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08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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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武装部长问大队书记,证人呢?大队书记指着旁边糠糠颤的金眼说,就是他。公社武装部长对金眼说,你同我们走一趟。金眼说,我就不去了,明天我还要上工。公社武装部长冷笑了。把屁股上的那块铁掏出来,朝桌上一拍,说,我看你敢不去?金眼的汗就下来了。金眼的婆娘哭着说,人嘞,叫你去你就去。有什么说什么,听见吗?
一垸的人惊得一夜没睡。金蝉的全家,哭得天昏地暗。
天昏地暗也没有用,公社武装部长,将金蝉带到公社院子里一间关人的屋子里,让金眼也进了屋,叫两个武装民兵在外面守着。公社武装部长叫司务长起来发电,发电机响了起来,屋 子里的电灯亮了,由于瓦数小,那灯像一只红肿了的眼睛,公社武装部长连夜亲自审问金蝉。金眼站在审问的桌子旁边。
关人的屋子中挂着伟像,伟像下面写着八个红色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公社武装部长坐在桌子前,桌子上铺着纸,一支笔放在纸上,上面是武装部长的手。公社武装部长吼,跪下。金蝉一阵哆嗦,跪下了。公社武装部长对金蝉说,政策你晓得不?金蝉说,晓得。公社武装部长说,晓得什么?说。金蝉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公社武装部长说,晓得就好。
公社武装部长问,姓名?金蝉说,金蝉。公社武装部长拿起笔朝纸上写。公社武装部长不会写蝉字。问,什么蝉?跪在地上的金蝉说,金蝉蜕壳的蝉。公社武装部长还是不会写。金眼就拿笔在金字后面写了个蝉字。公社武装部长拿着纸对着灯看那个蝉字,说,金蝉,金蝉脱壳,我看你这回怎么脱壳。
公社武装部长问,成份?跨在地上的金蝉说,三代贫农。公社武装部长问,什么?金蝉说,三代贫农。公社武装部长问,是吗?旁边的金眼说,错不了,三代贫农。三代之前,我与他共一个祖人。公社武装部长不问其内容了。公社武装部长对于全公社的人都熟,照填。公社武装部长填完了,问,金蝉,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金蝉说,我失错。公社武装部长问,从实招来,你说了什么?金蝉说,我不敢再说了。公社武装部长说,我叫你说!金蝉说,我不能再说,我再说就是犯二遍罪。部长你都晓得了,你就朝纸上写吧。公社武装部长就直接朝纸上写。写时间地点,事情的经过,金蝉说的话。写完公社武装部长看了一遍,将纸递给金蝉自己看。公社武装部长指着纸上的“那也罢”,对金蝉说,这是你说的吗?金蝉说,是我失错说的。公社武装部长问金眼,是你亲耳听他说的吗?金眼说,是我亲耳听他说的。公社部长就叫证人金眼签字,叫金蝉按手印。搞完了,公社武装部长问金蝉,你家真的三代贫农?金蝉说,真的三代贫农。公社武装部长说,三代贫农也说这话?蹲在地上的金蝉一哭,说,部长,我失错说了。公社武装部长说,那你现行反革命就铁定了。金蝉就哭了一声娘。公社武装部长说,哭娘也没用。金眼问,判不判得了?公社武装部长说,难说,一句话判死刑的有。金蝉说,我家三代贫农。公社武装部长说,三代贫农,可以判不了死刑,最少八年。
金眼就抱着金蝉一哭,说,四哥,是我害了你。金蝉说,这时候还有什么哭头?我失错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公社武装部长对金眼说,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金眼说,部长,能不能他判四年我判四年。公社武装部长说,你以为法律是儿戏?回去吧,叫他的家人送被子来。
金眼说,部长,求你跟上面说少判两年。公社武装部长摇着头说,我就想不通,三代贫农为什么说得出这话来?
金眼就哭着回去了。公社武装部长叫人锁了门,叫两个民兵守着,回到办公室给县民兵指挥部摇电话。
门锁着,发电机响了一会儿,不响了。不响了,电就停了,灯就熄了,屋子一片漆黑。金蝉五花大绑着,双膝落地,就墙根蹲到角落,靠着。夜朝深里静,金蝉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说出那话来。金蝉想,说吃不饱饭吧,又不是他一家,他家算是好的,儿都大了,工分粮比别的人家多,不说餐餐吃饭,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他人勤快,瞒着人种点自留地,瓜菜基本做到了,别的人家闲时一天吃两餐,他家一年四季都吃三餐。金蝉想,说儿找不到媳妇吧,又不是他一家的儿找不到媳妇,他家的儿经常还有媒人上门做媒,成份不好的人家连媒人都不上门,有媒人上门和没媒人上门就是大不相同,再说他的儿可以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呀,办法还是有的。主要是他想不通,总以为儿上门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不好,这能怪谁,要怪,就怪他自己。还有,他有选举权呀,叫举手时,他举手,大队书记数手,还不能数掉他。开批斗会,他能上台斗人。那一次书记不是叫他上台斗岗背垸四类份子二斋公,解放前他父亲是二斋公家的长工,斗着斗着,他气来了,还不是打了二斋公一嘴巴,二斋公还不是干瞪眼望着,活受着。金蝉怎么也想不通他那时候为什么说出那话来。他的确对不住老人家,若不是解放了,他说不定还是二斋公家的长工。
夜静静的。金蝉越想越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出那话来。金蝉的手绑麻了。金蝉想活动活动,一活动,发现绳子松了。金蝉才知道两个民兵看起来绑得紧,原来留了活结的。金蝉心里很感动,发现这些人很对得住他,很有人情味。所有的人都对得住他,就是公社的武装部长也很有人情味,开始凶,后来听说他家三代贫农,也很有人情味。金蝉哭了,哭得一耸耸的。金蝉哭得心都痛了,那痛是彻心透骨的痛。他老人家对得住他,所有的人都对得住他,就是他金蝉对不住人了。金蝉哭得浑身汗透,哭得全身棉花一样的软。
金蝉说,金蝉呀,金蝉,你鬼打糊了,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你金蝉说的吗?是你金蝉说的。你不会说“那么了”吗?但你却说“那也罢”。看来现行反革命是躲不脱了。金蝉思来想去,想不通。
金蝉叹了一口长气,在劫难逃呀,也罢——!
手中的绳子现成的。金蝉五脏俱焚,就想死,一了百了。金蝉将手中的绳朝窗子上一抛,那绳竟像活蛇,缠在窗棂上了。金蝉又长叹一口气。说,看来我的阳寿到了,金蝉将绳子打了一个死结,将头套进死结里。夜风从窗子朝里灌,金蝉打了一个哆嗦。金蝉想,他不能这样死。这样个死法传出去,是畏罪自杀。他金蝉死也死个样子出来,让众人明白他是痛心死的。
在那个漆黑的夜里,金蝉就将双脚吊在窗棂上,脚朝上,头朝下,吊着。天亮时,金蝉五脏俱损,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过了不久,金蝉就平反了。金蝉的儿们找到公社武装部长,要钱。别的人平反了,都发钱。他的父也是平反,当然也要发钱。公社武装部长为难了,说,你的父既不是干部,也不是右派,生前是个社员,没有发钱的政策。金蝉的儿们一哭,说,那我父不是白死了?公社武装部长从口袋里掏出十八元钱出来,对金蝉的儿们说,这样吧,这是我的工资,你们拿去放两场电影热闹热闹。那时候八点七五毫米的机子,一场电影九元钱。
白幕布架在河滩上,一河两岸的人都来看电影。公社武装部长亲自到场为金蝉平反。放映之前,公社武装部长捏着话筒说,大家听好,再也不能说金蝉现行反革命了。我重复一遍,再也不能说金蝉是现行反革命,听见没有?众人齐声说,听见了!公社武装部长说,现在放映!
于是就放映。两场电影,先放的一场是《平原游击队》,河边的人看了许多遍,对情节熟得很。头缠白毛巾的敲梆人出来了,敲着梆喊,平安无事??——!其实那个敲梆人是给游击队报信的。喊平安无事,恰恰有事。众人指着白幕布笑痛肚子,说,看,出来了,出来了——!
四野风和,风生风动。
河滩上空的月亮,很好很好,天上一片银,地下一片白。
责任编辑维佳
陈州笔记
■ 孙方友
画 谜
一篮桃是一女人的绰号,女人姓篮,叫篮一桃,由于长得漂亮,人称一篮桃。外号一篮桃的女人是陈州城北大户人家白复然的三房,白家人都称她为“三娘”。白家在城里有两处宅院,白复然死前卖了一处,眼下只剩下三娘住的一处。三娘是西安人,信基督,住不惯乡间,自从她来到白家之后就一直住在城里,就像现在有钱人包二奶一样,事实上当初白复然买这座宅院时有很大成份是为看一篮桃的。
一篮桃一生不开怀,但非常喜欢孩子。十多年前,她在英国人办的育婴堂里抱了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屏。屏虽然比白复然亲生儿子白光小十多岁,但由于白复然就白光一个儿子,所以屏就成了二少爷。白二少爷一直在城里上学,每年暑假或春节方回白楼住几天。白屏喜爱绘画,他的启蒙老师是教堂里的神甫萨洛特。通过萨洛特,白屏正准备出国深造,不想白复然被人杀害,由白光掌管了家业。白光的母亲是大太太,大太太一直不喜欢白三娘,原因是白三娘长得太好看,所以就产生了极其仇恨的嫉妒心,因而白光一掌握大权,就根据母亲的指示断了白三娘母子的给养。为此,篮一桃曾几度回城北老家,向白光母子提出抗议,怎奈府内上上下下都听白光母子的,最终也没取得胜利,万般无奈,只好悻悻地返回陈州。
白复然被人杀害的那一年,一篮桃才三十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为儿子能出国深造,她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卖掉旧宅;二是出嫁为别人妇。不想她把此心思向儿子一说,屏却不同意。当时的屏才十五岁,但已懂得不少世事。他对母亲说这两条路都不好,最好的一条是我不出国了,咱母子二人靠自己养活自己,明天我就上街给人画像。
第二天,白屏果真不食言,背着画夹上了街,在一个拐角处,先挂出自己画的素描,然后开始给人画像。白屏挂出的两张素描中,有一张是自己母亲的,由于画得漂亮,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可是,看画的虽然不少,但画像的人却寥寥无几,等了一个上午,也没一个人让他画像。白屏就觉得很泄气,心想这自食其力并不是一句话。
不想这时候,却有一个提出要买篮一桃的那张素描像。白屏抬眼看去,那人年近半百,长的样子非常丑陋。白屏第一感觉就觉得漂亮母亲的画像若落到这种人手中简直是对母亲的一种亵渎。但为了生存,白屏还是咬咬牙问他愿意掏多少钱。那人说愿掏三块大洋。白屏一想一块大洋已不是个小数目,就答应了他。不料正欲一手交钱一手交画之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穿着富贵的小姐。那小姐望着屏,说自己愿掏五块大洋买那张素描。白屏见有人愿多出两块大洋,自然愿意多卖钱。那丑男人一听有人与自己相争,便黑了脸问白屏说我们已经成交你为何变卦儿?还未等白屏说话,那阔小姐替白屏解围说:“这位先生,你如果真是想要这张画,可以加钱嘛!”那丑男人说:“那好吧,我出六块大洋!”不料他话刚落音,那阔小姐就叫上价:“我出十块!”丑男人像是被激怒了,放大了声音说:“我出十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