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9年第5期-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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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有所触动。
“那叫女学生来给考评组专家陪舞;我们学院理想主义的旗帜就算落地了吗?”纪福良抖擞起精神;率先破题。吕震想了想;眼睛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声音干脆地回答:“什么陪舞?这太恶心了;以前地主老爷家唱堂会;出钱叫女人上台跳啊、唱啊;调笑取乐!想不到堂堂大学净地;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陈芳芳她们是来接受高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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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是来卖笑的、卖唱的;用这种手段哄专家开心;你、你这不是在卖我们学生的脸、卖我们学生的心吗?”吕震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朵根那儿。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的刀疤抽搐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饱含着泪水;有如雨水中的桃子。有那么几分钟;纪福良乱了阵脚。道理是在吕震这边;准备好的说词有如融化的冰块;都使不上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秦院长的短信发过来;问纪福良谈得怎样了;他回说正在谈;请放心。他清了清嗓子;长吁了一口气;想象自己是个向敌军阵地发起冲锋的战士。他正冲到半路上;遇到拦路的铁丝网;就腿软了;害怕了。如果这时掉转屁股往回跑的话;我方的、敌方的子弹前胸夹后背;都会把他打得稀巴烂的。
“陪人跳个舞也没什么呀?再说了;为了学院的专升本;全院上下都应该出把力;这些美女学生出出场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能是纪福良轻飘飘的口气激怒了吕震;他的手在膝盖上拍了拍;说:“没什么?有些专家的手在女学生身上摸来摸去的也没什么吗?为了这个专升本;连遇到专家抽问的答词都要预习十几遍;这也太他妈的弄虚作假、太恶心了!”吕震的这一声“他妈的”刺激了纪老师;他的火也上来了。纪福良说吕震你太偏激;你这是虚无主义;是在否定一切;你以为有吴记者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乱来了吗?纪福良祭出了杀手锏;吕震抬手擦了擦眼角;愣了愣。“你既想出风头又想出口气;你想制造个新闻事件;可你考虑过后果吗?为了专升本;学校投了多少钱;如果顺利通过;上边的经费会源源不断地注入进来;科研仪器可以增添了;体育馆和学生宿舍都可以新造起来;毕业生的分配情况也可以有所改观;而你小子为了女朋友想大闹一场;你自己是解恨了;可你损害的是全院师生的利益;大众的利益!”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得有如大学生辩论会现场;纪福良趁着吕震被他说懵了;乘胜追击;“吕震啊吕震;毛主席说这世界是属于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你还年轻;就不要以对抗的方式来思考问题嘛;吴记者就比你顾全大局……”
“吴记者怎么了……”从吕震紧张的表情来看;他还以为学院保卫处已把吴思敬扣起来;关了禁闭。纪福良喉咙口跟卡了根鱼刺似的;痒痒的很难受。他喝了口水;告诉吕震吴记者好好的;已经走了;不信的话;现在就拨通翰林宾馆总台电话;你可以问一下。吕震身子一晃;背后的支撑冷不丁地被抽掉一根;他的阵脚乱了;似乎应付不了当前纷乱的形势。他的手指抠着牛仔裤上的破洞;陷入了沉思。
纪福良瞧着桌上摆着的地球仪;手指轻轻一拨;这蓝色的球体欢快地旋转起来。他的手边备着一页保证书;如果谈话顺利的话;那是吕震离开这个办公室时必须签字的。条件当然也很优厚;下海学院跟加拿大的伽姆斯大学是友好院校;明年的交流学生名额中可以考虑一下吕震;就凭着他是赫赫有名的网络诗人这一点;别人也没法跟他争。纪福良的脑子跟着地球仪的速度;越转越慢;最后停在吕震稚气未脱的脸上。他没注意吕震突然手一用劲;纸杯被挤扁了;残存的一点水洒向他的李宁牌板鞋。
“纪老师;除非秦院长亲自向陈芳芳她们公开道歉;否则记者不写文章我写;报纸上不发我到网络上去发;这事情我既然站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要讨个说法!”这小子的难缠和险恶到这时才暴露无遗。在此之前;如果吕震在纪老师眼里还是学生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身份只能是敌人与对手了。“唉;小吕啊;我劝你别这样;”纪福良心里急;语气一点也不急;“秦院长的职务相当于下海市的市委书记;他的下面有副院长;副院长下面是各分院的院长;分院长下边是系主任跟教研室主任;教研室主任下边是像你们许老师这样的班主任;你想想看;隔着那么多层的关系;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秦院长愿意跟你对话已经算礼贤下士了;再让院长向这十大美女道歉;你说可能吗?”纪福良白了吕震一眼;毫不掩饰对他的失望。
“我不管职务大小;秦院长是负责专升本的工作组长;而且那天陪舞他也在场;是最大的官;他不负责谁负责?”吕震也学纪福良的样子;瞪圆眼睛;说话声音瓮声瓮气。“吕震;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问你;你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陈芳芳吗?”纪福良失去了耐心;站直身子;双臂呈八字形撑在桌面上;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也可以这样说吧。”吕震回头看了看门口;宛如小美女陈芳芳带着后援团正站在那儿;为他摇旗呐喊。哧哧哧、哧哧哧……纪福良的讥笑似一只皮球的漏气声;持续不断地喷发出来。这笑声比什么话都管用;吕震嘴唇翕张着;仿佛担心纪老师会心脏病突发;突然栽倒在地毯上。纪福良走到桌子前面;屁股顶着硬邦邦的桌沿;双手环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吕震看。
“陈芳芳真的是你女朋友?”冷不丁的;纪福良来了一句;吕震似被针扎了一下;但他的反应还是蛮快的;反问纪福良说;陈芳芳不是我的女朋友;难道是你纪老师的女朋友吗?现在的纪福良胜券在握;对吕震的任何冒犯都不再介意了。“她老家在苏州是不是?”吕震点了点头。“她每周六都回家的?”吕震不解地沉吟着;说了声是啊;怎么啦?“噢;对不起;看来话是应该这样说的;美女陈芳芳是你的女朋友……”纪福良的右手抚弄着忘了刮胡子的下巴;眯细了的眼角处;闪现出狡黠的光芒;“但;但她也是另外人的女朋友。”你、你瞎说;你造谣!吕震站起身;气咻咻的胸脯一鼓一鼓;都快要动手打架了。吕震越着急;纪福良心里越舒坦。他两条手臂无力地一甩;脚踩着纯羊毛地毯;踱到落地窗前。他的手插进西装裤的袋子里;眺望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流;整理了一下思路。
纪福良转过身来;说:“吕震啊;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说的;但你逼我;我也就没办法了;陈芳芳周六不是回老家;她一直被一个做户外广告的老板包着;他们每周六人住的是阳光大酒店;不信你可以拿了照片去问酒店大堂的服务员。”
“你骗人。”就如屋子里有煤气瓶爆炸;吕震冲到门口处。
“我爱芳芳;芳芳也爱我!”吕震回头冲着纪福良叫嚷。
“……他们喜欢开8714房;这房号跟陈芳芳同学的生日有关。”像是当着吕震的面;做老师的纪福良一步步演示着证明题;终于给出了最后的完美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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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芳芳和吕震的几个铁杆诗友守候在行政楼下的树荫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见吕震急匆匆地从台阶上下来;有几个人兴奋地鼓掌欢呼;迎接英雄凯旋归来。吕震眼皮也没抬一下;木头人般地笔直朝前急走;穿了身花裙子的陈芳芳追上去跟男友并肩同行。两个人走到丁字路口;吕震突然停下脚步;挥手就在女友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陈芳芳哇的一声;捂着脸蹲在路边哭了;吕震像个没事人似的扬长而去。
此时楼上的院长办公室里;纪福良就像是内科大夫刚做完一个大手术;身子骨酸疼得快散架了。他抽了一枝烟;独自坐了会。思索着应该怎样向还在莫干山上疗养的院长汇报。这备好的保证书吕震没有签字;这一点是不能谎报的;但他也不能说自己刚才无比残忍地摧毁了网络诗人咚咚锵的心灵。正在他犹豫的当口;桌子上的电话机响了;秦院长问纪福良事情搞定了没有;纪福良刚开口提吕震;秦院长打断了他的话;追问吴记者走了没有;纪福良说吴记者中午跟党办主任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是宣传部长亲自开车送他回上海的;秦院长一听就放心了;至于吕震么;他说毕竟还是个孩子;是学生;年轻人眼里糅不得沙子;想闹就让他闹吧;只要不闹到校外去就行;纪福良本想摆摆自己的功劳;但秦院长是这个态度;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到了十月底;纪福良有一次外面回来;帕萨特开到学院大门口时;看见吕震站在马路上;脚边搁着一大一小两只红蓝相间的蛇皮袋。这小子要退学的消息还是许老师在QQ上跟他说起过的;纪福良放慢车速;摘下墨镜;车子滑行到头发染成灰白色的吕震跟前。他放落车窗;招呼一声;问他是不是去火车站;要不要送一下。网络诗人咧嘴一笑;摇了摇手。这时有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生拎着网兜跑过来。小姑娘一见车里的纪老师;脸腾地就红了;闷头急走;网络诗人咚咚锵一个蛇皮袋扛到肩上;一个提在手里;追了几步;又回头说:“纪老师;我早就想通了;我是个网络诗人读什么狗屁大学;我盘了个小网吧;就在学院西大门对过;有空过来玩噢。”过了没几天;纪主任真的陪着秦院长上咚咚锵网吧;纪福良玩了两小时杀人游戏;秦院长跟吕震谈论李白。
'田野手记'
执意的打捞
作者:冯骥才
关于对进宝斋花样的兴趣;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那时;我所从事的摹制古画的工作被视作“旧文化”而遭到废止;一度到一家工艺厂做美术设计。那家工厂里都是五十年代初“公私合营”中兼并进来的各类手工作坊。一些小作坊到了工厂里就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生产车间;其中位于南楼二层上的“剪纸车间”引起我的兴趣。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里;默默坐着四五个人;多是中年妇女;围在一张桌案上低头劳作。我们通常说的剪纸并不是全用剪刀来剪;也使刀来刻。这里的剪纸就是刻纸。但不同于河北蔚县或浙江乐清的刻纸纯用刀刻。它有一种刀法;津地土称为“筑”;“筑”字来自古代以竹尺敲琴。因为这种刻纸常常要用一根小竹棒敲打刻刀上端;加之以力。这样的刻法在湖南湘中称之为“凿花”;湘西称之为“锉花”;但这里的“筑”;与湘地的“凿”和“锉”是否完全同样的刀法与工具;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的刻纸看上去很神奇。薄薄一叠纸固定在一个小蜡盘上;任由手中细长的尖头小刀转来转去;伴之以筑;兼亦剞劂;花儿草儿虫儿人儿随即就神气活现被雕刻出来。此前我见过的剪纸大都朴实厚重;极具乡土味儿;头一次见到这种剪纸;很小的尺寸;清新灵透;而且雅致;甚至还有点书卷气;尤其阳刻的线条;简洁又精细;婉转自如;充溢着流畅的美。后来才知道这种剪纸并非风俗饰品;而是妇女绣衣绣鞋的花样。曾是驰名于津门的进宝斋的花样(一称伊德元剪纸)。这便吸引我经常跑到那剪纸车间伸头探脑地去看。但是;我在这工厂里只工作了几个月。由于打球膝部受伤;继而又埋头写小说;便离开这家工厂;遂与美妙又奇异的进宝斋花样分手作别;手里却没留下一张这种剪纸。
八十年代;一位与我同样热爱津门民间艺术的挚友崔锦先生;送给我一本小书。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夹在书页中的十几张剪纸。崔锦郑重地告诉我:“这是进宝斋伊德元刻的。”崔锦是当今书画鉴赏名家。无论从他说话的口气里;还是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