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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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再生气,康赛才说小西,我没有去找阿原,是阿原找到了我。他回了一趟陶乐,才知道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然后他就找到了我,我们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其实你也知道,阿原他肯定是故意让我打的,他怎么会打不过我呢?后来我们一起到了医院,我的医药费也是他付的。
他伤得重不重?我最终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不会致命的。康赛看我的表情怪怪的。
这是唯一的一次,我们流着眼泪,没有告别就分手了。
康赛为什么说“他是故意让我打的”?他很难受吗?他的难受与我有关吗?他又回到陶乐去找我了吗?我不得不在半路上蹲下来,我的眼泪糊了双眼,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好了,就这样结束,这是个很好的结束,总算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存在着,不至于回想起来淡而无味。
有一天,我刚到树林,康赛就大声说着迎了过来。小西,你来看看这些人,尽往树林里边贴这种东西。哪儿不好贴啊,偏偏贴到我的树林里边来,什么淋病啦,梅毒啦,全是些乌七八糟恶心死人的东西。气死我了。
树上果真贴着五颜六色的小广告,相形之下,康赛的诗歌倒显得力量小多了。我知道今天康赛撕了,明天,后天,又会有人来重新贴上,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康赛气咻咻地说看来晚上我不能回去了,我要把被子带来,在林中过夜,我一定要抓住那些下流的家伙,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康赛,你千万不能胡来,这里的夜晚温度很低,会把你冻出病来的,你只能这样,他们晚上贴,你白天就撕掉,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没过几天,康赛真的住到树林里来了。有天早上,我送孩子上学归来,发现康赛居然裹着毯子在石椅上酣然大睡。我气得一把推醒他,说康赛,你这样子要得病的,你不想想,你要是得了病我们怎么办,医院是我们这种人能住得起的吗?康赛嗡嗡地说哎呀,你看看国外那么多流浪汉都睡在公园里,他们怎么不生病啊?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说晏子呢?她同意你到公园里来睡觉吗?
她怎么会同意呢?我是趁她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的。
康赛用力胡撸着头发说,有个人在这里毕竟不同,昨天晚上那帮人就没有再来贴那些脏玩意儿。我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你得想个别的法子,你总不能用你的生命来捍卫你的那些诗吧。
后来,真的就出事了。
早上,我照例牵着孩子匆匆上学,回来的时候,也照例在树林里寻找康赛。康赛睡觉的地方不断地在换。他每完成一首新诗,当天夜里,就睡在那棵贴着新诗的树下。我一边走一边喊康赛!康赛!一连喊了好几声,都听不到回答。要是以往,康赛肯定要裹在毛毯里长长地嗯一声以示回应的。难道康赛昨天晚上回家了吗?或者他生病了?正想着,忽然看见脚下有几棵断掉的枝丫,还有一点暗红的血痕,我的头皮轰地炸了一下,难道康赛……
我发疯似地在树林里奔跑。我终于看见康赛了,他歪在一棵树下,头上身上全是血。我大叫着扑了过去。康赛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嘴唇微微翕动着,我凑上去,听见康赛在说,我撕他的,他撕我的,我……们打了起来……我打输了。
我箭一般地冲出树林,我想拦一辆的士,送康赛到医院去。可我猛地想起,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来不及想更多,只好给阿原打了电话。
真是万幸,阿原接到了我的电话,我还没说完,阿原就说我马上到。
康赛总算得救了。我,晏子,还有阿原,我们全都守在康赛的床边,静静地望着康赛饱受创伤的身体。晏子一直都在轻轻地哭泣。阿原说小西,听我一句话,回去吧,回去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你们的,这个世界是务实的,现在已经不是做梦的时代了。
我不住地点头,我不是同意阿原的说法,我是在感激阿原又一次救了我们。
想一想,你们几乎把命都拼掉了,你们得到了什么呢?你们达到目的了吗?我看没有,除了满身的创伤,你们一无所有。
夜深了,阿原要回去,他说我最好离开这儿,省得他醒来看我不顺眼。
我送阿原到医院门口,阿原回过身来。我以为他要情深意切地对我说些什么,结果他却说小西,我想了很久,我有一个新的认识。我觉得事情并不像康赛说的那样,是我伤害了你,而是你伤害了我。你还记得那天吗?我结婚的那天,我和新娘子正准备上车,你突然出现了。你不仅没有回避,你还面带笑容地和我挥手再见。你知道我怎样解读你的挥手吗?我觉得你一定在说: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我居然笑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阿原也笑起来。我封闭了很久的感觉又复活了。我一点都不怨他,我还是那样喜欢他。我甚至愿意承认,我的确是有点爱他的。这就是阿原,他在一般男人应该低头悔过的时刻,却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伤害了你,而是你伤害了我。这是多么有趣的论调啊。
九
有一天,树林里来了几个技术员模样的人,他们一边比比划划,一连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随手揭下康赛的一首诗,看了看,揉成一团,向远处掷去。幸亏康赛不在这里,他到一个朋友家还书去了,否则,他肯定会冲上去跟他理论的。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就要砍掉很多树,这些树长了几十年了,怪可惜的。另一个人说有什么可惜的,树能创造什么效益呢?要一切为了经济效益嘛。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康赛的时候,他正坐在他的王国里发呆。
那个人昨天告诉我了,一个月后,这里就要破土动工。他们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游乐园,这些树要砍掉了,我也要滚蛋了。
我整理着那些从树上揭下来的诗稿,每张纸背面都有一摊胶水掺杂着木屑的痕迹。我说康赛,好好留着这些诗稿吧。我敢肯定,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诗稿。
小西,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对我紧逼不放呢?在老家的时候,父母逼我,领导逼我,连街上的小混混都逼我。我来到这里,以为这里天高地阔,结果他们还是逼我。动不动向我要学历,要户口,让我找不到工作。我退到陶乐,退到树林,摒弃功利,写诗自娱,他们还要一味穷追,连树林也要给我砍掉。你说,他们这不是逼人太甚吗?
星期天,我抽空回到陶乐,打开所有的门窗,让空气和风彻底清扫我的房间。我又来到田里,拔出一棵土豆苗,谢天谢地,土豆终于长出来了。
我立即辞去了保姆的工作。我已经干了三个月,口袋里揣了几百块钱,现在又有了土豆,还有大颗大颗的白菜,偶尔再去菜场转转,足够我过上几个月的。到时候,我要将小说寄到出版社,同时踏上摘棉花的旅途,我会在棉花地里一边劳动,一边等待出版社的通知。为安全起见,我决定给出版社留下两个地址,一个是我摘棉花的地址,一个是老妈的地址。
我开始对小说进行修改。常常,当我惊醒过来的时候,五六个小时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傍晚,阿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抬起头,阿原的样子模模糊糊的。
你终于回来了,我来过好多次,一次也没碰到你。
我还在揉着眼睛,我说阿原,我怎么看你像是两个人呢?你别老晃,让我看看清楚。
阿原跑到里屋去拿来一面镜子,咚地放在我面前,说小西,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人吗?你都快成非洲饥民了。
这几天是赶得紧了点,过了这几天,我会好好补一补的。
你用什么补?土豆?稀粥?
我不做声,任凭阿原站在那里数落,心里却在想着小说里边的事情。没办法,我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仅有一副好身体,却没有自己满意的生活,我觉得那比非洲饥民还要糟糕。
阿原执意恢复了对陶乐的关照,他又开始定时送来牛奶,肉食,点心,以及各类饭盒。他说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到老年的时候受到良心的谴责。他又开始隔三差五地在陶乐里过夜。我说你不担心你妻子发现我们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说起来,我们相爱的时候我还没打算跟她结婚呢。
可她现在有了约束你的权利了。
阿原说真是可恶,我们在一起就没有痛痛快快过。一开始是担心康赛,现在又担心什么妻子。
有一天,阿原刚到不久,一个女人就黑着脸出现在门口。阿原一愣,强打起笑脸迎上去说,你怎么也来了?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那女人不由分说,狠狠扇了阿原一个响亮的巴掌。我没想到,高高大大的阿原竟忍气吞声地接受了那一巴掌。现在,她向我走来了,我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她却只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阵。什么老家的亲戚!当初我一看就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聪明的话,赶快从这里滚出去。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走过阿原身边时,她丢下一句,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太过分,否则大家都没得玩儿。
阿原就这样乖乖地被她押回去了。
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简直难以置信,阿原跟她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过了几天,康赛和晏子来了,晏子带来阿原给我的一封信。
小西:
上次很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在后面跟踪我。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再来陶乐了,不为别的,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你。小西,请不要因此看不起我,我们其实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不管不顾,忍受一切。只不过,我们的理想不一样,但理想本身没有高下之别。当然,在你面前,我不用解释太多,你是个多么聪明的小姑娘。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不要因此而恨她,鄙视她,也许她也有她的理想,也许她也正在为实现她的理想而奋不顾身。让我们大家尊重彼此的理想吧。
我还会尽一切可能关照你的,你最好跟晏子常联系,我会委托她帮我办些事情——是有关你的事情。
小西,为我祈祷吧,希望我的事业早日强盛起来。到那时,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就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成功的人才可以为自己狡辩——为自己的卑劣,虚伪,阴谋,等等。
多保重。
康赛冷不防一把将信夺了过去。匆匆看完,康赛抬头盯着我看了一阵,又慢慢低下头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挤出一根,浓烟滚滚地抽起来。
他的烟抽得更凶了,劣质烟,难闻,呛人。也许他该戒烟了,我总觉得劣质烟与潦倒和堕落是紧密相连的,所以我不喜欢看到一个男人大抽劣质烟。我拉上晏子去摘菜。我说晏子,让康赛戒烟吧。晏子说我早就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没用,过段时间再说。这段时间他情绪很不对头,他的树林没有了,人家已经开始施工了。我倒有个打算,我想趁这个机会说服他到阿原的公司里去上班,又怕他不愿意,你能帮我说一说吗?
我有点为难,我说阿原以前就跟他说过这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