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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章

大秦帝国-第7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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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劳先生,本夫人在此赔礼了。” 
  吕不韦蓦然醒悟,却见眼前一个白皙丰满的绿裙女子,分明便是那日在太子府突兀拦路者,便拱手一礼道:“在下吕不韦,敢请夫人名号。” 
  “华月夫人,可晓得了?”女子笑得清亮可人。 
  “夫人见谅,不韦未尝闻也。” 
  “你去过太子府,可晓得太子夫人名号?” 
  吕不韦微笑着摇摇头:“夫人见谅,未尝闻也。” 
  “哟!就会一句未尝闻也?”华月夫人笑得泼辣又亲切,“便说了无妨,太子妻华阳夫人,是我小妹,晓得了?” 
  吕不韦便是一躬:“夫人居于王道之地,在下景仰不及也。” 
  “王道之地?”华月夫人咯咯一笑,“一片废墟,建几座茅屋清净罢了,先生如何做得王道乐土看了?” 
  “非是在下私度。”吕不韦一指断垣残壁的古城门,“夫人请看,这‘王道’二字虽经烈火风雨,却依然凿凿在目。在下不敢唐突,此地便是天下向往的王道古圣境。” 
  “哟!”华月夫人长长地惊叹了一声,一双大眼顿时便是热辣辣的光彩,“先生好学问,竟识得如此老古字!你不说只怕我老死也毋晓得头顶‘王道’两字呢,当真惭愧!” 
  吕不韦一拱手道:“夫人率直古风,在下服膺。此乃殷商老金文也。文王之前,镐京未建,周都沣京,其时文字便是这般殷商金文。周得天下,方有了周金文,却是好认多了。” 
  “哟!你便说,此等地风水 如何?我却住得么?” 
  “风水之说,原在心证。但能敬天尊古,不损先人踪迹,自得上天庇护也。” 
  “好!”华月夫人开心地笑了,“此地一草一木我都未敢动,几座茅屋还建在没有废墟的空地上。我只觉看着这些烧焦的城门宫殿又酸楚又舒坦,便请了秦王一千金,修葺了两三年呢。原本这里狼虫虎豹满山林,谁个敢来?” 
  “夫人功德,与天地不朽也。”吕不韦深深一躬。 
  “哟哟哟!”华月夫人连忙笑盈盈扶住,“先生原本那般作势,睬都不睬我,不想却在这破烂废墟上夸赞于我,不是天意么?此事一定成!” 
  “夫人贵胄,在下商旅,不知何事示下?” 
  “不管何事,能在这里说了?先生随我来。”华月夫人说罢便领着吕不韦进了王道古门,穿过一片密匝匝松林,便到了一座四面无遮拦的茅屋庭院。庭院前一座大亭,亭顶茅草虽有风雨痕迹,却也能看出是三两年之物,亭柱亭基与亭底石板及亭中石案石墩,却都是黝黑如漆,伤痕斑驳,分明便是沣京古亭。 
  “盖茅屋时,这里一片空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亭。”华月夫人一边指点,一边将吕不韦让进了古亭,转身吩咐一声上茶,便坐到了吕不韦对面。 
  “庭院无墙,夫人不怕山林猛兽?”吕不韦一番打量颇有疑惑。 
  “先生毋晓得,沣京谷的虎豹狼虫只在山外吼啸游荡,从来不进松林废墟了。” 
  “天念周德,存恤之心也!”吕不韦不禁感慨一叹。 
  “湘楚之地,先生可熟?”华月夫人突兀一问。 
  “不韦生于濮阳,却久居陈城经商,于湘楚尚熟。” 
  “可知湘楚人秉性?” 
  “口不欺心,辣言辣行。” 
  华月夫人的笑容倏忽消失:“今日相请,却无难事,只要听先生真话而已。” 
  “夫人但问,不韦无虚。”吕不韦也是庄容一答。 
  “来,先饮了这盏震泽绿茶。”华月夫人举起精美的白玉碗,“我有小妹生于吴地,酷好绿茶。我也觉香得可人,比秦茶强多了,先生以为如何?” 
  “兰陵酒,震泽茶,天下佳物也!”吕不韦品得一口蓦然笑道,“然夫人此茶,却是两年前藏品,清醇香气业已大减。” 
  “哟!”华月夫人惊讶笑道,“先生果然知楚呢。然你只想,秦楚千里之遥,又时常交恶,如何能年年有新茶?小妹去年送来一萝,先生包涵了。” 
  “物得行家钟爱为贵。”吕不韦慨然拍案,“自后年年三月,不韦奉夫人新茶一萝!” 
  “好也好也!”华月夫人大是开心,“我收,只是无以回报了。” 
  “好说。夫人得茶,付半两一萝便了 。” 
  “哟!好办法,一萝半两一萝茶,两不欠。” 
  “人各无愧,事便可为。也是商旅之道,夫人见谅。” 
  “先生有见识!”华月夫人赞叹一句,默然片刻又是突兀一问,“先生眼光,那日临考诸王子,有无可造之才?” 
  “……”吕不韦默默摇头。 
  “先生从赵国来,可曾听说公子异人?” 
  吕不韦心下怦然一动,静神思忖一阵道:“曾在两处无意听到公子异人名字。一次,是在平原君府中结交官金,遇到一寒素公子报名请见平原君,始知此人乃秦国质公子异人。另次,与赵国隐士薛公、毛公饮酒,听两人议论,又闻公子之名。此外,似乎邯郸坊间尚有公子传闻,惜乎没有留意。” 
  “两公议论之言,还能记得么?” 
  “毛公称赞公子异人久困守节,颇具良臣风范。薛公说,公子异人聪慧睿智,腹有经纬……实在记不得许多也。” 
  “先生说公子寒素,却是如何境况?” 
  “想起来也!”吕不韦拍案一笑,“薛公说得一事:长平大战后公子初见平原君,瘦削苍白,黑衣破旧,短而宽大,着身空空荡荡。厅中吏员哂笑。公子便说,此乃秦制楚服,何笑之有?平原君责难曰:秦便秦,楚便楚,秦制楚服,不合国礼也!公子便答:吾居他邦,思念父母,吾父秦人,吾母楚人,秦色楚服,外不忘父,内不忘母,天地大礼也!一番对答,举座肃然。平原君方以使节礼待公子。” 
  华月夫人沉思片刻,离座深深一躬:“谢过先生,两日后我当回拜。” 
  吕不韦连忙也是一躬:“不韦三日后离秦,明晚便离开修庄上船处置商事,若蒙夫人不弃草莽,敢请夫人到我商船一晤。” 
  “哟!船上好,便是这般。”华月夫人又开心地笑了。     
五、霜雾迷离 宫闱权臣竟托一人 
  甘棠苑的秋色是醉人的,华阳夫人终日徜徉林下,竟是每每忘归。 
  甘棠者,棠梨也,古人亦呼杜梨。说是梨,太小,味涩而酸,除了酿酒,很少人吃。便是这果实不起眼的甘棠,却有两样非凡处:一是材质奇绝,叶可染布,木可制弓,果可酿酒,通身一无废物。二是花儿开得绝美,白棠似雪,赤棠鲜红。万木苍黄的八月秋日,雪白血红的棠梨之花便如火如荼般灿烂燃烧起来,时有片片黄叶坠地,直将凄凉美艳在萧瑟秋风中淋漓尽致地一片挥洒。 
  天下甘棠之盛,莫如中原的殷商故都朝歌。当年周武王统率红色大军与殷商的白色大军血战朝歌郊野,雪白血红茫茫交织,殷商国人便说是甘棠遍野如火如荼。从此便有了“如火如荼”这句民谣般的老话。周灭商后,仁慈的王族大臣召伯巡视殷商遗民,常常在已经成为焦土废墟的朝歌城外的甘棠树下与农夫工匠盘桓。庶民感念召伯,便有了那首流播天下的《甘棠》: 
  蔽芾甘棠  勿剪勿伐  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  勿剪勿败  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  勿剪勿拜  召伯所说 
  自举族随宣太后进入秦国,华阳夫人便爱上了中原的棠梨之花,每逢秋日便整日漫步林间,看着如火如荼的花海,看着飘零坠地的落叶,便有万千滋味凝聚心头。在太子府的妻妾群中,华阳夫人是孤独的。所以孤独,不仅仅是她的深居简出,更在于一种奇特的尴尬。论身份,她是太子正妻。论爵次,她是夫人 。无论是礼法还是传统,她本当都是毫无争议的主内掌家,太子府的所有女人都当属她辖制。但是,一个致命的缺失却使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为人妻二十三年,她没有生下一儿一女。 
  礼法有定:正妻生子为嫡子,嫡长子便是本门法定承袭人;其他嫔妾所生子女,即或年长排行在先,也不能取代嫡子的位置;若正妻没有子女,便要在其他嫔妾所生的“庶子”中遴选出一名做嫡子,承袭本门基业与荣耀。因了始终无子,她在太子府的地位便渐渐微妙起来。在嬴柱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一切都风平浪静,她还劝嬴柱多纳嫔妾多生子,以利将来选贤立嫡。然自嬴柱做了太子,一切利害关联便骤然放大了:正妻眼见便可能成为王后,嫔妾们若不能成为夫人、世妇、八子等封爵女官,便要永远的沉沦为冷宫活寡;谁是嫡子,眼见便能成为储君成为国王,若是庶子,便注定要成为苦做功劳的臣民。利害天壤,原先潜伏的种种龌龊便如洪水般大肆泛滥了。 
  嫔妾们个个美艳,且大都生有一两个儿女,于是便生出了觊觎之心,纷纷图谋取她而代之。战国之世礼法原本松弛,宫廷女眷们的地位也如同朝堂臣工一样,没有一成不变的定规,人事随时随地都可能新旧代谢。卑微者以能才取代高位贵胄,从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远者不说,秦孝公之后的秦国宫廷便是一路的天翻地覆,毫无常理。 
  孝公与胡人宫女交,生子便是秦惠王,若非胡人宫女自己出走,这个胡女便是国后了。惠王正妻惠文后有才无子,将胡女嫔妃所生的嬴荡认了嫡子,做了太子,那个胡妃便莫名其妙地病逝了。惠王的另一个嫔妃,楚女芈八子生子嬴稷,也因于惠文后不和,便母子双双去燕国做了人质。嬴荡(秦武王)举鼎骤然惨死,纵横宫廷一生未败的惠文后,便在芈八子母子回秦后莫名其妙地寿终正寝了。芈八子原本是楚国为结好秦国而献给秦惠王的远支王族女子,入宫一直是“八子”的低等女爵,然其才具过人,机敏干练泼辣,理乱定国而摄政,便成了赫赫大名的宣太后。因了宣太后因由,秦宫从此多楚女,楚女与胡女便成了秦国宫廷的两个大群。秦昭王的嫔妃中有六名楚女,王后自然也是芈姓楚女。秦昭王立的第一个太子嬴倬,便是楚女王后(芈后)的亲生长子。 
  嬴倬三十岁病死,多年之后,封爵安国君的嬴柱才被立为太子。 
  由庶子而安国君,由安国君而太子,嬴柱的煌煌飞升,其功全在母亲。嬴柱的母亲是秦宫女子中又一个另类。她本是唐国女子,也是“八子”低爵,号为唐八子,娇小玲珑得玉人也似,聪颖有学,性情可人,很得秦昭王宠爱。然若仅仅是宠爱,远远不足以促成孱弱的嬴柱由庶子而成为太子。毕竟,床第风情与诸般才艺,王宫女子们争奇斗艳各领风骚,谁也说不得独占鳌头。面对奔放率真的胡女与火热柔腻的楚女,一个娇小得如同自己故国一般的唐八子,却有着非凡的应对。先是以才情得宣太后器重,继而以课督诸王子修业得秦昭王赞赏,在蜀侯嬴煇屡次发难之际,她都保持了颇具大家风范的包容与忍让,从来没有明火执仗地汹汹纠缠。更为难得的是,唐八子在诸般争斗的宫廷纠葛之中,犹能在老秦王面前一如既往的纯情娇媚,除非老秦王询问,自己从来不诉说委屈是非,只全副身心地侍奉老秦王舒坦。与朝中权臣也从来没有任何交往,只督责儿子嬴柱修身力学培植王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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