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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3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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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进挎挎的大嘴;沾在牙根上的葱叶碧绿可鉴;郊区的菜农用大粪把这些绿色植物喂得极肥。上班前;挎挎在工厂附近的小吃摊“过早”(注:吃早饭);他要了碗虾皮紫菜原汤水饺;碗上漂浮着绿色的香葱、黄色的虾皮和紫色的紫菜;他又加了勺红辣椒;吃出满头大汗。挎挎满意地打着饱嗝;掏出两毛钱一包的白金龙香烟;很老练地在“鸡啄米”式的打火机上顿着;然后叼在嘴里;“啪”的一声点燃。然后;挎挎蹁腿骑车进了工厂大门。 
这辆自行车已经骑了十多年;是挎挎的父亲用了20多个工业券在国营商店买的。那天自行车推回来;全家人都很高兴;围着自行车品头论足;挎挎更是心花怒放。没有自行车的时候;他总是借同学张力伟的车骑。挎挎去过张力伟的家;张力伟的父亲是医学院的教授;他家的窗台上养着金鱼;阳台有绿色植物;客厅还有一只硕大的收音机。张力伟打开收音机;一只小灯慢慢发出绿色的光;里面传出很好听的音乐。张力伟家的自行车是外国进口的;上面有很奇怪的商标。张力伟和挎挎很好;但每次借车都反复嘱咐挎挎要仔细。现在有了自己的自行车;挎挎翻箱倒柜找破布;没有合适的;最后偷偷把自己的背心撕了一块。 
自行车很干净;挎挎还是认真地擦车;最后连每根车条都擦了。自行车被挎挎擦得乌黑雪亮;挎挎靠近大梁;照见自己变形的脸;他笑了。挎挎看见自行车笼头上有个商标;商标是个白色的小鸽子;鸽子下面有一排弧形的小字:国营天津第一自行车厂出品。笼头上有个车灯;后轮子有个小摩擦发电机。挎挎把自行车支起来;使劲摇脚蹬;后轮飞转起来;发电机发出嗡嗡的声音。车灯射出一道黄黄的光柱;照在家里那破破的墙上。墙上贴了很多旧报纸;那是爸爸用糨糊贴的。挎挎家的房屋漏;天气很潮;梅雨季节墙上就发霉;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报纸贴上去就好了;挎挎躺在床上;歪头就可以读报纸上的字。从这些旧报纸上;他知道了很多国家大事。知道了很多国家大事后;挎挎进厂当了工人。 
机械厂是灰色的。挎挎进厂;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灰色的、高高的烟囱。那是个水泥砌成的烟囱;直耸在锅炉房的后面。挎挎仰头望去;烟囱里冒着黑烟;飘到高处;和铅灰色的天空融在一起。第二眼看到的是车间的两扇灰色大铁门;上面刷了灰色的油漆;油漆剥落的地方露出斑斑锈迹;还隐约可见“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的红油漆标语。第三眼看到的是车间里灰色的机床;加工车间机床气势恢宏;车、铣、刨、磨、钻、镗;50多台机床;都是灰色的;它们排成一溜;开动起来灯光灿烂、马达轰鸣。挎挎认为;这样到处弄成灰色也不错。因为武汉天很热;工厂树少;热得更无法忍受;大家的脾气就格外的烦躁。灰色的建筑、机床;和蓝色的工作服又给空气里添加了冷色调;使人不那么躁。 
挎挎被分到了加工车间机床组车工二班。 
上班第一天;挎挎在材料室领到了三样东西:背带裤、平光镜和搪瓷碗;这三样从此确定了他的普通地位——车工。车床是机床之母;车工是技术工种;挎挎成为几百万工人阶级的一员;不免有些得意。挎挎穿上了深蓝色细帆布做的背带裤;又戴上一顶蓝色帆布工作帽;还有一双棕色翻毛大皮鞋。看到自己的一身打扮;挎挎笑了;他感觉极好。挎挎挺起胸来;在车间门口那面缺了角的破镜子前照了又照。镜子很旧;已经蒙上一层雾;模模糊糊的人好像在满是蒸汽的澡堂里。但这对具有幻想气质的挎挎来说;丝毫不影响情绪;反而有种历史的沧桑感。此刻的挎挎;确认自己不是1949年参加大罢工的工人领袖;至少也是传递情报的地下工作者。记得上小学时;学校组织看大型史诗歌舞《东方红》;在革命的关键时期;都是由身穿背带裤的工人带领队伍冲在最前面。挎挎又戴上了平光眼镜;把工作帽往上一推;故意留出一绺油黑的头发。但结果并不理想;因为镜子里的工人领袖太学生气了;而学生造反;总是失败;最后还得工人阶级出来收拾残局。 
挎挎摘下眼镜;揣进兜里。他穿上翻毛皮鞋;这是他的第一双皮鞋。小的时候;挎挎只能穿布鞋。上中学的时候;妈妈给挎挎买了双球鞋;他高兴地把鞋放在枕头边;整个晚上都抱着球鞋不停地闻橡胶味道。他羡慕那些穿皮鞋的大人;走在路上卡卡响;神气得不行。现在挎挎穿上了皮鞋;虽然是翻毛的;但足以让他心花怒放。他在水泥路上来回走:妈的;当年日本鬼子松井中队长也不过如此。 
工厂发的搪瓷碗很大;上面洒着绿色的斑点;这又让挎挎高兴和满足。从那些绿色的斑点中;他想到了一只可爱的青蛙。还是在上中学的时候;挎挎翻墙到后面的稻田里玩;突然发现水沟边趴着一只极肥大的青蛙;他悄悄走近;而青蛙一动不动;他有些奇怪;把青蛙捉起来;原来它的白肚皮下面吸了一条大蚂蝗。挎挎弄掉蚂蝗;回家把青蛙剥了皮;清水煮了煮;沾了酱油吃。那滋味美得匪夷所思;他至今忘不了。碗大;这也让挎挎很高兴;因为可以把辣椒炒鸡蛋或是腌菜烧肉劈头盖在米饭上;打一个菜可以下半斤米饭。必须说明;这种香喷喷的“盖浇饭”是工人阶级的伟大发明;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深受大家欢迎。 



中午时分;挎挎捧着“铁饭碗”站在食堂窗口排队;筷子、勺子敲打饭碗的声音响成一片;那声势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窗口打开个缝;里面挤出一句标准的汉骂:敲、敲、敲你姆妈的鬼。骂归骂;饭菜还是一份份地递出来;食堂的大师傅不是苕(注:傻)货;他知道;耽误了吃饭;那些玩机器的“师傅”可不是好惹的。食堂里的长凳桌子非常结实;是用钢筋和角铁焊成的;大伙坐在长条凳子上;呼啦呼啦吃得津津有味。 
工厂里的伙计说的都是“汉腔”。京戏里须生的韵白一不留神就玩两句地道的“汉腔”;让一口普通话的挎挎感到了空前的意外。厂里“土著”的伙计们并不引以为荣;反而觉得挎挎的“弯管子”普通话代表了官方语言。挎挎刚一开口;伙计们就憋着嗓子认真学习:呦;还是白(北)京人咧。这让挎挎特殊起来;挎挎不乐意这样。挎挎下决心;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好湖北楚国这门“外语”;和工人阶级打成一片。挎挎不是很笨;没有几天;他首先学会了自卫反击的关键用语:个巴妈;要么样撒——这相当普通话里的国骂:他妈的;你要怎么样。一个月后;老家北方的挎挎;一口“汉腔”说得炉火纯青;很让伙计们另眼相看。 
挎挎的师傅叫冯存喜;是退伍军人。冯存喜三十冒头;中等个头;一脸胡须;还疙里疙瘩的;像四五十岁的人。大家照顾他的情绪;没有叫他“冯大叔”;仍然叫他“冯大哥”。冯大哥还有个仅在男性内部传播的外号;叫“帐篷”;是开刨床的魏建设给起的。冯大哥有副极大极长的阳具;夏天酷热;中午休息;冯大哥只穿条短裤躺在长条凳子上睡觉。随着鼾声起伏;他的下面就会高高凸起;梦中的冯大哥正和情人交欢;可很难确定他的梦中情人是谁。巨大的铁皮电扇吹过;军用绿裤衩呼啦啦飘扬;如同电影《南征北战》里张军长在凤凰山下的帐篷;又像《创业》里1201石油钻井架。不同的是;冯大哥的“钻杆”还没找到新的油田。一年前;冯大哥的老婆跟他离了婚。大家猜测;是因为他的“家伙”大;欲望高;这样还能忍耐;最不能忍耐的是;冯大哥喝醉了还要打老婆。老婆可以姑息他的性暴力;但无法忍受他铁一样的拳头;只好挂起了永久免战牌。于是冯大哥看中了车间角落里装锯末的麻袋包;他把它当成体态丰满而富有弹性的爱人。这也是挎挎看到的。那是个周末;大家都提前下班;挎挎打扫完车床;回到宿舍;突然想起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忘在工具柜里。他又回到车间;车间里空荡荡的;挎挎突然听到喘息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悄悄走过去;蒙眬中看到一个人正在趴在麻袋包上一起一伏;同时发出快活地低声呻吟:荷花、荷花。挎挎看得呆了;那正是自己的师傅冯大哥。 
挎挎疑惑不解;荷花是谁? 
冯大哥开的车床有“三最”:资格最老、功率最大、加工的零件最长。挎挎曾经认真研究车床上掉了漆的金属铭牌;上面的一排繁体字让他肃然起敬:沈阳国营第一机床厂制造——1955年;比自己的年龄还大。冯大哥加工的零件是碗口粗的传动轴;足有2米长;上三角卡盘时要师徒两人一起抬才行。有一天;冯大哥带着挎挎车了20根传动轴;上下抬了40次;一根轴净重70公斤;40根就是2800公斤。晚上洗澡;挎挎胳膊举不起来;肥皂也拿不住。开磨床的曾宪桥喜欢和冯大哥开玩笑;说:这玩意只有你干最合适;家伙大力气也大。冯大哥听了;总是一句老话等着:去叫你姐姐来。曾宪桥顿时蔫了。 
挎挎又疑惑了;家伙大力气大;跟曾宪桥的姐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事;冯大哥总是叫挎挎跑腿;如到工具室借百分表、到锅炉房打开水。唯独到材料室领材料是他自己去;而且一天要跑几趟。曾宪桥的姐姐曾荷花是厂材料室的材料员;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人长得白净丰满;是机械厂公认的“一枝花”。月初;冯大哥去材料室;要领一个月的砂纸和棉纱。他恐怕一个人拿不了;就喊上了挎挎。挎挎跟着冯大哥来到材料室;曾荷花让冯大哥签了字;弯下腰去找砂布。挎挎看见冯大哥掂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望;也就顺了他的眼光看去;发现曾荷花褂子里面没有戴乳罩;胸前晃动着一对肥硕的乳房。他突然明白了;冯大哥为什么一天几次地跑材料室;为什么趴在麻袋上喊“荷花”。装满锯末的麻袋虽然没有曾荷花柔软;但绝对俯首帖耳;任凭冯大哥随时蹂躏和宰割。 
开车床必须集中精力;不能胡思乱想;而挎挎天生就喜欢胡思乱想。挎挎从“荷花”的肚子里掏出锯末;撒在车床周围。这样;皮鞋踩在上面就不会因油腻而打滑。挎挎上好刀具;夹紧传动轴;顶上活动顶锥;调整着大拖板和中拖板的距离;把齿轮变速档挂在500转/时上;一提手柄;车床发出沉闷的声音启动起来。传动轴在灯光下旋转;硬质合金刀具吃进轴身;长长的铁屑从合金刀具锋利的牙齿缝里挣脱出来;闪着银光;冒着热气;在挎挎的脚下卷曲、流淌;慢慢又变成湛蓝色的飘带。他不眨眼地盯着傻想:飘带飞舞;变成雪地滑道;雪橇划过;雪粉飞扬。少剑波的小分队在林海雪原里穿行;其中一个红色的影子格外热眼;那是卫生员小白鸽。挎挎的性启蒙教材有两本:一是《赤脚医生手册》;它让他知道了女性生理结构;并成为手淫附件的首选;一是《林海雪原》;少剑波在威虎山窝棚里偷看小白鸽的脚丫;那一节让挎挎心猿意马。 
“个把妈眼睛不想要了;戴上眼镜!”冯大哥对挎挎吼着。 
挎挎从白雪飞舞的威虎山回到了充满机油味的车间。冯大哥是对的;戴眼镜是必要的。车工不戴眼镜;好比战士不戴钢盔。要知道;车零件、特别是车铸铁零件时;摄氏五六百度的铁屑飞溅;飞到身上就是一串烫伤的伤疤;飞到眼睛里就成了不会拉二胡的阿炳。挎挎车法兰盘的时候;一不留神;一片铁屑从他的领口钻进前胸;烫得他肌肉痉挛。好在挎挎幻想水平高;闻着皮肤烧焦的气味;他想到了红烧猪蹄。家里买来猪蹄;爸爸用烧红的铁钎在白生生的猪蹄上烫毛;那味道和伤疤与自己身上的完全一致。挎挎学徒不到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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