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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晚清文选-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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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焉求个人以实之,人之知力相越,岂不远哉!故《红楼梦》之主人公,谓之贾宝玉,可谓之子虚乌有先生可,即谓之纳兰容若、谓之曹雪芹,亦无不可也。 
   综观评此书者之说,约有二种:一谓述他人之事,一谓作者自写其生平也。第一说中,大抵以贾宝玉为即纳兰性德。其说要非无所本。案性德《饮水诗集·别意》六首之三曰: 
   “独拥余香冷不胜,残更数尽思腾腾!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又《饮水》词中“闲中好”一阕云: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又“减字木兰花”一阕咏新月云:“莫教星替,守取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红楼之字凡三见,而云梦红楼者一。又其亡妇忌日,作金缕曲一阕,其首三句云:“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葬花二字,始出于此。然则《饮水集》与《红楼梦》之间,稍有文字之关系,世人以宝玉为即纳兰侍卫者,殆由于此。然诗人与小说家之用语,其偶合者固不少。苟执此例以求《红楼梦》之主人公,吾恐其可以傅合者,断不止容若一人而已。若夫作者之姓名。(遍考各书,未见曹雪芹何名),与作书之时月,其为读此书者所当知,似更比主人公之姓名为尤要。顾无一人为之考证者,此则大不可解者也。 
   至谓《红楼梦》一书,为作者自道其生平者,其说本于此书第一回“竟不如我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一语。信此说,则唐旦之天国戏剧,可谓无独有偶者矣。然所谓亲见亲闻者,亦可自旁观者之口言之,未必躬为剧中之人物。如谓书中种种境界,种种人物,非局中人不能道,则是《水浒传》之作者,必为大盗,《三国演义》之作者,必为兵家──此又大不然之说也。且此问题,实与美术之渊源之问题相关系。如谓美术上之事,非局中人不能道,则其渊源必全存于经验而后可。夫美术之源,出于先天,抑由于经验,此西洋美学上至大之问题也。叔本华之论此问题也,最为透辟。兹援其说,以结此论。(其言此论本为绘画及雕刻发,然可通之于诗歌小说。)曰: 
   人类之美之产于自然中者,必由下文解释之,即意志于其客观化之最高级人类中,由自己之力与种种之情况,而打胜下级自然力之抵抗,以占领其物质。且意志之发现于高等之阶级也,其形式必复杂。即以一树言之,乃无数之细胞,合而成一系统者也。其阶级愈高,人类之身体,乃最复杂之系统也,各部分各有一特别之生活。其对全体也,则为隶属,其互相对也,则为同僚,互相调和,以为其全体之说明,不能增也,不能减也。能如此者,则谓之美。此自然中不得多见者也。顾美之于自然中如此,于美术中则何如?或有以美术家模仿自然者,然彼苟无美之预想存于经验之前,则安从取自然中完全之物而模仿之,又以之与不完全者相区别哉?且自然亦安得时时生一人焉,于其各部分皆完全无缺哉!或又谓美术家必先于人之肢体中,观美丽之各部分,而由之以构成美丽之全体。──此又大愚不灵之说也。即令如此,彼又何自知美丽之在此部分,而非彼部分哉?故美之知识,断非自经验的得之,即非后天的而常为先天的,即不然,亦必其一部分常为先天的也。吾人于观人类之美后,始认其美。但在真正之美术家,其认识之也,极其明速之度,而其表出之也,胜乎自然之为。此由吾人之自身即意志,而于此所判断及发见者,乃意志于最高级之完全之客观化也。唯如是,吾人斯得有美之预想。而在真正之天才,于美之预想外,更伴以非常之巧力。彼于特别之物中,认全体之理念,遂解自然之嗫嚅之言语而代言之,即以自然所百计而不能产出之美,现之绘画及雕刻中,而若语自然曰:“此即汝之所欲言而不得者也。”苟有判断之能力者,必将应之曰:“是。”唯如是,故希腊之天才,能发见人类之美之形式,而永为万世雕刻家之模范。唯如是,故吾人对自然于特别之境遇中所偶然成功者,而得认其美。此美之预想,乃自先天中所知者,即理想的也,比其现于美术也,则为实际的。 
   何则?此与后天中所与之自然物相合故也。如此,美术家先天中有美之预想,而批评家于后天中认识之,此由美术家及批评家,乃自然之自身之一部,而意志于此客观化者也。哀姆攀独克尔曰:“同者唯同者知之。”故唯自然能知自然,唯自然能言自然,则美术家有自然之美之预想,固自不足怪也。芝诺芬述苏格拉底之言曰:“希腊人之发见人类之美之理想也,由于经验。即集合种种美丽之部分,而于此发见一膝,于彼发见一臂。”此大谬之说也。不幸而此说蔓延于诗歌中。即以狭斯丕尔言之:谓其戏曲中所描写之种种人物,乃其一生之经验中所观察者,而极其全力以模写之者也。然诗人由人性之预想,而作戏曲小说,与美术家之由美之预想,而作绘画及雕刻无以异。唯两者于其创造之途中,必须有经验以为之补助。夫然,故其先天中所已知者,得唤起而入于明晰之意识,而后表出之事,乃可得而能也。(叔氏《意志及观念之世界》第一册第二百八十五页至二百八十九页) 
   由此观之,则谓《红楼梦》中所有种种之人物,种种之境遇,必本于作者之经验,则雕刻与绘画家之写人之美也,必此取一膝,彼取一臂而后可。其是与非,不待知者而决矣。读者苟玩前数章之说,而知《红楼梦》之精神,与其美学、伦理学上之价值,则此种议论,自可不生。 
   苟知美术之大有造于人生,而《红楼梦》自足为我国美术上之唯一大著述,则其作者之姓名,与其著书之年月,固当为唯一考证之题目。而我国人之所聚讼者,乃不在此而在彼,此足以见吾国人之对此书之兴味之所在,自在彼而不在此也。故为破其惑如此。 

   ○文学小言(一) 
   昔司马迁推本汉武时学术之盛,以为利禄之途使然。余谓一切学问皆能以利禄劝,独哲学与文学不然。何则?科学之事业,皆直接间接以厚生利用为旨,故未有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相剌谬者也。至一新世界观,与一新人生观出,则往往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不能相容。若哲学家而以政治及社会之兴味为兴味,而不顾真理之如何,则又决非真正之哲学。此欧洲中世哲学之以辨护宗教为务者,所以蒙极大之耻辱,而叔本华所以痛斥德意志大学之哲学者也。文学亦然。饣的文学,决非真正之文学也。 
   (二) 
   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人之势力用于生存竞争而有余,于是发而为游戏。婉娈之儿,有父母以衣食之,以卵翼之,无所谓争存之事也。其势力无所发泄,于是作种种之游戏。逮争存之事亟,而游戏之道息矣。惟精神上之势力独优,而又不必以生事为急者,然后终身得保其游戏之性质。而成人以后,又不能以小儿之游戏为满足,于是对其自己之感情及所观察之事物而摹写之、咏叹之,以发泄所储蓄之势力。故民族文化之发达,非达一定之程度,则不能有文学。而个人之汲汲于争存者,决无文学家之资格也。 
   (三) 
   人亦有言,名者利之宾也。故文绣的文学之不足为真文学也,与饣的文学同。古代文学之所以有不朽之价值者,岂不以无名之见者存乎!至文学之名起,于是有因之以为名者,而真正文学乃复托于不重于世之文体以自见。逮此体流行之后,则又为虚□矣。故模仿之文学,是文绣的文学与饣的文学之记号也。 
   (四) 
   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写自然及人生之事实为主,后者则吾人对此种事实之精神的态度也。故前者客观的,后者主观的也。前者知识的,后者感情的也。自一方面言之,则必吾人之胸中洞然无物,而后其观物也深,而其体物也切。即客观的知识,实与主观的情感为反比例。自他方面言之,则激烈之感情,亦得为直观之对象,文学之材料,而观物与其描写之也,亦有无限之快乐伴之。要之,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过与于文学之事。此其所以但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 
   (五)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不可不历三种之阶级。“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同叔《蝶恋花》)此第一阶级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欧阳永术又《蝶恋花》)此第二阶级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辛幼安《青玉案》)此第三阶级也。未有未阅第一、第二阶级,而能遽跻第三阶级者。文学亦然。此有文学上之天才者,所以又需莫大之修养也。 
   (六) 
   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 
   (七) 
   天才者,或数十年而一出,或数百年而一出,而又须济之以学问,助之以德性,始能产真正之大文学。此屈子、渊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旷世而不一遇也。 
   (八)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于飞”,“颉颉顽顽”,“见见黄鸟,载好其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诗人体物之妙,侔于造化,然皆出于离人、孽子、征夫之口。故知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 
   (九)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靡所骋。”以《离骚》远游数千言言之而不足者,独以十七字尽之,岂不诡哉!然以讥屈子之文胜,则亦非知言者也。 
   (十) 
   屈子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也。宋玉、景差感屈子之所感,而言其所言,然亲见屈子之境遇与屈子之人格,故其所言,亦殆与自己之言无异。贾谊、刘向其遇略与屈子同,而才则逊矣。王叔师以下,但袭其貌而无其情以济之,此后人之所以不复为楚人之词者也。 
   (十一) 
   屈子之后,文学上之雄者,渊明其尤也。韦、柳之视渊明,其如刘贾之视屈子乎?彼感他人之所感,而言他人之所言,宜其不如李杜也。(十二) 
   宋以后之能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其惟东坡乎?山谷可谓能言其言矣,未可谓能感所感也。遗山以下亦然。若国朝之新城,岂徒言一人之言已哉!所谓“莺偷百鸟声”者也。 
   (十三) 
   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兴矣。故五季北宋之诗(除一二大家外)无可观者,而词则独为其全盛时代。其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皆诗不如词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除稼轩一人外)观此足以知文学盛衰之故矣。 
   (十四) 
   上之所论,皆就抒情的文学言之。(《离骚》诗词皆是。)至叙事的文学(谓叙事诗、史诗、戏曲等,非谓散文也),则我国尚在幼稚之时代。元人杂剧,辞则美矣,然不知描写人格为何事。至国朝之《桃花扇》,则有人格矣。然他戏曲则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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