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4年第09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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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两委合一相比,一样重要。
还有一个问题:转型过程中的磨擦的确导致基层社会公共产品的供应发生一些问题。很明显,村委会主任要解决一些公共物品、基础设施的问题,但如果党支部书记不叫你们搞就谁也搞不成。转型时期的公共物品供应搞不好,会给人提供了一个村民自治就搞坏了的口实,所以这个问题也是很值得研究的。
秦 晖(清华大学教授):
这套书抓住了当前农村改革甚至包括中国改革的一个核心。如果说一开始,承包制也好,家庭农场也好,包括乡镇企业也好,这些都是经济领域的事情,到了现在,越来越发现中国问题的核心还是政治问题、治理问题。实际上不光是现在,传统中国也一直是这样。
以前我们讲中国传统社会的时候,老是强调经济上的因素,比如说,地主和农民,租佃关系,现在看起来,这种研究模式根本上整个就是失败的,因为中国传统时代的这些农民问题,就根本而言不是地主与农民之间的问题,而纯粹是农民与国家之间的问题。历次农民起义从来就是官逼民反,没有听说主逼佃反的。我觉得到了现在也还是这样。中国农村如果说存在着经济问题,也都是和政治有关的,就如刚才提到的土地所有制这个问题。
实际上,土地所有制问题本身抛开政治层面是没法谈的,因为土地有个区位不可转移,垄断这样一种性质。在最讲究私有制的国家中,对地权的国家干预也还是比对一般的财团的干预要大得多,包括美国这样一些国家都是如此。比如说有一种制度,全部把土地都给了你,但是绝对不允许交易。其实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很多人有这种主张。那么,这种主张到底叫作私有制还是叫作国有制呢?怎样讲的人都有。所以怎样称呼这个事情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我说如果这个私有制有一定问题的话,可能主要就是它在国土整治这个意义上会造成一些不便。但是实际上很奇怪的是,关于土地国有制和土地私有制这个问题,如果从经济意义上讲,赞成和反对好像理由都是一样的。都是说土地私有制以后会造成土地集中,或者说叫作土地兼并,只不过双方对这个事实的价值判断不同。比如赞成的就说,这样一来,小农过分细碎化无效率的问题就解决了,会出现所谓的经济的大农场;反对的人就说,你看不得了,发生土地兼并,那很快无地农民多了,就会造成农民战争之类的问题。其实,从历史到现实看,从中国到外国看,仅仅由于土地交易而造成经济领域很大的变化,老实说我不相信。我不认为假如中国农民非农就业的渠道没有非常大的突破的话,不管是私有还是国有,农业的形态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你不要以为土地一交给农民,农民马上就会把它卖掉,老实说农民不见得比我们这些上面的人更鼠目寸光,更不知道他们自己的利益所在。所以好多人都以为我们比农民聪明,土地交给农民,农民就会为了赌博,为了喝酒把它卖了,好像只有当官的最懂得农民应该怎么使用土地似的。
实际上,农民没有就业门路的话,私有也好,公有也好,土地交易量并不会太大。我曾在山东做过一次调查,就是在正常情况下,土地平均周转一次的周期是三百多年,也根本没有我们讲的那样大。但是,土地私有制有什么好处呢?我觉得最大的好处只有一个,就是当官的征地困难了。这个问题就很重要,现在地权没有给农民,我们已经有三千到五千万无地农民了。无地农民是怎样产生的呢,不都是因为圈地运动产生的吗?我觉得搞这个“圈地运动”式的治理,简直在现有体制下是没有办法的。我们现在不断的讲土地征地要从严审批什么的,你能严到什么地步上呢?最严就是 1997年到1998年,那个时候由于反应太大,中央曾经出台过一个政策,干脆就冻结两年,就是所有的耕地非农使用一律停止。因为考虑到审批不能解决问题,就干脆“一刀切”,一律冻结。但实际上在1997、1998,所谓冻结的这两年,中国农村耕地被“圈占”的面积还是在放松,政府后来觉得这个冻结其实也没多少效果,到了1999年又放开了。一刀切下定的命令都不能解决问题,要说如何仔细的审批,能有用吗?所以我说,土地私有制有没有缺点?有很大的缺点,也许到以后这个土地私有制是不是适用可以讨论。
普列汉诺夫是个马克思主义者,是个社会主义者,当然是反对私有制的,他有一句话很精彩,他说在一个警察国家如果搞土地国家所有制,那就将断送我们俄国两百多年来近代化的一切成就,使俄国回到亚细亚形态去。他说这个亚细亚形态就是在古代俄罗斯一直存在的,就是土地与人民都是国家的财产。他讲得很清楚,这个事情实际上是和治理体制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在警察国家搞土地国有制非常之危险。当然我们国家是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但是现在我们大家在讨论村民自治等等,可见,人民当家作主这个具体的机制实际上还是远远的没有理顺。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就是讨论纯粹的所谓经济制度,包括所有制在内,恐怕都不能回避这个因素的。
再一个就是徐勇讲到的民粹主义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很严重。民粹主义和平民立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中国现在民粹主义非常之严重非常之危险,但平民立场并不见得是很厉害的。民粹主义者一个最大的理论就是他认为老百姓是愚昧的,需要我来为民作主。比如,有一位也是以替农民说话为名的朋友(本身也是我的朋友)讲过,农民根本不懂得珍惜土地,只有我们当官的才懂得,我们把土地一交给农民,农民就拿去换酒喝了,就拿土地去赌博了,很快把土地就弄掉了。另外有几位讲农村问题的朋友,最近特别强调所谓的交易费用问题——其实它本来也是个经济学问题。这个交易费问题到了中国语境中变成了什么呢?比如有好几位朋友都讲过,说国家和小农打交道有一个交易费用太大的问题,尤其是地权如果交给了农民,那么交易费用当然就更大了。后来我就说,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比如说,江西前几年有一个圈地事件,大家知道有一个公司和那个镇领导达成了一个协议,结果镇领导一下子把全镇70%多的土地(五万多亩)都给了那个公司。名义上是租,但是地租都抵扣了农民所谓的各种负担了,农民失去了土地没有任何所得。那么农民就闹,闹的结果就是镇领导就在这个地方设了个派出所来解决这个事情,后来这个事情闹到中央,连“焦点访谈”都播了,以后我认为这个事情好像就解决了。谁知过了一年之后,我在《中国民兵》杂志上看到一则报道,说是广东省共产党员某某率领了一帮以青年民兵为骨干的什么人,转战千里,承包了鄱阳湖万亩土地搞什么规模经营,受到了两地的领导的高度支持,等等。过了几天,大概就是半年前,我又看了一下镇政府的网站,那个招商网站,里面又有一大堆什么,有三千亩土地要招商,搞一个花卉基地;有四千亩土地要搞一个水禽养殖场,等等。我心想,从这个角度讲,土地现在归当官的管,的确是没有什么交易费用。你设想,一家公司如果和一家一户小浓打交道去购买这五万亩土地,显然是非常之困难的。但是农民的交易权被剥夺了,所有的交易权都集中在当官的手里,当然这个费用就没有了。可是,这是我们在经济学上讲交易费用的本来意义吗?当这然是胡说了。
为什么生产力要素的所有者不单独去进行交易,而要借助企业这样一个组织呢?就是企业这个组织能够最有效地把交易者整合起来,能够解决这个交易费用。如果我们说最能省交易费用的就是奴隶制,那么所有的人都不交易,所有的人都变成奴隶,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够交易,那不就完了吗?这就说明,所谓交易费用本来是在承认人们合理交易权利的基础上去怎么解决交易费用的,绝不能推出一个应该在剥夺人们合理交易权的基础上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结论。如果你真要说小农交易费用太大(我觉得这个问题也确实存在),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他们自己组织起来跟你打交道,那么交易费用不就一下降下来了吗?何况,市场经济国家都用这种自由组织的方式来解决交易费用过大的问题,而偏偏在这个问题上,现在我们的阻力最大。
把交易费用这个经济话题转到中国这个语境中,在中国的特有的治理模式条件下,就变成了一个以剥夺老百姓的交易权力为条件,为当官的节省交易费用这样一个话题,这就是曲解了。但是这种曲解反过来又会给很多人提供所谓的反对新自由主义的一种理由。而且这个理论可以无限地推广。比如说我们一位朋友到了印度一看,觉得我们中国的这个模式确实有优越性。他说印度吸引外资为什么没有中国那么好呢?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印度的资本家跟劳工进行交易的交易费用太高,所谓交易费用太高就是说,印度的工会呀这些太发达,中国就没有这个玩意,中国这些人你要把他捏扁就捏扁,你要把他撑圆就撑圆,当然最简单的说法就是,我不准你交易,那交易费用当然就没有了。他这个说法我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就是后果问题,所以交易费用大不大就要看你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比如说某甲和某乙在一件事情上讨价还价,结果争了半天争不清楚,这个交易费用太大,于是某甲就拔出刀来:我干脆把你抢了,交易费用不就是很小了吗?但是这里头还有个不可预知的问题,就是某乙怎么反应,如果某乙也拔出一把刀来,那么恐怕这个交易费用就还得加上利息了。所以这个事情我觉得是很难说的。
总而言之,交易费用理论在西方经济学中本身就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任何公民的合理交易权力首先是得到保护的,在这个前提下才有所谓交易费用多少等问题。不论是靠自己还是别人,都不应主张去用那种剥夺公民交易权力的办法来减少交易费用。所以,我觉得在中国问题包括农民问题的解决的确是这样。
土地、交易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治理问题。中国的改革之所以走到一定程度就会碰到一些难以迈过去的坎,其核心可能也在这里。作为学者,我们当然也只有著书立说这样一种功能了,我们都希望我们所做的工作能够有利于这些问题的解决。我觉得西北大学出版社和各位作者在这方面的贡献是非常大的。
李秀潭(中共中央党校研究员):
西北大学出版社在国内外有关机构、团体、部门和专家学者的支持与帮助之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连续编辑出版的三辑《当代中国乡村治理与选举观察研究丛书》,极具政治意义、学术意义、实践意义。可以说这项工作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不仅在中国出版史上,而且在中国政治改革史上显示它独特的价值、作用和意义。大家都知道基层政治改革是现阶段中国政治改革的一个实验场,也是当前唯一的现实选择。中国农村政治改革事关九亿农村人口,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也是最难的一场政治演练。能够为这场世界上规模最大难度最大的政治实验进行探索、进行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