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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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报帖上写着伯父的名字,伯父也中了,祖母又拿件衣裳到邻舍抵押借钱赏给报喜的人。这时全家非常高兴,做了点菜,虽是简简陋陋,却是兴高采烈,一同庆祝这个「大喜」!.
伯叔父後来都做了大官,伯父做了河北省的藩台,住在天津。父亲做了江苏省的藩台,住在南京,不久他署了抚台,并兼了许多重要的职位。三叔做了京畿道,四叔做了保定府知府,五叔做了扬州府知府,六叔在湖北省做了襄阳所知府。素被人轻视的女于(当时中国人重男轻女)——姑母,嫁给了太傅——皇帝的老师,他(姑丈)的官阶比伯叔父的职位还高些。我家是经过了苦难,受了教训,才知努力而得着这些甘甜!.
许多年後,父亲做了南京的学道,通常穿着华丽的宽袍,戴上红顶雕翎帽子,出入都是坐绿呢八人抬的大轿,又有穿着号衣骑着马的人,前呼後拥的跟着。
父亲是位仁慈宽厚的长老,总是深切的同情贫穷苦难的人,常常照顾他们。在一次举行考试的晚上,他要看看考员们的情形怎样,就把自己的官服脱下,换上了公差的衣裳,走下阁褛,听到大院黑暗的一个角落里,有人悲痛呜咽的声音,确使人有心酸欲裂之慨!.父亲循声而往,发现有一个考员畏缩在石阶上伤心哭泣。便问他道:「你是甚麽人?怎麽一回事?」那人边哭边说:「在下姓洪,无锡人,先父早已去养,家母守寡抚养我成人,因为家道贫穷,本来没有力量来这里应试,承亲友的爱心,借钱给我,始能来此。当我将试卷放入衣袋时,不幸滑了出来,掉在污泥上!.天呀!.我污了试卷,失去了应试的机会,我也不敢回家去,因为告诉了我的母亲,那一定会叫她太伤心了!.所以我现在惟有死路一条!.」父亲听了他的话,心为之动,对他极表同情,就告诉他说,「我有一卷不用的试卷,可以送给你,你可以从新做你的试卷,我即刻去拿来,你就在这里等一等。」一会儿父亲拿一份新试卷给他,那考员抬头注视他的脸,认出他是主考官,立刻向他磕头说:「大人!.我终生不能忘掉大人的恩典,因为大人救了我的母亲和我的性命。」
当年父亲经过了考试以後,他奉祖母的命,到北京去同他的未婚妻完婚,并嘱咐将他的妻子带回家。在中国常常当男女年幼的时候,便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把婚事定下,未婚的男女双方可能是从来未见过面,有时甚至双方的父母指腹为婚。我的父亲订了婚,也从未见过对方的面,尤其是女家远在北京。那时没有邮政局,男女双方多年没有信息,父亲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抵达北京,他惊奇的发现他的未婚妻已死了两年,她的棺材放在那里等他!按照中国的风俗,她已是他的妻子,他要把她的灵柩运回杭州,将她葬在蔡家坟山里。他的第一个妻子死了,但他必须要再结婚。後来和一个同乡的女子结了婚,她为他养了七个孩子,她又死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妻子。过了些时,父亲又到北京,就在北京娶了一个年青美丽的女子,他们彼此十分相爱,这个妻子就是我的母亲,她不只是美丽,更是非常能干,她对父亲的工作,帮了很大的忙。她细长的身材,端正的脸,均匀的容颜,加上黑得发光的头发,梳成髻搭在後颈,戴上金玉的妆饰,更是美丽大方。她一共养了十五个孩子,她要侍候丈夫,又要照顾儿女,还要主持这样大的一个家庭,责任实在繁重,所以她劝父亲纳妾来分担些家务。妾也生了两个孩子,总共我们有二十四个兄弟姐妹,真的是个大家庭。在大家庭很普遍的中国,我们的家庭也算是相当的大了。
父亲担任许多高的职位,派驻过好些地方,後来他又回到南京,在那里从一八七零年年住到一九一零年。
第二章 南京城内
北京——「北方之都」,建立在华北多风沙的大平原上。古时的帝王常在这里建都,当时这高大壮丽的城墙裹住着是清朝的慈禧太后,她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统治着这庞大的国土。
南京——「南方之都」,躺在扬子江流域的青山绿水之旁,古时帝王也常在这里建都,因为它是华东的政治中心,满清政府推翻之後,民国就在这里建都。其地在长江(就是扬子江)南岸,距江口约六百华里,城高垛大,顺着地势起伏而筑。城内面积广大,有九个城门,立在城楼上,可以看见下面那些川流不息的行人,有背着货的工人,轧轧声的小车,拉着人力车正在跑的车夫,有破旧的马车,也有发亮的汽车,从城门进进出出。每种车辆都多少可以说明这古城所经历的几许沧桑。
我是在南京出世的,姐妹中我排行第七,人家因此也称呼我叫「七小姐」,谁能梦想到我可以看见南京脱下满州的黄袍,穿上民国的衣服,又曾换上日本的军装,不久仍旧穿回民国的服装。
我的父亲当年做江苏藩台的时候,坐着绿呢大娇进城,同时在这城外,有一只小船,里面住着开荒的外国传道人,等着找房子。由于他们的呼喊,後来传道人络绎不绝的来南京,不久人数就愈来愈多。礼拜堂、学校、神学院、大学、医院分布全城,这是他们热心事奉主的事实证明,居民的生活与社会的风气的不断转变,显示着已产生恒久忍耐属灵的果实。一九一一年,民族革命份于从雨京四周的青山绿水,攻取了南京城,赶走满州人,奠定了民国的基础,并举孙逸仙博士——中华民国的国父;为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十六年之後,蒋介石率师北伐,也进了这城,并定南京为国都。一九三七年,仅仅过了十年,日本攻破了南京城,奸掠烧杀,大肆屠戮。八年後,日本战败投降,于是蒋先生又回到南京。
我记得我的家在王宠街,它像一座大迷宫,围墙很高,院子很大,包括住屋和花园。大门之旁,一边一个大石头狮子,朱门上嵌满铜环,门旁两边都放着长板凳,是供跟班的(又叫做当差的——就是仆从)人坐的,进去是个大院子,前面有个大厅,里面的家私,都是雕刻的红木桌椅,墙上挂了几幅大的字画;再经过一扇门,又是个大院子,院子的尽头又是个大厅。这院的两边都有个像满月形的圆门(我们叫做月门),从一个月门进去,有个很精致的厅,朱墙金柱,雕花格子门,天花板漆了美丽的图案,里面都是桃木家俱,这就是我父亲的会客室。当父亲不留客的时候,他只要举起他的茶杯,跟班的立刻喊着说:「客人要走了。」
一院又一院,一厅又一厅,一重又一重,这边花园里有假山假屋,和许多美丽的花卉;又有一个水池,池里有假山,他外有垂柳,孩子们在那里玩,看池中鸳鸯戏水;另外又有荷花池,池上建有一座亭于,我们常在那里品茗嗑瓜于。家里也有藏书搂,藏着好多珍贵的书。此外还有个戏台,每逢喜庆大事,便找戏班子在这儿做戏。真是应有尽有。至于所有的门,各式各形,有像月亮,或像树叶,或像扇子,或像花瓶,每个窗户也是设计得形形色色,空地里不是树就是花,一切都很精致美丽
另外的一方,是一排一排的房屋,为住家用的,每排有七间房,门都是方格的,进出必须走当中的一间,那是每家的客厅,厅中有个八仙桌,是吃饭的桌子,厅的两边房间都是卧房,房里的床,都是漆过的,方架雕花,并且镶着珍珠贝壳,床上放着很整齐很美丽的锦被、被单和绣花枕头。
每一个厅和每一个花园,都有个名字,如祖宗堂、紫藤凉亭、莲斋、白鹤塔、万竹林、花狐楼等等。
现在我谨将我家庭的情形向诸位介绍!
当我年幼时,家里没有结婚的还有八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有两个仆人侍候,内中一个是随身,终日跟随着我们,我们到甚麽地方,随身也跟到那里。奶妈要照料我们最小到三岁,好像孩子的亲生母,我的奶妈照料了我十六年,所以我们彼此十分相爱。
中国的儿童从小要学习的礼节,就是对人说话的礼貌,尤其是对于长辈。我们见面不是说:「早安」、「晚安」、或是「再会」,而是喊各人的称呼,例如「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六妹」、「大伯父」、「二嫂」等等。我们从来不准直喊人家的名字,因这是极不礼貌的。为了练习这样的称呼,我们不得不见了动物喊「猫妹」、「狗弟」与「马哥」。我的父亲为我们请了两位男先生教兄弟,两位女先生教姐妹,还有音乐与缝纫先生各一位,因为父亲要我们知道中国的历史,又特地请了两位讲历史故事的先生。
女孩子满了六岁,就要缠脚,虽然父亲不赞成,母亲却重实际,知道社会上仍旧认为名门淑女,应该缠脚,将来才能嫁得出去。她命令我缠脚,但是我的奶妈见我痛得凄惨,晚上她总替我解开缠脚布,并且轻轻地替我抚摩,所以我的脚没有伤,而我的姐姐,她们都是缠脚,越缠越小。可是到了新年,母亲不准我穿绣花红缎子鞋,指着我的脚说:「照你这大一对船,你一辈子别想嫁出去,你只配穿黑鞋」。
我有八个哥哥都结了婚,他们同嫂嫂带孩子们全住在家里,只是各人有一个院子,各有各人的仆役,至于已经出嫁的姐姐,当然是住在她们的丈夫家里。和我们一道住的还有二十几个堂兄弟姐妹,堂兄们均已结婚,与他们的家人仆役住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亲嫂嫂和堂嫂嫂们都有随身女仆侍候梳头穿衣,打理一切。
我家的厨房,有一个总厨师,十五个助手,各院的饭菜全由他们做,只是各在各的院里吃。各院的仆役,我们待他们很好,有指定的住处,和不错的食用。花园是有专门的花匠负责,他也有好些帮手。裁缝师傅有一个独院,也有许多帮手,全家上下的衣服是由他们做。另外有马夫、轿夫,夜里还有两个更夫打更巡夜,又出钱雇了两个小偷头儿,专门负责不许别的小偷入屋,他们常在夜间,跃登屋面,吹起口哨,警告其他小偷不得近屋,有时把我们吓得不得了。这些人由几个总管负责管理,他们也有许多帮手,和一个房,经管银钱支付。母亲主管一切——儿子、女儿、儿媳、侄媳、孙子和所有男女仆役。总管有事,必须向她报告,她的命令也由总管传达。她督理一切,按着规矩,使这麽大的一个家庭有条有理。她的治家秘诀是:她严格的使全家上下大小,谨守礼节,彼此尊敬,服从长上,但是各家自己内部的事,则由各家主负责自由处理。
每日早晨吃过早点之後,做儿子、女儿、儿媳和表兄弟姐妹的,都要到我的父母房间来请安,喊「父亲!.母亲!.」若是没有甚麽吩咐,他们可以各自回房。
父亲身材瘦长,威严而持重,每天晚上坐着绿呢大轿回来,当他没有下轿的时候,仆役穿着号衣,在大门的两旁,整齐的站着,举起灯笼,下轿後有随身的跟班接着送入内院,喊着说:「大人回来了!.」这是一个信号,使我们做子女的听到声音,立刻在厅里按序排立,向他请安,他也点头答礼。小玉——父亲的姨太太这时走上前去,替父亲脱下绣花官服,另外将家常的袍子给父亲穿上。除了这类刻板的场合,或者有事外,我们做子女的很少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