下来。
延喜掩住口鼻,嗤笑道:“还没把你怎么招呢,你倒好,先哭成了泪人。”
“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是该改改。我这是客人买笑买醉的地方,你整天哭丧着脸,不是存心给我寻晦气么。”余樱冷道。
“不错。”延喜一边附和,“就算是哭,也得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才是。你以为这是随便做得出来的?”这话里藏针,摆明了是指着桑树骂槐树。
可怜小心才十二岁,又出身富贵人家,他哪里明白这么些道理?
余樱在一旁冷笑,这个延喜倒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若不是看他有几分姿色,余樱决计饶不了他。偌大芳草阁,虽说容貌过人的多不胜数,可像延喜这般豁了颜面不要,死皮赖脸讨好恩客的,倒是少见了。但做人还是该有自知之明的,不是么?不过是做表子的活。论手段,延喜勉强算得上第一把交椅,可论姿色,这倾城二字,他是怎么都攀不上的。任是芳草阁这看惯美人的地方,上至余樱,下至打杂,人人心里都亮堂着——是那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美绝人寰。
只可惜,脾气也是倔得史无前例,一如他的美貌,叫人震撼。
※※※※※※※※※※※※
秦轻转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明晃晃的光线从小窗台透进来,隐约还听得见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墙角那株三角梅开得正艳,若有若无的花香弥漫在这个又潮又冷的小房间。身上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疼痛如冰水慢慢渗透到骨子里去,真真痛不欲生。
铁门这时候开了,朦胧中看到一个小人影晃晃悠悠走到床前。
“嗯,秦公子……你醒了?”是小心。
秦轻安定了心神,抬眸看他。这个几天前还蜷缩在墙角哭泣的落难公子哥,今天已经学会了斟茶倒水。眼里依然是畏缩惧怕的光芒。秦轻挣扎着起身,他全身酸痛没有什么力气,不一会儿的工夫,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忽然一只小手颤悠悠地搭上来,秦轻一怔,看了看小心。小心怯生生地把手拿开,转身去取了干净毛巾过来,为他拭汗。那毛巾早已干透,撩得脸上的皮肤一阵生疼。秦轻叹息,从他手中接过来,柔声道:“是樱姨让你过来的么?”
小心点头:“是,樱姨让我来伺候公子。”
秦轻笑道:“你已经学会伺候人了?”
小心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公子,不要,不要赶我走……我会用心服侍您的,我,我会好好学……不要赶我走……”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小心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秦轻苦笑不已,伸手想拉他起来,只是他自己尚在病中,又如何有力气扶他?眼前一黑,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小心大惊,一下子跳起来,便要冲出去呼救。却听秦轻在后头喊住他,声音微弱。
小心放慢脚步,回头看见秦轻苍白倦容,心里咯噔了下。这个人,就是樱姨、周福所说的花魁么?他年纪还小,却也分辨得了美丑。整个芳草阁,只怕找不出能与这位秦公子媲美的人。
“小心,不要跟任何人说我的事,否则……”他急喘了几下,才接着道:“你在芳草阁的日子,只会更难捱。听清楚了么?”
小心并不明白,但接触到秦轻眼中那抹不易觉察的眸光,虽然不能体会,却深受蛊惑,不知不觉中已经点了无数次头。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小心便留在了秦轻的身边。秦轻是个寂寞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又不接客,更没有人来找他。直到有一天,小心看见樱姨在斗室出现,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明艳动人。
秦轻正躺在软榻上看书,见了她来,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来意。余樱一进门,就细细地打量着床上的少年。他今年该有十八了吧,想当初刚进芳草阁的时候,他可能都大不过旁边的小心。几年光景,把一块美玉雕琢得光芒万丈,灼人眼目。这即便跟余樱没什么关系,她心里也颇有欣慰之意。仿佛秦轻是在她的呵护下长成这么一个翩翩少年的。她却忘了,是谁——令这个美少年在冰天雪地里,着单衣跪了整整八个时辰,继而昏迷不醒,高烧不下……诸如此类的折磨多不胜数,想来她是不会记得了。很少有人会将别人的苦难放在心上,何况是苦难的施予者。
然而,秦轻并不怪她,只是也不会讨好她。
“轻儿,程帮主来看你了,你拾掇一下,妈妈送你过去。啊?”余樱的脸笑得像绽放在风中的迎春花。
“好,有劳妈妈了。”秦轻放下书籍,冷淡地回应。
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秦轻从来就不心存幻想。
程渊然进来的时候,心绪汹涌澎湃,震撼不已。眼前之人,已有六年不见。知道他打小便容貌过人,却不知道如今是这般摄人心神。程渊然自己本就是个美男子,又成熟稳重,不知迷倒帮内多少女子。走近秦轻,发现他的个子不比自己矮,身材却纤细得多,一袭宽松的白袍更衬得他脱俗出尘,不带人间烟火。一双黑得出奇的眸子嵌在胜雪的容颜上,如镇在千年玄冰之下,沉静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秦轻就这样静静站在屋中央,任由程渊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了一遍又一遍。他没有任何不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从十二岁全身褴褛、鲜血淋漓地被抱进这个芳草阁,他就学会了把尊严放在心里,严严实实地藏着掖着,不走半点光。
“秦轻……”程渊然一开口,声音竟已经黯哑干涩。
“嗯?”秦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渊然收回自己的视线,轻咳了一声,道:“烈庄主要见你。”
秦轻浑身一震,倏地抬眸,如一颗刹那划破天际的流星在眼前飞逝,冰白中的黑眸终于有了变化,渐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烈府。
烈霆嘬了一口丫鬟端上来的醒酒茶,不紧不慢地抬眼教训道:“天要塌下来了么?堂堂烈家二公子,动不动就急成这副德行,象话么?”他的声音低沉威严,与他一家之主的派头倒是相得益彰。
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衫的俊秀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浓眉大眼,英气无双。他正是烈家二公子,烈风。
烈风委屈地撇了撇嘴,叫道:“大哥,你找到秦轻了也不告诉我。”
烈霆挑眉,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烈风一时噎住,喃喃道:“我……我饶不了他!”
烈霆冷哼一声:“孩子话!口不对心。”
烈风最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置疑,顿时大叫:“我哪有口不对心?我就是饶不过他,我……我这就去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烈霆重重拍下桌子,闷声喝道:“住嘴!”
烈风噤声,心有不甘地撅着嘴,故意斜向一边的目光里充满愤然不满的稚气。烈霆长叹一声,起身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风啊,这个秦轻,你现今绝对动他不得。”烈风奇道:“为什么?”烈霆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抚摩,这个弟弟自小便是被宠溺惯了的,任意妄为早已是见怪不怪。
“小风,你可还记得当年那场大火?”烈霆幽幽问道。
“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