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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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得走,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我不敢去看和晏子住过的地方,不敢去看那片树林,不敢去看医院,我不敢看的地方太多了。我想马上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想换一副崭新的面孔。
我顿时睡意全消,真没想到康赛这么快就摆脱出来了,他已经开始设想前面的事情,应该算是告别危险期了。我说我明天就送你去车站,要不要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康赛拦住了我。躺下来和我说说话吧,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躺着说话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康赛和晏子在一起时,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彻夜长谈过呢?正这样想着,康赛说小西,我讲一件和晏子在一起的事,你要不要听?我吓了一跳,真的有心灵感应吗?我刚想到晏子,他就提到晏子了。
我第一次和她在一起时,我情不自禁地哭了,我想,我完了,我已经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女人了。我再也不能碰小西了,我已经背叛她了,我永远也别指望跟她长相厮守了。晏子当然不知内情,她以为我是被她感动的,她以为我就是那样一个多情善感的人。
康赛!除了这两个字,我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其实我这次不应该再来陶乐,我应该走开,应该远走高飞,再也不见你。但我做不到,我仍然愿意守在你身边,甚至不管你跟哪个男人在一起。
小西,以后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就当我是你家里一只最贴身的猫,一只最亲爱的狗,一件心爱的家具。我会不要任何回报地守着你,爱着你,直到我失去爱的能力。
我在黑暗中抓过他的手,向他靠过去。我们的脑袋抵在一起。我轻轻抚摸着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伤疤,心里掀起万丈波涛。
小西,康赛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家乡的试吻吗?我一直都在为那件事难过。我真是混账,我怎么能用那种方式夺去一个女孩子的初吻呢?
我笑了一下:你不用难过,你又没有强迫我。
我那时真是笨死了。
是有点笨,我们都有点笨。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犹豫了一下,我说好的。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有点异样,我的心脏好像已经跳出身外,在每个角落里咚咚地跳着。黑暗中,我们像两尾鱼一样朝对方游过去。
天哪,现在的康赛吻得多么好,好像他的全部深情都倾注到了双唇上。他细致地啜饮着,无休无止地吮吸着。在他的热吻下,我渐渐膨胀起来,昏头昏脑地展开了自己的身体。不知是谁的手,痉挛般疯狂游走,两个人像刚刚出壳的小鸡一样,从各自的衣服里挣了出来。康赛呻吟道:小西,我不管,我要,我不管!
这是一间窗户上带木门的房间,我忘了打开窗户,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很奇怪,我却仿佛看得见两个纤细的身体。康赛有着匀称的肩胛,薄如刀片的肚皮,紧窄的臀部。他像一头饿极了的狼,趴在一条小狗身上,要命的狂喜驱使他在小狗身上嗅来嗅去,发出快乐的呜呜声,却迟迟不肯张开嘴吃下第一口。
康赛!我忍不住在黑暗中发出邀请,康赛却只顾咻咻地喘气,偶尔有一两下类似哽咽的声音。康赛!我再次喊道。
可怜的饿极了的狼,也许是庆祝胜利的仪式耗去了太多的精力,还没来得及品尝眼前的美味,突然痛苦地呜咽一声,长长地趴了下去,再也不能够动弹了。
康赛轻轻离开了我,他将被子拉过头顶,喘息声在我耳边消失。一片死寂。我慢慢有点明白过来了。我转过身去,我想安慰他,我轻轻地叫他,康赛!同时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身体。
他猛地滚向一边:别碰我,求你,别碰我。
然后,他就躲在他的被筒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亮时分,康赛抱着被子,闷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将陶乐好好收拾了一遍,便开始生火做饭,红枣稀饭,这是特地为康赛准备的。
与此同时,我开始趴在灶上给老妈写第二封信。又有很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了,她该担心了。
老妈,因为各种原因,我暂时还不能接您过来小住,我太忙了,好先给您寄上一点钱。您一定不要节约,钱是源源不尽的,您想花便花好了。以后我会定期给您寄上一小笔钱的。
我边写边想,吃过早饭后,我该去邮局了。多谢阿原,他给康赛预付了一笔医药费,多谢唐医生,她帮我们节约了一些,这使我们出院的时候还略有节余,尽管有点难为情,但我还是不想将这节余的钱退还给阿原了,我想将这点节余寄给老妈,以尽我作为一个独生女的孝心。
信还没写完,阿原领着康赛的母亲突然出现在陶乐门口。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傻透了,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搅稀饭的勺子,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这个曾经看我不顺眼的老人,踉跄着冲到我身边,摇着我大哭大喊,儿呀,我可怜的儿呀。
在她的刺激下,我也哭了起来,我推开她,跑向康赛的房间,咚咚地擂门,康赛,康赛,你妈妈来啦!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给他通风报信。
哭啊,嚷啊,吵啊,终于安静下来,康赛的母亲擦掉眼泪果断地说走!我们马上走,这回你可要听我的话,再也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跑出来了。
康赛孩子气地一扭身,我不走。
你不走?好啊,你不走,我也不走了,我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说着真的向墙上撞去,阿原紧紧地抱住她。
你到底回不回?她在阿原怀里踢腾着,披头散发,两眼血红。
我回去我回去,我回去还不行吗?康赛的声音透着哭腔。
康赛的母亲马上破涕为笑,她无限喜悦地说康赛呀,多亏阿原告诉我,我才找到你的下落。我们已经帮你换了一份工作了,你再也不用回到原来那个单位去了。你回去后马上就可以到税务局去上班了。你不知道,为了这份工作,我们托了一个大人物,跑了好几个月,花了一大笔钱。现在,一切都弄好了,只等你回去上班了。我正发愁跟你联系不上呢,多亏了阿原啊。
原来,康赛的母亲已经连回程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当天晚上就动身。我知道这都是阿原的功劳。也许他做了一件好事。
康赛一直被她母亲抓得牢牢的,她担心她一不留神,康赛又会逃走。
我找了个机会接近康赛,我说这次回去后,我们再想见面就难了。
小西,不见也好,就算我妈妈不来,我也会离开这里的。
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提前到农场去等我的吗,怎么突然又要离开了?
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我注定得不到你,我根本没有能力得到你,原来我一直在兴致勃勃地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高估了自己。
康赛的母亲及时插进来,你们在讲什么?她总担心我们在密谋着逃跑的事情。
就要上车了,人流中,康赛被母亲牢牢地抓着,不时回过头来看我。哨声尖利地响起,列车哐当一下,缓缓移动起来。康赛趴在车窗口哭着喊,小西,你要给我写信,每天给我写信。
火车呜地一声开走了,趁着汽笛的掩护,我站在空荡荡的月台上放开嗓子大哭起来。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刹那间我不知该到哪里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只知道我首先应该大哭一场。
十一
一个多月后,我来到离城区最近的一个农场里。这里的棉花正好吐絮,满天满地的白,像童话里的冬天。在这片银白的世界里,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白天,我头戴草帽,拦腰系一个巨大的包袱,在摘棉花的队伍中愈战愈勇,夜晚,我躺在棉花垛里,给康赛写信,向他汇报棉花地里的风光。写完信,就开始整理那些从树林里揭下来的诗稿。每天晚上,我都在做这两件事情。不知为什么,写给康赛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我想他多半是羞于给我回信,其实他大可不必,因为我知道回去并不是他的本意。我坚持每天给他写信,就像以前他在副食品商店上班时,我每天傍晚都要去看他一样。
秋天到来的时候,康赛那些贴在树干的诗终于被我整理出来了,我暂时没钱送它到出版社,只好以自己的方式“出版”它。我给它做了一个漂亮的封面,书名就叫《林间清唱》,我要随时把它带在身边,一有合适的人物出现,就拿出来给人家看一看。也许他还会向我索要康赛的地址,他们也许会因此而成为好朋友。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事情。
康赛在《漠风》认识的那个相约与他爬冈底斯山的家伙,来找过我一次。他一眼就从摘棉花的队伍里认出我来。他说小西,康赛叫我来看看你。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大盒巧克力,放进我口袋里。
康赛交待我,一定要给你带点有营养的可以补充体力的东西,他还拜托我,要我多多照顾你。可是我不能在棉花地里照顾你,我要去内蒙古,如果你也要去那里的话,我说不定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方便。
他说他有个好朋友在内蒙古大学教书,那个朋友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住的地方,就是他家的地下室。我说我正好也有去内蒙古的打算。他一听就咧开嘴笑起来,他让我过去后一定一定要跟他联络,他争取让他的朋友为我也找一间地下室,这样,我就可以不花住宿费了。他神神秘秘地说,那边有个地方非常值得一去,那个地方的名字叫花儿。
我请他吃棉花地里的快餐。他说小西,我们以前认识吗?我们一定认识的,我们说不定还是好朋友,你仔细想想,一定是你搞忘记了。我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想,要是康赛在这里就好了,要是阿原在这里就好了,可偏偏他们都不在,他们不在,我的快乐也不够彻底。
那是个肤色黑黑的小伙子,有着令人惊讶的好嗓子,吃过饭后,他站在收工后的棉花地里,放开嗓子唱起一首又一首西部民歌。那架势好像他不是个诗人,而是个隐迹民间的世界知名男高音。他边唱边走,唱完那些民歌后,他就从棉花地里消失了,像他的歌声一样消失了。我坐在棉花地里,久久地望着他走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歌声在缭缭绕绕。
我终于洗净了摘过棉花的双手,来到乌市。我想去跟阿原告别,我就要离开新疆了,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阿原的公司果然变得气派非凡,员工们穿着制服神情严肃地走来走去,很骄傲很优越的样子。阿原不在公司,我站了一会,只好离去。这样也好,真要见了面,我们说些什么呢?他不能留住我,我也带不走他,难道就干巴巴地跟他说声再见吗?
我很想去看看当初康赛住过的房子,还想去看看陶乐,我站在乌市街头犹豫了一阵,最后决定哪都不去了。也许我必须学会忘记,这样我的行囊才会永远轻松。
我又来到了火车站。我买了一张到内蒙古的车票,我暂时的计划是,从这里杀进内蒙古,然后向东北挺进。
到内蒙古的火车要傍晚才开,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我决定好好看一看乌市。当初我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它完全笼罩在冰雪之中,我根本没有看清它的本来面目。
我随便跨上一辆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换一辆车,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