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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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中国文坛否定了;他说他要成为中国的海明威;他说他还要成为中国获诺贝尔文学奖第一人。
在文联那间破旧狭窄堆着几麻袋旧稿的办公室里;我被震住了;我正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面对面;并聆听他亲口教诲。我的眼睛瞪得像灯笼;我张开的嘴巴因过分投入忘了闭合;口水流下来了;我赶紧歪了歪嘴角;将口水吸了回来。金戈看见了我的动作;高亢的音调突然降低了;头伸到我跟前;有些神秘地说;很感动吧。
我红着脸一笑;低下了头
学校东门外是新开发的一片住宅区。我的房子在顶层。两居室;50多平方。当时买它的理由是面积小。觉得够一个人吃喝拉撒足矣;我从没想把家庭生活过得跟菜市场一样人声鼎沸。小而清净;空间有限;一个人就可以塞满;免得寂寞啊孤独啊无聊啊等等都住在剩余的空间里。我房子的装修设计师是个扎着马尾巴掉着耳环的年轻小伙子;我对他说;我要在房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自己。
小伙子听到我的话后;半晌儿没出声;但我看到他眼睛里放出光来。
两天后我去小伙子那儿看设计图纸;见面时他很兴奋;说话像放鞭炮;大姐;您非常有品位有想法;您与满大街走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最让我感动的是您懂得我们;理解我们时刻处在创造与妥协的中间;左右为难;您是第一个给我们想象力和自由的客人……
听着听着我的心开始惶惶起来耳根开始热起来;打小起;我习惯别人骂我;但不习惯别人捧我;别人一捧我我就尴尬;我慌忙用一盆凉水浇灭小伙子的“鞭炮”。我说;您别说了;您别说了;您再说我要犯心脏病了。
我明白小伙子珍惜我这样的客人;是想实践他为数不多的“真正作品”。
最终;我的卧房的四面墙壁加上地板天花板被六面巨大的镜子完全盖住;天花板的镜面用油彩涂成“敦煌石窟”的“飞天”图案。我的书房兼客厅餐厅里;每面墙三分之一面积镶嵌S型的镜子;地板天花板用红胡桃木板拼贴;可以看出一个裸体女人的轮廓;小伙子说;像不像你?
我很得意小伙子的作品。生活在里边;就是生活在像梦一样不真实的世界里;你和很多个自己相处在一起;她们只有合作没有分歧;当然更谈不上伤害。
我到家不久小村就来了。他有我门上的钥匙;钥匙干脆利索地插入锁孔;喀嚓喀嚓转动两圈;门被推开时一股风过来;我熟悉这种透着力量且急切的声音;它暗示了一个男人的想法。
我被他潮水一样涌来的激情卷入一场风暴的中心;狂风裹挟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想辨别方向的想法变得十分可笑。我单薄的衣衫被飓风的大手撕成碎片抛向天空;化成一片粉红色的云。我呢;宛如一只剥了壳的蚌;在干涸的沙地上挣扎喘息;渴望潮水的救赎;潮水终于来了;我再生的希望却又一次落空;一位赤脚的小伙子发现了我;走过来用一根钢叉叉起我;放进嘴里……
潮水退却后;海滩上一片狼籍。各种衣服饰物;大小不一;五颜六色;在我这间“镜屋”里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随处可见;摆放毫无章法;像一场热闹婚礼过后的现场。我和小村躺在这片狼籍之中;注视着镜子里;两位出色的海浪搏击手正享受风暴之后的温柔;他们看上去或许有些倦怠;但很知足。
那一片狼籍的幸福哟。
“桃子;你说这是不是梦啊?”小村的声音柔哑;像被雨打湿了。
“什么梦?”我想着包里那封信。
“我们在一起。”
“是吗?”
“你在想其他事。”
“是吗?”
我们的交流在我心不在焉的应答中无法深入下去。就像一场力量悬殊过大的拳击比赛;没有对抗和呼应;观赏性大打折扣不说;比赛会在瞬间结束。躺在我身旁的这个热血奔流的大学生饥饿的身体吃饱后;总喜欢回忆;回忆我们从认识到躺到一张床上的点点滴滴。几月几日我穿了件粉红色露脐衫几月几日我脚趾涂了紫色油彩上面是莲藕般的美腿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当然还有一些每次必须温习的“重大事件”;如第一次见到我受的“震撼”;第一次身体给我时的“遗憾”。
学生大三必修《欧美文学史》;不可思议的是;这所所谓的一类院校的一类学科;竟没人愿意给学生上这门课。文学院有的是外国文学专家;那些戴着教授、博导帽子的“花花公子”满世界跑;跑出境跑论文跑鼓了腰包跑上了红光满面的生活快车道;就是不愿跑到教室里传道授业解惑。我这个不识时务的老讲师被迫推到前台;《欧美文学史》成为我的专利。第一次给小村他们上课;我有些“花枝招展”。小村是这样描述的。
九月了;“秋老虎”还在横行肆虐;文科楼7301教室里;空气像黏稠的糨糊被几只电风扇疯狂地搅动。那天下午我仿佛留在午睡的美梦中不曾清醒过来。这时进来了我们《欧美文学史》老师。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她朝讲台走来;穿着一件上身紧促下摆宽阔的白色连衣裙;露出裙子一样白的肌肤;她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两只奶子一颠一颠的;像是装在袋子里的两只小兽。活脱脱一只曲线夸张的青花瓷瓶。靠!艺术品啊!我惊得清醒起来。她没有自我介绍就入正题滔滔不绝了。不啰嗦更好;无非我姓周名桃大家叫我周老师之类的废话(课程表上已标出)。后来我才发现她裙子是丝绸的;半透明;贴身时可以分辨胸罩内裤的颜色。她转身板书;裙摆随之转动紧贴臀部;粉红色内裤在我眼前晃动。又转身;粉红色凸胸又在我眼前晃动。她说了什么我没有记忆;那一个下午;7301像个无声的世界只有粉红色在飞舞;一颗沉睡的心被舞成碎片……
感性十足加上一点声情并茂的玩世不恭;小村每次陈述都能感动自己;他把蓄满深情的眼光投向我;渴望我和他分享感动;增加感动的分量。其实我看到了那深情又有些躲闪的眸子里面更多地包含了一个男人征服一个女人身体后的成就感;不过中间夹杂了一丝承诺;如在说我要对你负责我要珍惜你之类的热耳根子话;可是立刻想到眼前这个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的女人;神态复回到原地——羞怯的依赖了。
可是我除了惊叹他发丝一样细腻的记忆力之外;成了一块无法被打动的石头了。
每周四;我对小村来说有着两种身份:老师和情人。课堂上的师道尊严和床上的柔情缠绵时常会纠缠到他身上;二者水火难容的道德观念虽然没有给小村带来尴尬境遇;当难以想象的事情成为现实;“做梦”的感觉终将不约而至。
这或许就是小村说的“梦”吧?我的“梦”呢?
小村前脚离开;我后脚出门。去了一个叫“镜子”的咖啡馆。在那里读金戈的来信是我另一个不可救药的习惯。
出东门;穿过武珞路;就是学生街。店面对开;约一公里长。街上时装屋鲜花店台球室录相厅咖啡馆酒吧书店照相馆挤在一起;在每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像无数只无法入眠的眼睛;盯着过往行人;见证一切喜怒哀乐世态炎凉。
街中段;有一间窄窄的门脸;进入后穿过一根肠子般的过道;地下室便是“镜子”咖啡馆了。
在光顾这家咖啡馆之前;我早就知道了它的存在。金戈是塔可夫斯基(俄国导演)的铁杆影迷;迷他的每一部电影——《今天不离去》《压路机和小提琴》《伊万的童年》《安德烈?卢布廖夫》《索拉里斯》《镜子》《潜行者》《乡愁》《牺牲》。这个终其一生只完成了七部长片两部短片的天才导演;第一部影片问世之际就已奠定了他在国际艺术电影史上的神主牌地位。他的名字和影片年复一年被人们谈论、观看和迷恋。不能不服啊;什么是天才;天才的诞生就是为了发出天才的声音。
金戈很早就告诉我了这家以塔可夫斯基电影《镜子》命名的咖啡馆。
那个是这儿的老板;四十出头的男人;瘦得像撑衣杆;蓄三角胡子;一套美国陆战队军服365天都套在撑衣杆上;全身灰暗;唯一闪光的是一双眼睛;狼一样四处逡巡。神态有点像我们提到的那位俄国名导——塔可夫斯基。不用说;又一位“病”得不轻的塔氏影迷;谋生的咖啡馆都借了塔氏的光;取名“镜子”。
“撑衣杆”看见我;过来招呼:位子给你留着;咖啡?加足量的糖?
我点点头;走向角落的一个双人座。
我的座位旁边竖着一排书架;里边摆满电影、绘画、文学、哲学等书籍。吧台里有咖啡、茶、酒和各种饮料出售。吧台上方吊一投影机;每晚播放一部艺术电影;大部分是没办法公映的地下先锋片。我有时走到书架边;取出一本书随意翻阅;它成了我的一个小型阅览室。我坐在角落盯着一杯加糖咖啡想入非非时;它是一个咖啡馆。晚上我在这里观看塔可夫斯基的《镜子》;它就变成了一个放映艺术片的场所。用玻璃隔成一个个面积不一相对独立的空间;情侣窃窃私语学生读书作业长头发艺术家自由谈话……
我钟情这里就是缘于这个——暧昧的功能和奇特的味道;仿佛有一股雾在空间里氤氲;不仅看不清彼此甚至连交谈的声音都像蒙了一层鼓皮;感性充足又暖昧不清。它有时候离金钱很远离艺术很近;有时候离艺术很远离身体很近。
这时候我拆开金戈的信;在有些暗的灯光里开始咀嚼一颗没有压磨的咖啡豆。
那次聆听了金戈有关诺贝尔文学奖等内容的演说之后;金戈的形象在我心中日益高大起来;高到了须仰视才可见的程度。在一个我如此景仰又对文字握有生杀大权的人面前;我伸到外衣口袋的手有些轻微痉挛;好不容易才掏出一沓爬满蝌蚪的纸张;毕恭毕敬地递上去;小心说了句;请金老师指正。
有人说自己的文字就是自己的孩子;那时侯我还体会不到这一点;我觉得那些文字只是我的一些分泌物;就像肚子里积满了外物需要排泄一样;清空了就舒服了;那些外物是成了有用的肥料还是污染环境的废料;我就不大在意了;而孩子是要抚养他成人的。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这种对待文字的价值观扼杀了我渴望生长的弱小的文学细胞。
金老师接过我的稿子;不知手大还是什么;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浑身一激灵;像被电流击中了;这一看稿计划外的举动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我的小手从大手里迅速抽出来。那一瞬间我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金老师;金老师正看着我;小脸慈祥地笑着;皱纹像荡开的水波;一圈又一圈。
好好;好好好。金老师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之后;满脸慈祥像云朵一样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正经。我知道那是对待神圣事物的态度;比如文学。
我那些被金老师称为“反映少女心灵悸动”的文字;虽然经过了金老师号脉问诊打针吃药的精心治疗;最终还是没有通过主编终审;无法在那本发行几十万册的文学杂志上露脸。不过;金老师认为我还是有文学天分的。他从主编室回到那张陈旧的办公桌前;看上去有气愤;用力甩下手中的稿纸。见我还等在那儿;似乎想挽回一些过失;瘪了瘪嘴想瘪出一个笑脸;目的没达到;比哭还难看。金老师随意翻开稿纸的一页;对着我念了一段:
每天下午;我打盹的时候;一个老人——我旁边的邻居——拄着拐杖与我相遇;他沉浸在五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他蠕动嘴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一个春天的开端……
我知道那是我写下的文字中的一小段;但它们以声音的方式出现;我是第一次听到;我曾经多次无声地朗诵它们;也没有今天那么陌生;我怀疑我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