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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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注意,年年粉饰油刷,即或一块窗纱,一片玻璃,也是随破随修,地上永远看不到碎木板、烂砖瓦,使人踏入南开校门,便感到气象清新,生气盎然。
先生平日最注意于培植后进,选拔人才,不论谁有一点儿长处,他都要尽力奖掖,给以发展的机会。先生最能知人善任,他常说:“各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也都有短处,世间没有十全的人,我们使用人才,要尽量使他发挥所长,避其所短,在他长处得到发展时,短处就会退缩不显了。如果我们处处吹毛求疵,世间将无可用之人了!”先生的一生,不论对人对事,都着眼在明朗面上,这是一个教育家特有的性格。人们见了他,总要亲热地叫一声“老校长”,这是人们乐于受教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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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锡祚:我父张伯苓办南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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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和老舍的祝词
民国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八月,日本侵略者战败投降,我国宣布抗战胜利。先生闻讯后的喜悦心情,自不待说,更重要的是他早已预作准备的大事——南开复校工作到来了。先生立即召集在校的基干同仁,开会研究复校工作的安排、经费的筹措。大学部已改为国立,经费可由政府拨给,而中学部仍是私立,一切经费均需自筹。因此,这项复校工作,不是一件小事,既要人力和物力,更要紧的是财力。且幸先生凡事机先,他深知南开的建立,全仗社会人士的玉助,南开的复校,也离不开社会人士的支援,所以他早已尽力联络各方面人士,吁请支持。他更明白,南开校友遍布国内外,这是很大的力量,所以他平日极关注校友会的活动,经常把复校计划详细地告诉校友们。今日复校工作开始了,只须再作一番呼吁和号召就行了。
大学部是整个由昆明迁回天津,除整修残存的废旧校舍之外,又由国民党天津市政府在市内甘肃路,拨给一所日本学校,作为南大东院,招生开学。先生决定派喻传鉴、丁辅仁和王九龄三位老同仁先到天津,筹备中学部的复校,具体工作由丁辅仁负责。在他们行前,先生只简单地嘱咐说:“你们只扛着南开这面大旗去干吧!”第二年(一九四六)夏初,我回到天津,丁辅仁先生笑着对我说:“你看啊!校长给了我们这面大旗,我扛着它真是无路不通。刚回来,中学部这几所楼,都破烂不堪,大礼堂里面空洞洞,图书馆被寇兵用来作马棚。现在都修起来了,真是焕然一新。又在甘肃路接收了一所日本女学,作为女中部校舍。一切教学设备也全有了,大礼堂一排排的座椅,能容纳两千人,这些东西,单是有钱是买不来的,我们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全亏这些位社会人士们、校友们,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没费什么劲,就把工作全办好了,这不是奇迹吗?”这一段复校史很顺利,大学、男中和女中,都已恢复,只有小学部还没有恢复起来。
民国三十五年(一九四六)四月五日,是先生的七十诞辰,一些侨居美国的中国社会人士和南开校友相联合,为先生祝寿。席间,贺客联名题词志贺,内容丰富多采,其中以作家老舍(南开老教师舒舍予)和剧作家曹禺(南开学生万家宝)二位先生的贺词,最能道出先生的生平业绩。原贺词记录如下:
张校长七十大庆
知道有个中国的
便知道有个南开。
这不是吹,也不是嗙,
真的,天下谁人不知,
南开有个张校长?!
***
不用胡吹,不要乱讲,
一提起我们的张校长,
就仿佛提到华盛顿,
或莎士比亚那个样。
虽然他并不稀罕作几任总统,
或写几部戏剧教人鼓掌,
可是他会把成千上万的小淘气儿,
用人格的薰陶,
与身心的教养,
造成华盛顿或不朽的写家,
把古老的中华,
变得比英美还更棒!
***
在天津,他把臭水坑子,
变成天下闻名的学堂,
他不慌,也不忙,
骑驴看小说——走着瞧吧!
不久,他把八里台的荒凉一片,
也变成学府,带着绿柳与荷塘。
***
看这股子劲儿,
哼!这真是股子劲儿!
他永不悲观,永不绝望,
天大的困难,他不皱眉头,
而慢条斯理的横打鼻梁!
***
就是这点劲儿,
教小日本儿恨上了他,
哼!小鬼儿们说:“有这个老头子,
我们吃天津萝卜也不消化!”
烧啊!毁啊!
小鬼儿们连烧带杀,
特别加劲儿祸害张校长的家!
他的家,他的家,
只是几条板凳,几件粗布大褂,
他们烧毁的是南开大学,
学生们是他的子女,
八里台才真是他的家!
***
可是他有准备!他才不怕,
你们把天津烧毁,
抹一抹鼻梁,
哼!咱老子还有昆明和沙坪坝!
什么话呢?
有一天中国,便有一天南开,
中国不会亡,南开也不会垮台!
沙坪坝,不久
又变成他的家,
也有荷塘,也有楼馆,
还有啊!红梅绿栀,
和那四时不谢之花。
***
人老,心可不老,
真的!可请别误会,
他并不求名,也不图利,
他只深信授教青年真对,
对,就干吧!干吧!
说句村话:
有本事不干,简直是装蒜!
***
胜利了,
他的雄心随着想象狂驰,
他要留着沙坪坝,
还要重建八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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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锡祚:我父张伯苓办南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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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东北,在上海,
到处都设立南开。
南开越大,中国就越强,
这并不只是他个人的主张,
而是大家的信念和希望!
***
他不吸烟,也不喝酒,
一辈子也不摸麻将和牌九。
他爱的是学生,
想念的是校友,
他的一颗永远不老的心,
只有时候听几句郝寿臣,
可永不高兴梅博士的贵妃醉酒。
***
张校长!
你今年才七十,还小的很呢!
杜甫不是圣人,
所以才说:“人生七十古来稀!”
我们,您的学生
和您的朋友,
都相信,您还小的很呢!
起码,还并费不了多大的劲,
您还有三四十年的好运!
您的好运!也就是中国的幸福。
因为只有您不撒手南开,
中国人才能不老那么糊涂。
***
张校长!
今天我们祝您健康,
祝您快乐!
在您的健康快乐中,
我们好追随着,
建设起和平的、幸福的新中国。
大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三月九日
学生曹禺
后生老舍
纽约城
这首贺词写得非常的妙,也非常真实。先生说:“这首诗写得很好,给我好好地保存着。”先生的一生事业,早已闻名国外,三十年前,先生曾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过教育,今天该校为了表彰先生的事业成就,特赠名誉博士学位,以志荣誉。
南开中学自从一八九八年的严馆时期,只有几个学生,两年后,合并严、王两馆,中学部成立,也只有学生七十三名,一直发展到全国解放前夕(一九四八年),前后五十年来,南开建成了大、中、女、小、渝五部,在校学生,计达四千余人,历年离校的校友,更不下数万人。中国自清王朝的覆没,到民国肇兴后的半个世纪以来,由于列强的入侵和军阀的割据,战乱频仍,南开就是处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中。后来又惨遭日寇的洗劫,天津南开虽全部被摧毁,而重庆的南开迅又开放出灿烂的鲜花。有全国人民都在爱护和支持南开,所以,她虽处在急风暴雨之中经受着种种困难,但她有着强烈的生命力,仍然是在成长、在壮大。先生常说:“南开学校的诞生和发展,这是中国人民的愿望,不过是借我的手来完成罢了。”事实的确是如此。
南开的基本干部,多是严、王家馆或南开早期毕业的老学生,师生间,情谊深厚,过于父子。所以,南开的一切工作,都能得心应手,同仁们是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的。即使是外地人,进入南开工作的,只要经过一个时期,他也会熔化在这座大熔炉里。五十年来,南开之所以冲破所有难关者,主要原因在于她有一个坚强的领导、一个勇敢顽强的组织和一个纯朴为公的校风。
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南开中学的董事长,先生的老友颜惠庆博士,在北京组织摄政内阁,约请先生担任教育总长,先生以与严范孙先生有约:“终身办教育,不作官”,婉言谢绝。同年,奉军进关,张学良氏又约先生出任天津市市长,先生也予辞谢。当时,舆论界有人评论说:“先生终身办教育,不作官,他不是革命家,而是一位事业家!”先生点点头说:“对的,救国之道万端,端在各行其志。所谓见仁见智者,各有千秋。”
盖棺论定
一九五○年六月,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同志,派飞机接先生和夫人由重庆来北京。同年秋回津,在大理道租了一所房子,与三子锡祚同住。这时,先生已是七十五岁的高龄,但对祖国大事,仍然很关心。天天要看几份报纸,接待些来访的客人,在每一个星期里,他以两天的时间,分别约请老校友和老同事,来家吃饭、欢聚和畅谈。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四日午后,有客人来访问,相谈甚欢,来客临走,他还送出门,回来已是六点多钟。晚饭后,他坐在椅子上,忽然一阵口角歪斜,左臂麻木,我们急把他扶到床上睡下,神智似还清醒,但嘴已不能说话了。经医生急救,据说是脑栓塞,恐怕希望不大了。因喉咙麻痹,已不能进饮食,虽经鼻饲法,也效果不大,延至二十三日午后六时半,先生溘然长逝。时年七十六岁。
周总理闻讯后,专程来津吊唁,叹息先生死得太早了,日后新中国的伟大建设和伟大的教育计划,先生是看不到了。远近的知交和南开校友,函电飞来或亲临吊唁。国外各地,凡有南开校友的地方,都在集会吊唁先生的一生。三月四日发引,参加丧仪的宾客近千人。先葬吴家窑永安公墓,后移津东杨家台祖坟安葬。王夫人一九六一年冬去世。次年春清明节,与先生合葬于天津市北仓第一公墓。为先生和夫人立碑,由老同学吴玉如先生书文,铭曰:
故南开大学校长张公伯苓,讳寿春,生于公元一八七六年。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曾与中日甲午之战,慨国事之日非,痛民族之濒危,奋志以教育救国,毕生殚精力无渝。先后五十年,历考中外,不畏艰难,创立天津南开大学、中学、女中、小学及重庆南开中学。作育人才,力崇实践,始终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为校训。自奉则绳检澹泊,待人惟和易笃诚。卒于公元一九五一年。夫人王氏,生于一八七三年,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公生平志业,亦赖于内顾无忧也。卒于一九六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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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锡祚:我父张伯苓办南开(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