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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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列腺说一句;挎挎就“嗯”一声;表示极恭敬地听主任的训话;心里却在认真研究对面那堵油漆剥落、斑驳发黄的墙面。他高兴起来;同时还感谢前列腺;要不是他;很少到办公室的挎挎;怎么也发现不了这里还藏了一幅很不错的唐代诗意图。不规则的黄褐色的图案蜿蜒起伏;向四边任意地扩张着;大漠横亘;流沙蔓延;叮咚的驼铃苍凉辽远。挎挎无比得意;他诗兴大发;灵感如潮;这些突发而至的思绪甚至让自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式的伤感;还是“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的悲壮?厕所里的三百首内容都翻腾出来了。
“小施;就这样;你去干活吧”。前列腺最后一句话;把挎挎从西域边塞诗画里拉回机器轰鸣的车间。
谈话之后;前列腺没有放松警惕;他发现挎挎写在车间里的诗有增无减;说明那次谈话根本没起作用;挎挎并没有因此而改邪归正。前列腺感觉自己的领导威信扫地;身心健康受到严重的摧残。等工人下班后;前列腺背个手到车间和厕所的角角落落转悠;顺便摘抄了挎挎的部分诗句。天气炎热;前列腺光了膀子坐在电扇下;认真研究了挎挎写的诗。两根烟的工夫;他摸出点头绪;把挎挎的诗大致归了三类。一是政治类;如“伟大、光荣、正确的干屎橛”;明目张胆地攻击我们伟大的党。二是思想类;如“为人进出的门紧闭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影射社会主义企业像国民党监狱。三是道德类;如“三刀过后片片红”;这虽然有些费解;但也跑不了和凶杀有关。杀谁?杀黄书记、杀我老钱吗?我老钱是党的干部;杀我就是杀共产党!不就是没收了你的什么《烦恼》吗;吃得饱、穿得暖;你还烦恼什么。分析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施心羽这小子在政治、思想、道德方面都存在严重问题。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车间领导;他绝不能姑息养奸;放纵施心羽污染国营企业的行为;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夺回被占领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阵地。前列腺向黄书记作了详细汇报;并且建议开除施心羽;同时扣除魏建设一个月的工资。汇报的时候;前列腺义愤填膺;口沫横飞;秃头上的斑块块发红。黄金贵用手帕擦去前列腺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拍了拍前列腺的肩膀;生气地说:老钱;怎么这样激动!职工群众文化素质低;思想觉悟不高;犯点错误也在所难免;不要随便上纲上线;我们还是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看就这样:让施心羽到翻砂车间锻炼锻炼;那个什么魏建设;口头警告算了。前列腺连连点头;心想;还是人家黄书记宽宏大量水平高。
翻砂车间是机械厂最脏、最累、最苦的地方。特别是在酷暑季节;外面都有摄氏38、39度;加上车间摄氏1000多度的铁水炽烈烤人;棚内空气温度经常在摄氏50、60度以上;工人还要穿上厚厚的工作服;抬着几十公斤重的沙箱作业。体壮如牛的人都顶不住;何况挎挎那样的“火柴棍”。到翻砂车间的头几天;挎挎还有些霉头霉脑的;他闹不懂究竟是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里来。但可以确定;是前列腺那个“半吊子”搞的鬼。好在挎挎一向容易满足;没多大工夫就平静下来。他看着翻滚的铁水倒进沙模里铁花四溅;想:这好像是谁的什么诗。对了;是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东湖傍晚就是这样的景象。
挎挎下班后;经常骑车绕远从东湖边的环湖路走;这样他可以早一点忘却翻砂车间里的粉尘和高温;呼吸湖边清爽的空气。他塞上耳机;边骑车边听口袋里袖珍半导体的广播;这是挎挎的习惯。别人喜欢听的节目挎挎从来不听;而挎挎喜欢听的节目只有水文气象和长江水位公报。播音员用平淡的声音朗读:城陵矶;23。48米;落、落;监利;26。20米;落、落;汉口;28。11米;涨、涨;安庆;25。30米;涨、涨;芜湖;26。33米;落、落。这声音很好听;电影《南征北战》国民党电台里女播音员就是这样有气无力娇滴滴地报告战局:共军节节败退;国军乘胜追击……
挎挎一遍遍地听水位公报;感觉着长江潮涨潮落;这里没有关于人的什么事;全是大自然的生命喘息。挎挎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他想;孤独并不可怕;离群索居也挺有意思。毒辣的太阳到了傍晚就变得温柔起来;如一只腌得很棒很棒的咸鸭蛋黄;远远地夹在西边的楼群中。环湖路空无一人;安静的水面游动着几个野鸭的黑点;帆船抹上了一层金红色;壮丽而自豪地慢慢躲进蒙眬的雾霭。挎挎放慢自行车速度;感觉自己就是斜风细雨骑驴入剑门的陆游;可惜现在没有雨。他按“辔”徐行;心中无端地感慨起来:如果哪天下雨;一定要让自己淋个痛快。
挎挎想象着自己和吕三刀在雨中的湖畔散步;他要给她披上唯一的一件塑料雨衣;要在她耳朵边朗诵自己写的爱情诗;来赞美这个斜眼睛的嫂子。美好的诗词寄托了美好的幻想;而美好的幻想不能变成美好的现实。挎挎像厕所里的苍蝇;飞得再远;还是要飞回生他养他又磨他的那块热土。
烟囱冒出黑烟;翻砂车间又忙起来;这个月他们要浇铸130个变速箱壳。挎挎一身汗水一身灰;嘴里进了沙子牙碜碜的。厂里送冰冻酸梅汤来;他用自己的搪瓷饭碗接了一大碗;像灌牛似地猛灌一气;直到肚子里发出咕隆咕隆响声为止。喝多了酸梅汤;汗水里就多了红糖和酸梅的成分;白背心变成了小孩的尿片子;一片片黄渍;黏乎乎地散发着酸臭。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花脚蚊子成群地扑来。这种毒蚊子的基地在厂围墙外面的菜地里;水沟里的黑水滋养得蚊子无比健壮勇猛;大白天都敢空袭。机械厂的800号职工是它们的衣食父母;中国本土的蚊子非常时尚;见了“父母”一律是西方式的亲吻。而吻过的地方出奇的痒;大家恨不能用锉刀在上面使劲地锉才解恨;叮后的包又出奇的大;上面的汗毛孔都跟着放大了好多倍;像新鲜饱满的橘子皮。
一只大花脚蚊子落在挎挎的胳膊上;他耐心等待着。经验告诉他;现在出击还为时太早。那只飞行笨拙的蚊子显然已经吸过血;现在又贪得无厌地翘起了尾巴;头向前低下。蚊子如针管的口器刺入皮肤;动作之利索;如果厂医务室的陈锁财见了;应该汗颜。陈锁财是医务室唯一的医生兼护士;据说他原来在部队当了三个月的卫生员;复员后脱下军装穿上白大褂就成了医生。陈医生打针异常恐怖;动作酷似北方老太太纳鞋底;以致大家谈针色变。陈医生曾经给挎挎打青霉素;本不过敏的挎挎因为过度紧张;竟浑身冷汗;头晕腿软;几乎休克;吓得陈医生手忙脚乱地抢救。花脚麻蚊子针扎得漂亮;挎挎却无暇欣赏;他想起电影《英雄儿女》里的台词:同志们;眼前的靶子就是侵略朝鲜的美帝国主义;我们怎么办?杀、杀、杀!前列腺同志很不幸;他义不容辞地替代了眼前的蚊子。无须刺刀;挎挎露出狰狞的笑;举起右手“啪”的一击;那蚊子就原封不动地牺牲在阵地上;口器还插在皮肤里来不及拔出。捉奸在床;铁证如山;前列腺你妈的也有今天!一脸黑灰的挎挎露出白牙——他获得空前的快感。
在翻砂车间两个月;挎挎眼看着瘦了。他妈妈心里着急;带着挎挎赶到黄书记家;一大兜精心挑选的水果;加上一条“阿诗玛”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又千言万语地说了好多好话。开始黄书记还端着架子嗯嗯啊啊地搪塞;眼看天黑;黄书记的老婆在厨房摔锅打碗;黄书记终于点头;同意让挎挎回到加工车间。
挎挎回到加工车间;第一感觉就是大家对他分外热情。吕三刀尤其热烈扑面;她给挎挎端来一大茶缸冰冻酸梅汤;斜眼里全是风情万种;嘴里连声说:造孽啊;翻砂的活冯大哥都干不了;你个撇撇块头还不掰垮了个鬼的。过来让嫂子瞄哈子看;是滴;是瘦多了。冯大哥递给挎挎一根游泳烟;脸却对着吕三刀:你个巴妈地就晓得心疼儿子伢;是不是嫌老子老了;老子劲还大得很。话音没落;就过去一把将吕三刀抱了起来。吕三刀一声尖叫;脸憋得通红;嗔怒道:放下!个婊子养的跟老娘搞邪的;小心老娘把你的“帐篷”给撅断了它的。听吕三刀提到“帐篷”;冯大哥涨紫了脸;胡须乍起;眼看要跟吕三刀急。魏建设旁边看了;连忙打圆场:算了;冯大哥;秀荣嫂子是和你撩着好玩的。又转移话题:哎;挎挎;晚上我请客隆重欢迎;咱们两个光棍去喝“靠杯酒”去。
隆重的欢迎仪式在机械厂前巷子的小吃摊举行。这里的一条巷子白天还没什么人;一到晚上就灯光辉煌;热闹起来;附近工厂的单身汉经常到这里来喝“靠杯酒”。晚间7:30分;挎挎和魏建设相约而至。宾主落座;老板娘端来几碟小菜摆在竹床上:炒竹叶菜、油炸臭干子、盐水花生米;外加两瓶东湖啤酒。魏建设给挎挎倒了一大盏子啤酒;说:伙计;你个巴妈有板眼(注:本事)呀;听说还是黄书记亲自帮的忙;厂里都闹轰了的。哎;你屋里跟他是么样的关系撒?挎挎夹了块臭干子;放进那张大嘴里嚼着说:鬼的什么关系;要不是我老娘硬要去他家;我这辈子也不会求他个么事。特别是前列腺;他连个李白、杜甫都搞不清白;还跟老子上政治课。魏建设喝了一大口啤酒;连说:是的;是的;个巴妈老子要是当导演;一定让前列腺演个挨枪子的国民党;还要连中十几枪;最后倒在臭水沟里。
两个人喝到半夜;旁边七倒八歪地堆了一大堆啤酒瓶。魏建设口齿含糊地说;挎挎你是不是真的跟吕三刀有什么。挎挎舌根发硬地说;我喜欢她。魏建设说;你个巴妈有板眼啊;玩个会疼人的小嫂子。魏建设没有全说对;在挎挎眼里;女人就是女人;如果喜欢;什么年龄、贫富、身份那些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吕三刀率直朴实;比朱玉梅本色多了;挎挎喜欢那些原汁原味的东西。过端午节;挎挎就爱吃清水粽子;在粽叶的清香里能感觉到无限的诗意:湖边丛生的芦苇和菖蒲在风中摇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粽叶裹着吕三刀丰满的身体;里面是纯净的肉体;挎挎想剥掉外面这层皮太困难了。挎挎眼神迷离;对魏建设说;嫂子?什么嫂子不嫂子的;我喜欢她;我想和她成为夫妻;就这么简单。魏建设笑道;吕三刀的男人是派出所的警察;那是一手味(注:值得自豪和炫耀的地方);你哩?又冒得么板眼;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吕三刀是和你逗散房(注:闹着好玩)哩。挎挎对着啤酒瓶子猛灌一气;斜着眼睛说:魏建设;我不管她怎么对我;我是真心对她。你知道曹操吧;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情愿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对喜欢的女人;我情愿被她骗100遍。魏建设说;你个巴妈真是苕到家了!
回到加工车间后;挎挎变得有点心神不安。往常;他交班后就换了工作服;骑车回家。而自从吕三刀送他酸梅汤喝后;他就粘在车间里;帮吕三刀擦擦车床;扫扫地。那天冯大哥把吕三刀抱起来的时候;挎挎看得真切;吕三刀的衣服被撸了上去;露出半截雪白的肚皮;裤腰还隐隐地显出红色的三角裤。挎挎魂飞魄散。加工车间里没结婚的女孩子还不少;她们胸部平平;纤巧细弱;相对那些体态丰满的少妇来说;20来岁的挎挎似乎更喜欢后一种。
吕三刀在灯下操作车床;一绺黑发垂下;遮住半边脸;显得有几分妖艳和风骚。挎挎盯着吕三刀;又开始了幻想;和以往不同;这次全都是关于性的幻想。他渴望有一次性体验;如果吕三刀愿意;他甚至可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