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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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坐在长途客车上，李有财与小苹果在梦中紧紧拥抱了，小苹果趴在李有财的怀里，无所顾忌地喊叫，李有财全身腾空，像一只飞翔的鸟，双腿收紧，胯间喷射出一股热流。　
　　大客车嘎吱一声停住，李有财从梦中醒来。　
　　车门打开，下去两个女人，上来三个黑脸男青年。　
　　李有财把手悄悄伸向胯间，摸着湿乎乎的地方，脸上挂出甜蜜的微笑。　
　　客车继续前进。　
　　李有财闭上眼睛，希望小苹果从美梦中重现。　
　　这时，一声粗涩的惊叫响起，李有财睁开眼睛，循声搜寻。二叔捅一下他的腰，眼睛翻几下，死死地瞪住他。李有财更加好奇，他没有看清嚷叫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发现二叔脸色铁青，呼吸急促。　
　　发财了，中奖了，对面座位的一个黑脸小伙子，正举着一个小小的可乐罐嚷叫。　
　　二叔假装拉鞋子，弯下腰，头抵到李有财胸口，压低声音骂道，鸡巴名堂！早就老掉牙了，不要理他。　
　　李有财朝嚷叫的人看去。　
　　李有财看到了热闹的场面，黑脸小伙子身后的两个人纵身扑上去，拉住前面那个嚷叫人的手，争抢他手中的可乐罐。那个人不干，三个小伙子立即打成一团，接着是赌咒发誓，出钱转让。中奖的人要两千块，两千块换五万块奖金，买的人占便宜了，买卖却没有成交。李有财伸长脖子，想把可乐罐看清楚，二叔再次捅他的腰，这一下捅得太重，李有财疼得差点尖叫。也就在这时，李有财看清了，三个嚷叫着买卖可乐罐的小伙子，正是刚才上车的一伙黑脸青年，他们为什么乱作一团？　
　　没有人对三个黑脸青年的表演动心，车上的乘客正襟危坐，屏声息气，驾驶员头也不回地开车，无动于衷，只有李有财感到好奇。　
　　一个小伙子朝李有财招招手说，看什么看？有钱就来买，两千块钱买五万奖金了，想要就让给你。　
　　二叔坐正身子，眼睛看着前方，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弹。　
　　李有财不知所措。　
　　那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举着红色的可乐罐，朝李有财走过来。　
　　李有财看着他走近，张着嘴巴不会说话。　
　　举着可乐罐的黑脸小伙子站到李有财面前，伸手摸一下李有财的脸说，我看你是想发财了，可乐罐卖给你，我要进城看病，没有现钱，只好让你去占便宜。　
　　他身后的另外两个黑脸小伙子一阵尖笑，争着嚷道，想买赶快买了，我们没有带钱，不然轮不到你，我们早就发财了。　
　　李有财只会傻笑。　
　　小伙子的手伸进了李有财的衣袋。　
　　二叔开口了，嚅嚅地说，我们没有带钱，买不起你的东西。　
　　小伙子朝二叔投去锋利的目光，冷笑一声说，没有带钱？我看你像老板，还穿西装，让我掏掏看，你是不是也没有带钱。　
　　小伙子猛然揪住二叔的衣领，身后的两个人挤上来，围住了李有财和二叔。小伙子哐啷一声丢掉可乐罐，利索地掀起衣角，从裤腰上抽出一把冰冷的长刀，抵到二叔的脖子上说，拿钱来，小子老子放血！　
　　客车后座上站起一个人，这个人掏出一把黑亮的手枪，指着三个作乱的黑脸青年说，不要动，我是警察，小心子弹走火。　
　　客车嘎吱刹住，车里岑寂一片，窗外疾风劲吹，警察打了一个电话，公路前方响起凄厉的鸣叫，一辆白色的警车驶来，把三个抢劫犯带下了车。　
　　　
　　三　
　　　
　　龙州城这个真正的大城市，比县城大几十倍，相比之下，县城的宽敞街道，在龙州城不值一提。龙州城大得像整个地球，比美国还要大。在李有财的知识里，美国大过全世界，可是龙州城比美国大得多。　
　　高楼多，一幢比一幢高一幢比一幢亮，密密麻麻不透风。汽车多，一辆比一辆漂亮，大汽车小轿车，所有的汽车都不能开快，一辆抵住一辆的屁股，汽车走得比人慢，开车的人好像在睡觉。然后是人多，满街的人脸，看得人眼花缭乱，好像扑面而来的灰尘，又像堆了几间房的土豆。行人脚跟脚肩擦肩，男人吐出来的气，女人吸进去，小娃哭出来的口水，老女人吃进去，女人的头发飘起来，好像一片树林，黑压压的男人的衣服，好像无边的群山。　
　　李有财跟在二叔身后，在重重叠叠的人群中穿行。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人群中蹿出来，拦住李有财和二叔的去路，李有财的眼睛停在这个女人血红的嘴唇上，空气里晃出小苹果轻盈的身影。　
　　女人咧开血红的嘴唇说，住旅馆吗？到我们那里住，便宜得很，还包两顿饭。　
　　二叔说，不住。　
　　女人朝二叔投来灿烂的笑容，伸手摸一下李有财的脸说，还有好玩的事呢！　
　　二叔说，让开。　
　　女人低头对李有财说，有姑娘可以玩，小伙子想不想去住？　
　　二叔拖着李有财，推开女人，挤进人群中，李有财走出几步路，回头张望，再也找不到那个女人嘴唇和笑脸。　
　　二叔的工地有多远，李有财不知道，工地在什么地方，李有财不清楚，反正走了好多路，坐了几趟车，下车后再走路，才来到工地。工地是一圈围墙和一座水泥架子楼，楼上的隔墙还没有砌好，有几间房子的墙用木板搭起来，可以住人，几十个小工住在里面。李有财听从二叔安排，住进了工地的水泥架子楼上。　
　　时间是下午六点，工地上有很多人，都没有做工，有人站着，有人蹲着，不说话。工地上没有声音，安静得像马尾巴村的山地。看到二叔进来，小工们默默上前，像一群无声的蚂蚁，把二叔这块肥肉围住。二叔不理人，带着李有财上楼，安顿好李有财的住处，才招招手下楼，站到楼下的围墙边，抽着烟跟围上来的小工说话。　
　　李有财在用木板隔成的水泥房子里铺开行李，坐到地上抽一支烟，兴高采烈地东张西望，伸手摸摸墙，从地上抓起一把灰仔细看，又把灰撒到墙角，捡起一颗钉子，在手中慢慢转着，轻轻吹起了口哨。　
　　房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墙角有几堆肮脏的行李。李有财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扒开行李，立刻闻到一股汗臭气。他看到行李的破布中滚出一枚硬币，捡起来看，是一元钱，四顾无人，立即把硬币装进衣袋里，想想不妥，又掏出来，恋恋不舍地放回原处，重新把行李卷好。　
　　楼下传来吵闹声，李有财一怔，走到门口，拉住墙角一根裸露的钢筋，伸长脖子，朝楼下的空地里看，只见那群小工挤到围墙边，把二叔围住，粗门大嗓地喊叫，李有财很担心，三脚并作两脚，从楼上冲下去。　
　　李有财冲到楼下，二叔扒开人群，灰头土脸地从围墙边走过来。　
　　二叔说，煮饭煮饭，我出钱，我今天带来了钱。　
　　小工们一阵欢呼。　
　　二叔镇定自若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对李有财说，跟我出去吃饭。　
　　李有财的肚子立即天翻地覆地喊起了口号。　
　　二叔带着李有财离开工地，来到路边一家门面窄小的饭馆里。饭馆里油烟弥漫，好像马尾巴村的大雾，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咳嗽，李有财却满心欢喜，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二叔响亮地咳几声，骂了几句脏话，招来饭馆的姑娘，点了几样菜，连滚带爬地朝饭馆外面跑，站在路边咳嗽和喘粗气。　
　　二叔点的全是肉，一碗红烧牛肉，一盘炒肉片，一盘炒肉丝，还有半只鸡。李有财生下来，从来没有两个人吃过一桌肉，看得眼睛发绿，豪情万丈，胸中热浪滚滚。　
　　二叔喝了一口酒，对李有财说，你刚来，好好吃一顿，以后不能吃这么好了。　
　　李有财说，谢谢二叔。　
　　二叔说，今天晚上，我要回去住，你住在工地。我带你来城里，是有任务的，这个任务别人做不了，自己家的人可靠，才可以做，这几天工地上闹矛盾，你晚上睡觉，要惊醒，不要睡得像死猪。　
　　李有财点点头。　
　　二叔接着解释，龙州城里盖房子的包工头，比马尾巴村的猪屎还要多，一层层包下来，钱就不好拿了。这几天发不下工资，小工不高兴，李有财的任务是看工地，不要让人偷了钢筋和水泥。　
　　李有财再点头。　
　　二叔说，偷几包水泥也就算了，只是不能乱干，还有就是看好哪个人在偷，到时候，我会找他算账，从工钱里把东西扣回来。　
　　李有财说，二叔放心回去睡觉了，打架我也不怕。　
　　二叔说，就是不能打架，看清哪个贼偷东西就行了，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李有财明白了，二叔没有麻烦，也就没有他今天进城的好日子。　
　　二叔说，你已经学会木匠，以后可以做装修，我会介绍你去做装修，你在我的工地先守几天。　
　　二叔和李有财吃光了满桌的肉，喝干了瓶里的酒，吃到天黑，抹抹嘴走出饭馆。二叔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再回工地，他把李有财带到工地围墙边，像一个警察，一声不响地指了指围墙拐角处的小门，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龙州城的夜色中。　
　　　
　　四　
　　　
　　李有财在工地的房子里睡到半夜，被可疑的杂声吵醒。他最先听到说话声，嗡嗡嗡的，沉闷而遥远，好像传自故乡马尾巴村的后山，然后是丁丁当当的声音，像山上的石匠敲打石头，又听到汽车马达的轰响。他蓦然清醒，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翻身坐起来，四处张望，房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灯，敞开的窗洞里吹进阵阵疾风。他想起二叔交代的任务，轻手轻脚爬起来，像一条狗，机警地摸到窗洞边，伸头朝楼下搜寻。楼下漆黑一团，看不清任何东西，不见人也不见物，黑暗中的汽车马达吐出一口闷气，熄灭了声音，丁丁当当的声音更加清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杂乱。李有财发现自己站错了方向，声音不是从窗洞方向传来，是来自身后。他转过身子，走到门边，迎着微寒的夜风，扶住毛刺刺的墙边，瞪大眼睛朝楼下张望。　
　　李有财借着模糊的月光，看到楼下有人在跑动，还看到工地围墙外面停了一辆车，好像是卡车，车里人影晃动，一粒暗红色的烟火在驾驶室里忽暗忽明地闪烁。　
　　哐啷一声，很沉重，不是丁当的碎响，有人把大东西搬上了汽车。　
　　李有财大惊失色，疾步朝楼下跑。　
　　李有财在黑暗中跑出几步，踩翻楼梯上的一条木板，踢出哐啷一声响动，脚下踩空，身子朝前扑去。他眼明手快地抓住身边的一棍铁管，像一个丝瓜，吊在半空中，晃几下，才重新站稳。幸好李有财住在二楼，如果住得更高，可能就没有命了。他顺着脚手架往下爬，看清脚下的地面，轻轻一跳，蹲到了地上。工地上偷东西的人乱起来，两条人影歪歪斜斜地朝围墙外面逃窜。　
　　李有财大叫一声，疯狂地追了上去。　
　　李有财看准一个逃到围墙小门边的人，身子跃起，像一阵风，利索地把他扑倒。　
　　这个人在地上打滚，李有财死死抱住他不放，跟着在地上滚。　
　　这个人朝李有财脸上揍了一拳，揍得李有财眼冒金星，李有财勃然大怒，朝这个人的脸上吐一泡口水，抽出一只手，重重地往下回敬一拳。　
　　李有财的这一拳打得太重，这个人哇地大叫，抱住头放声嚎哭。　
　　李有财差点大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