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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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扯掉头发大声狂叫。但我咬紧牙关,双手插在口 袋里,因为我要死的坚强。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来叫我,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小房 间,这房间充满了雪茄烟的气味,而且闷热得很。两个军官 坐在椅子上抽烟,膝上放着一些文件。
“你是伊比达吗?” “是。”
“雷蒙·葛里斯在哪里。” “我不知道。”
问我的这个人是个矮子。他那眼镜后面的眼睛露出凶光。 他对我说:“到这里来。”
我走过去。他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瞪着我看,好象 要把我看得无地容身似的。同时,他使尽全力捏着我的胳臂 筋。他并不想伤害我,只是想耍耍而已:他想摆布我,他还 想使我闻闻他口中的臭气。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差不多要 笑出来。想吓唬一个将要死的人是很费事及无效的。他猛力 地把我推开,然后又坐下去。他说:“不是你的命,就是他的 命。要是你告诉我们他藏在哪里,我们就饶了你的命。”
这两个带着马鞭穿着马靴的家伙,总有一天也要死的。比 我晚一点,但是不会晚得太久。现在他们却忙着在那堆皱褶 的文件上寻找人名,他们追索着他人,然后拘捕或枪决他们; 他们在西班牙的将来以及其他的事情上,都有他们的看法。他 们那狭小的活动在我看来是可厌而好笑的;我觉得他们都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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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了。 那小矮个子还一直盯着我,一边拿着马鞭抽着他的马靴。 他那一切的举动都是有用心的,为使他看来象一个凶猛的野 兽。
“怎么样?你懂了吗?”
我不知道雷蒙在哪里,我回答说。“我想他在马德里。” 那一个军官懒洋洋地举起他苍白的手。这种懒洋洋的样 子也是做作出来的。我看穿他们的这一套小花样,我很奇怪 还有人会把这些耍得自鸣得意。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去考虑,”他慢吞吞地说。“把他带到 洗衣间去,十五分钟之后带回来。如果他还不招,马上就枪 毙他。”
他们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事:我在等待中过了一夜;然后, 当他们枪毙汤姆和璜时,他们又让我在地窖里等了一小时,而 现在他们又把我锁在洗衣间;他们一定在前一夜就预备好了 这一手。他们想,一个人的神经终究会疲乏的,那时我就可 以任他们摆布了。
他们可想错了。在洗衣间,我感到很虚弱,我就坐在一 张凳子上,开始思索起来。并不是考虑他们的提议。当然我 知道在哪里,他正躲在他的表兄弟家里,离城有四公里。我 也知道我不会说出他躲藏的地方,除非他们用刑逼我 (可是 他们好象并没有想到用这种方法)。这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的。 我不再留意这些事。只是我倒想了解我的行为的理由。我宁 可死,也不愿出卖葛里斯。为什么?我已经不再喜欢雷蒙· 葛里斯了。我对他的友情,和我对康恰的爱以及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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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欲望,已经在今天天亮以前,一起消失了。当然我还是尊 重他:他很坚强。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愿意替他去 死;他的生命并不比我的更有价值;在死亡面前,任何生命 都没有价值了。他们把一个人推到墙边,开枪射击,一直到 他死去,无论是我,是葛里斯,或是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 不同。我知道,对于西班牙,他比我有用,可是现在我也管 不得什么西班牙和无政府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然而我在这 里,我可以遗弃葛里斯来救我自己的命,但我不愿这样做。我 觉得有点滑稽;这是固执。我想,“我必须固执!”一种莫名 的快感侵占了我。
他们来提我,把我带回那个军官面前。一只老鼠从我的 脚下窜出去,我觉得满好玩儿的。我转过来对其中的一个政 工军官说:“你看到那只老鼠吗?”
他不回话。他是阴沉沉的,摆着严肃的面孔。我很想笑, 但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我一旦笑出来就收不住了。那个政 工留了一把胡子。我还对他说:“你该刮胡子了,傻瓜。”我 觉得他让胡子长满了一脸,样子很可笑。他顺脚踢了我一下, 我就闭嘴了。
“喂,”那矮胖的军官说:“你想通了吗?”
我好奇地望望他,好象他们是稀有的昆虫似的。我告诉 他们,“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躲在墓地里,不是在地下藏骨所 就是在坟场工人的小屋子里。”
这是开玩笑的。我要看到他们站起来,绑上腰带,匆忙 地发命令。
他们跳了起来。“走!毛利斯,你去罗贝斯中尉那里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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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十五个士兵。”那矮胖子说:“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就让 你走,要是你跟我们开玩笑,我就要你的命。”
他们在慌乱中走了,我却平静地在那几个政工的看守下 等候着。我一想到他们搜索时的那种表情,我就想笑。我感 到自己昏乱而狡猾。我想象他们把墓石一块块地抬起来,然 后又把藏骨所的门一个个地打开。我想象这种情景,好象自 己是另外的一个人;我这死囚却成了主角,这些留着胡须的 政工,和这些在坟墓间奔跑着的穿制服的军人;这一切都富 有戏剧性。一个半小时以后,那小矮胖子一个人回来了。我 想他要下命令枪决我。其他的人一定还留在墓地里。
他看着我,脸上却没有一丝受愚弄的表情。“把他带到大 院子里去,和那些人放在一起,”他说。“等到军事演习过后, 法庭会决定他的命运。”
“那么他们不……不枪毙我了?……” “现在不了,以后的事,不管我的。”
我仍然不明白,我问说:“但是为什么……?” 他耸耸肩,并不回答,于是士兵就把我带走。在大院子 里,有一百来个囚徒,女人,小孩,和几个老年人。我开始 绕着中间的那块草地走,我感到迷糊。中午,他们让我们在 餐厅吃饭。有二、三个人问着我。我一定认识他们,但是我 没有回话;甚至干我还不知道我在那里。
傍晚,他们又送了十来个新囚徒到院子里来,我认得加 西亚,他是个烘面包的师傅。他说,“你运气真好,没想到你 还活着。”
“他们判了我死刑,”我说,“然而他们又改变主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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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在下午两点钟时逮住我的。”加西亚告诉我。 “为什么?”加西亚并没有从事于政治活动。
“我不知道,”他说。“他们把所有想法不一样的人都抓起 来。”他放低声音说,“他们逮住了葛里斯。”
“我抖了起来。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他变傻了。他在星期二离开了他表兄弟家, 因为他们发生了争论。很多人要留藏他,但他不愿麻烦别人。 他说,‘我想躲到伊比达家,但是他们都被捕了,所以我就躲 到墓地里去’。”
“到墓地里去?”
一切东西都在旋转着,我发觉自己坐在地上:我笑得这 么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
(二)“自我蒙骗”
1.
1 ·自·我·蒙·骗·和·撒·谎 人类不仅是诸负元 ① 由之向世界显露的存在物(being), 并且能够在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上采取否定性的 (negative) 态度。在导论上我们曾界定意识为“一种存在物,它的本性 乃是去质询其本身的存在,这个存在包含着一种异于它自己 本身的存在。”现在我们已经审查过“质询”的意义,因之我
① Négatités,沙特用语,意指那些掺合着负面性与正面性的人类经验,如 缺如,改变,他人,厌拒,懊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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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以代以这样的公式:“意识是一种存在物,它的本性是去 意识它自己的是之非是。”譬如说:用某种禁止或否决的方式, 人类可以把一项未来的超越否决。然而,这种否决,是无法 核定证明的。我的意识并未被限定只去思考一项负元。它在 自己的本质中,将自己建立为对某种可能性之灭除,而这种 可能性又可能是其他人类实体将之做为它的可能性而加以投 射的。为了这种原因,世界上必然产生出一种“否”(Not); 奴隶对主人的第一项认识,就是把他视为“否”,一个想逃跑 的囚犯,看到监视他的狱卒时所感到的也是同样情况。甚至 有些人 (譬如看门人,工头,守狱)的社会实在性就独特地 是这种否,他们从生到死,在世界上就仅是做为一个否。另 外某些人,为了将这个否做为他们主体一部分,就把他们的 人格建立为一种永久的否定。这乃是席勒 (Scheler)所称之 为“恼怒的人”的意义与作用—— 恼怒的人,实质上,即是 否。然而仍旧有更为微妙的一些行为,对它们的描绘,可以 引导我们更深远地进入意识的内里。讽刺即是其中之一。在 讽刺之中,讽刺者消除他在同一行为中所确立的东西;他让 我们相信以便不相信;他用肯定来否定,用否定来肯定;他 创造一个正面性的东西,然而这个正面性的东西除却它的否 定之外什么也不是。如此一种对于自我的否定态度,使我们 可以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对于一个有可能性否定其自身的人, 其天性我们究竟应该怎么说呢?然而,普遍地讨论“自我否 定 态度是离题的,可列入这个标题之下的行为种类过于分 歧多端,我们只能试图守住它们的抽象形式。我们最好能选 择并审查一个已经被确定的态度,它对于人性实况具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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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并且它具有如此性质,就是,意识不但不把它的否定 向外面导引,反而转向它自己。这一种态度,在我看来,就 是自我蒙骗 (mauvaise foi)。
人们时常把这种态度同欺诈混为一谈。我们说某人显示 出自我蒙骗的征记,或说他对自己谎骗,犹似这两者毫无区 别。我们会很甘愿承认自我蒙骗就是一种对自己的谎骗—— 而我们仅将自欺及欺人加以区别。谎骗是一种否定态度,这 是我们都会同意的。然而这个否定并不是朝向意识自身;它 仅是标向超越。谎骗的本质,意含谎骗者实际上完全具有它 所隐瞒之物的真象。一个人对于他自己所不知的事物不会谎 骗;当他散播一项错误,而他自己是这项错误的受骗人之际, 他并非在谎骗;当他自己把事物弄错之际他并不是在谎骗。谎 骗是一种愚弄性的意识,在谎骗者自身之内肯定着事物的真 象,在语言上却否定它,并且否认这种否定。这种双重否定 态度是立足于超越;它所表白的事实是超越的,因为它不存 在,而第一重否定乃是立足于真象;这即是说,立足于一种 特殊形态的超越。相应于自己对事物之真象之肯定,我所使 之发生的内在否定,乃是立足于言辞;即是说,立足于世界 上的一种事素(event)。更且,谎骗者的内在意向是肯定性的; 它可以作为判断的对象。谎骗者意图欺骗,并且不想向自己 隐瞒这种意图,也不掩饰意识的半透明性;相反地,当须决 定从属行为的时候,还要求助于它。对所有的态度,他显然 用着一种校准控制。至于他夸示诉说真象的意图 (“我绝不 想欺骗你,这是真的!我发誓!”)—— 这一切,当然,只是 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