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仁-你爱香草吗-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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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后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是个家庭主妇穿着拖鞋蹭着地面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知秀似乎被那声音推着赶着,神情恍惚地挪动了脚步。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撑着雨伞走过她身边。
经过公园门口的时候,知秀偏过头去往里看了看。
正好迎上了男人的视线。
“……”
“去哪儿?”
“……超市。”
“……”
“对了,现在去紫禁城吃乌冬面吗?每次下雨你都吃的。”
怎么回事?自己嘴里竟然冒出这么句话!
“不去了。”
“好,那就以后吃吧。”
知秀转过身。
拥抱着的两个男人似乎站在台风的风眼里,纹丝不动。两个人当中谁是女人谁是男人呢?知秀背对着他们一步一挪地远去,仿佛立刻就要全身崩溃。男人默默地望着夹在知秀腋下的另一把伞,眼睛里满是痛楚,水气弥漫。大雨和湿气占据着世界的每一寸空间,包括男人的心里和眼里,知秀的心里和脸上。
爱是不可思议的。两个男人为了在一起生活,其中一个丢掉了工作,丢掉了妻子,另一个为了全心全意地爱他一个人,举行了形式上的婚礼,进行了注定的离婚。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用肉体的痛苦来掩盖精神上的痛苦。他们一定努力过,努力不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但所有的努力最终却像雨中的沙堡一样毁于一旦。
那个男人早就知道了吧,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性爱对象只能是那个人,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过程?他一定是知道的。他等待过吗?他一定是等待过的。
这一切知秀不是不明白,但男人离开后,她仿佛独自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罪罚,整整一个星期高烧不退,觉也不能睡,饭也不能吃。男人不会回来了,尽管他把心的一部分,把他温柔的爱分了一些给知秀,但这跟他们两个人牢不可破的城堡是无法比拟的。那个地方是熔炉,是滚烫的坩埚,是每天晚上戴着手套发出频繁的砰砰声的雄性的空间,自己根本没有力量侵入那里,没有力量摧毁那里,这一点知秀很清楚。
恶心吗?不,不恶心。恐惧吗?不,不恐惧。只是觉得自己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似乎那些本来散落在世界各处的痛苦全部涌进自己身体里,自己必须一刻不停地举着红旗、绿旗用手势指挥它们通过,必须为没有方向的指出方向,必须忍着痛苦守望痛苦离去。不过,所有这些感觉总有一天会全部离开吧?
真的会吗?
胸膛里不得不藏着这样一颗心,怎能叫人不悲伤?
知秀足不出户,整天待在空荡荡仿佛自己也不存在的家里。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男人爱着别的女人,不,别的男人,我为什么会爱他这么深呢?
她想起非洲坦桑尼亚的塞伦盖提平原,在平原西北的森林里,有一种俗称“断肠草”的植物,长着像冬青树一样的圆叶子,薄薄的,绿色的叶面上布满细细的茸毛,主要生长在刺树丛里,仅靠空气中少量的水和微弱的阳光生存,就像是把自己囚禁在刺树铜墙铁壁的围栏里一样,但同时可以得到保护,免遭动物吞食。
断肠草一旦被猴子之类的动物触摸过,就一天天地枯萎,最终死去,顶多能坚持两三个月。20世纪初,欧洲的一个植物学家开始研究断肠草,之后长达10多年的时间里,他一直研究这种有着极度的敏感和极度的洁癖的植物,一次次地失败,断肠草也一批批地死去了。
植物学家最后终于发现了把这种患有自闭症的植物带到阳光下和带回家里却不杀死它们的方法:一旦触摸了断肠草,同一个人就必须每天去抚摸它,用饱含爱情的心,用对待心上人的心。
那位植物学家发表的关于断肠草的论文在学术界引起很大争议,很多人批评他的见解,认为那种植物不过是喜阴植物科的变种而已,而他坚持认为这是“具有人的灵魂的植物”。后来,他在塞伦盖提平原尽头的森林里造了一座木屋,在家里种植断肠草,独身一人直至终老。
知秀想,自己是否就是一株断肠草呢?
“对不起!我本不该那么做的,要是我帮上你的忙就好了。没想到,我们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也会那样喜欢我……爱上我。我也很痛苦,但你一定会忘记我的,也许不久以后我们在路上擦肩而过,你根本认不出我是谁呢。一定能忍过去的,等时间占领你我,踩着我们的心走过去,到那时,心会像雨后的土地一样变得更加结实的。”
有一天,男人听说知秀万念俱灰把自己关在家里,于是打来电话,说了这些话,从他的声音能听出他低垂着头。
知秀一直默默地听着,最后幽幽地说:
“你知道有种植物叫断肠草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要是你知道,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
挂电话之前知秀说:
“好好过吧,别再戴拳击手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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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红色手机
知秀开着车从统一路出发,往汶山方向走了一程后拐进了75号岔道,眼前出现一片培育草本花卉的矮塑料暖棚,这里就是江北最大的花卉市场——旧把拨花卉市场。知秀从自己熟悉的花农那里买了几种宿根类的花。
5月29日,上午11点24分。
她买的花是要栽到安国洞一座平房庭院的小花坛里去的,顾客是一对老夫妇,是住在盆堂洞的一位15岁少女找到了知秀的网站,请她到爷爷奶奶家里种花的。老夫妇已经七八十岁高龄了,知秀便推荐了能抵抗冬季严寒且不必精心打理就能开出绚丽花朵的宿根类草本花。
只要在老人的院子里种上这些玉簪花、石竹、铁炮百合、紫菀、鸢尾、绵马贯众、蓍草、香福禄考和菊花,从春到秋,老人就会时时与鲜花相伴。
知秀把买的花放在卸掉了后排座椅的车上。
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一位顾客从上个月初就请她帮忙找金钱草,明天是最后期限,还得去植物医院取顾客一周前托她治疗的南洋杉,然后送到清潭洞某设计公司的社长接待室。
知秀开车沿着地铁3号线驶往地轴站方向,那里有一个卖观赏树的市场。最近到处都找不到金钱草,其他地被植物,比如金线吊芙蓉、麦门冬、垂盆草、大金发藓等,只要转三四个地方一般就能找到,偏偏属于报春花科的金钱草踪影全无。
知秀往河南花卉市场和松坡城南花卉市场打了好几次电话,还亲自开车去过果川南汉城花卉集散中心、盘浦隧道花卉市场、南大门和良才洞的花卉市场,但怎么也找不到金钱草。
金钱草耐寒能力极强,能够轻松度过严冬,春天一到,就用绚烂的黄色花朵装饰地面。它们一定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一齐藏了起来,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要想满足顾客的要求,恐怕只能去别的城市找了,先去大田的上大洞花卉集散中心,那里没有的话就去大邱的不老洞花卉市场,再没有就去光州的北光州花卉集散市场,仍然没有就只有去釜山的中央自由花卉市场了,但知秀压根儿没时间去。
还是先跟顾客说明一下情况吧,那个40多岁的家庭主妇也许会生气,觉得金钱草又没有绝种,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知秀懒惰没有责任心的缘故。这些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有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人才会理解,类似情况确实时有发生,有时候甚至连车前草和石竹那么常见的花都会突然从这个城市消失,遍寻不见。那些花店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秘密协定,但看上去却像商量好了似的,一旦某种花草缺货,想要找到它就会比寻找钻石还难。
大概3年前的秋天,槭叶草一下子从花市上消失了,知秀后来才知道个中内情——并不是有人囤积居奇,而是槭叶草的供应商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这个圈子。当时她为了找到槭叶草,直接开车去了江原道,从河赵台向左行驶约30分钟后,眼前出现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放眼望去,在露出水面的岩石上和山麓的岩壁上,到处都长满槭叶草,那种植物的数量在那里恐怕仅次于空气和水。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只是看你能拿出多少时间走多远的路,这是关键。
知秀在新寺洞世界图书中心附近右拐弯,把车停在专业植物治疗中心——“植物医院”的前面。那里的院长是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面容像漫画书里的木偶匹诺曹的老爸爸一样慈祥。
院长不在医院里,有一位植物造景专业毕业的30出头的医师坐班。
“我来取南洋杉。”
“哦,在那儿。”
搬到医院里来的时候,花的叶子像染了黄疸一样,根、茎和叶子全变黄了,看上去蔫蔫的,而现在它已经找回了自己的颜色和生机。
“问题出在哪里?是水的问题吗?”
“对,根烂了。”
南洋杉先接受了外科手术,烂根被剪掉,伤口包扎起来,之后打了4天吊瓶,在营养丰富的优质混合土中度过了恢复期,现在它隐隐泛着忧郁的光。医生诊断的结果与知秀的猜测一致,病因出于女秘书的无知,她每天上下班的时候总要往花盆里浇点儿水,还以为是好心。
知秀明确告诉过社长,一个星期浇一次水就行了,看来社长没有叮嘱女秘书。他们不知道,这是养花的基础,是根本所在。无论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的,室内植物没有水会死,但大多数室内花卉死亡的原因却是因为浇水太多,这是不是很可笑呢?在生活当中,这样的无知又何尝不是比比皆是:有很多女人,她们对孩子、对丈夫投注了太多的爱,结果反而让他们感到窒息;还有很多男人,他们打着爱情的旗号,却把女人变成没有自主权的洋娃娃。
花卉并不是一定要茎和叶子都泡在水里才会淹死,光是根泡在水里也一样会淹死。它们的根挣扎着,发出绿色的惨叫和呻吟,但没有人听得见,也没有人了解。
因为眼睛看不到,人很容易就忽略了这些。杀死花木的捷径是对生命的无知和身为动物的傲慢。
知秀付了12万韩币的住院费,然后驱车前往清潭洞那间曾令南洋杉恐惧得浑身发抖的设计公司。
女秘书用眉笔精心描过的柳叶眉竖了起来。
知秀指着在保安身边亭亭玉立却瑟瑟发抖的南洋杉说道:
“这种树,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只在南半球的少数地方存活,也非常适合做圣诞树。”
接着她花了10分钟时间连珠炮似的把浇花的要领一股脑儿告诉了苗条的女秘书,包括一些琐细的注意事项,然后把植物医院的发票递了过去。
“你运气不错啊。”
“嗯?”
“要是社长在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这笔钱应该由你出。免费售后服务只限于这一次,下次再出什么问题,就不光是植物医院的发票了,你们还要付我的劳务费,相当于治疗费的两倍。”
从设计公司出来,知秀驱车前往今天最后一项工作的地点——安国洞中央高等中学旁边的独门独院。
傍晚时分,知秀才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在咖啡壶里灌上水,放到煤气炉上。
咖啡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