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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晚清文选-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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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曰浑沌派。此派者,可谓之无脑筋之动物也。彼等不知有所谓世界,不知有所谓国,不知何者为可忧,不知何者为可惧,质而论之,即不知人世间有应做之事也。饥而食,饱而游,困而睡,觉而起;户以内即其小天地,争一钱可以陨身命。彼等既不知有事,何所谓办与不办;既不知有国,何所谓亡与不亡。譬之游鱼居将沸之鼎,犹误为水暖之春江;巢燕处半火之堂,犹疑为照屋之出日。彼等之生也,如以机器制成者,能运动而不能知觉;其死也,如以电气殛毙者,有堕落而不有苦痛,蠕蠕然度数十寒暑而已。彼等虽为旁观者,然曾不自知其为旁观者。吾命之为旁观派中之天民。四万万人中属于此派者,殆不止三万五千万人。然此又非徒不识字不治生之人而已。天下固有不识字不治生之人而不浑沌者,亦有号称能识字能治生之人而实大浑沌者。大抵京外大小数十万之官吏,应乡会岁科试数百万之士子,满天下之商人,皆于其中十有九属于此派者。 
   二曰为我派。此派者,俗语所谓遇雷打尚按住荷包者也。事之当办,彼非不知;国之将亡,彼非不知。虽然,办此事而无益于我,则我惟旁观而已;亡此国而无损于我,则我惟旁观而已。若冯道当五季鼎沸之际,朝梁夕晋,犹以五朝元老自夸。张之洞自言瓜分之后,尚不失为小朝廷大臣,皆此类也。彼等在世界中,似是常立于主位而非立于客位者。虽然,不过以公众之事业,而计其一己之利害,若夫公众之利害,则彼始终旁观也。吾昔见日本报纸中,有一段最能摹写此辈情形者。其言曰: 
   “吾尝游辽东半岛,见其沿道人民,察其情态,彼等于国家存亡之危机,如不自知者。彼等之待日本军队,不见为敌人,而见为商店之主顾客;彼等心目中不知有辽东半岛割归日本与否之问题,惟知有日本银色与纹银,兑换补水几何之问题。” 
   此实写出魑魅魍魉之情状,如禹鼎铸奸矣。推为我之敝,割数千里之地,赔数百兆之款,以易其衙门咫尺之地,而曾无所顾惜。何也?吾今者既已六七十矣,但求目前数年无事,至一瞑之后,虽天翻地覆非所问也。明知官场积习之当改而必不肯改,吾衣领饭碗之所在也;明知学校科举之当变而不肯变,吾子孙出身之所由也。此派者,以老聃为先圣,以杨朱为先师,一国中无论为官为绅为士为商,其据要津握重权者,皆此辈也。故此派有左右世界之力量。一国聪明才智之士,皆走集于其旗下;而方在萌孵芽卵之少年子弟,转率仿效之。如麻疯肺病者传其种于子孙,故遗毒遍于天下。此为旁观派中之最有魔力者。 
   三曰呜呼派。何谓呜呼派?彼辈以咨嗟太息痛哭流涕为独一无二之事业者也。其面常有忧国之容,其口不少哀时之语。告以事之当办,彼则曰:诚当办也,奈无从办起何?告以国之已危,彼则曰:诚极危也,奈已无可救何?再穷诘之,彼则曰:国运而已,天心而已。“无可奈何”四字是其口诀,“束手待毙”一语是其真传。如见火之起,不务扑灭,而太息于火势之炽炎;如见人之溺,不思拯援,而痛恨于波涛之澎湃。此派者,彼固自谓非旁观者也。然他人之旁观也以目,彼辈之旁观也以口。彼辈非不关心国事,然以国事为诗料;非不好言时务,然以时务为谈资者也。吾人读波兰灭亡之记,埃及惨状之史,何尝不为之感叹,然无益于波兰、埃及者,以吾固旁观也。吾人见非律宾与美血战,何尝不为之起敬,然无助于非律宾者,以吾固旁观也。所谓呜呼派者,何以异是。此派似无补于世界,亦无害于世界者。虽然,灰国民之志气,阻将来之进步,其罪实不薄也。此派者,一国中号称名士者皆归之。 
   四曰笑骂派。此派者,谓之旁观,宁谓之后观。以其常立于人之背后,而以冷言热语批评人者也。彼辈不惟自为旁观者,又欲逼人使不得不为旁观者。既骂守旧,亦骂维新;既骂小人,亦骂君子;对老辈则骂其暮气已深,对青年则骂其躁进喜事;事之成也,则曰:竖子成名,事之败也,则曰吾早料及。彼辈常自立于无可指摘之地。何也?不办事故无可指摘。旁观故无可指摘。己不办事,而立于办事者之后,引绳批根以嘲讽掊击。此最巧黠之术,而使勇者所以短气,怯者所以灰心也。岂直使人灰心短气而已,而将成之事,彼辈必以笑骂沮之。已成之事,彼辈能以笑骂败之。故彼辈者,世界之阴人也。夫排斥人未尝不可,己有主义欲伸之,而排斥他人主义,此西国政党所不讳也。然彼笑骂派果有何主义乎?譬之孤舟遇风于大洋,彼辈骂风骂波骂大洋骂孤舟,乃至遍骂同舟之人。若问此船当以何术可达彼岸乎?彼等瞠然无对也。何也?彼辈藉旁观以行笑骂,失旁观之地位,则无笑骂也。 
   五曰暴弃派。呜呼派者,以天下为无可为之事。暴弃派者,以我为无可为之人也。笑骂派者,常责人而不责己。暴弃派者,常望人而不望己也。彼辈之意,以为一国四百兆人,其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中,才智不知几许,英杰不知几许,我之一人,岂足轻重。推此派之极弊,必至四百兆人,人人皆除出自己,而以国事望诸其余之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统计而互消之,则是四百兆人,卒至实无一人也。夫国事者,国民人人各自有其责任者也。愈贤智,则其责任愈大。即愚不肖,亦不过责任稍小而已,不能谓之无也。他人虽有绝大智慧绝大能力,只能尽其本身分内之责任,岂能有分毫之代我。譬之欲不食而使善饭者为我代食,欲不寝而使善睡者为我代寝,能乎否乎?且我虽愚不肖,然既为人矣,即为人类之一分子也。既生此国矣,即为国民之一阿屯也。我暴弃己之一身犹可言也;污蔑人类之资格,灭损国民之体面,不可言也。故暴弃者实人道之罪人也。 
   六曰待时派。此派者有旁观之实而不自居其名者也。夫待之云者,得不得未可必之词也。吾待至可以办事之时,然后办之。若终无其时,则是终不办也。寻常之旁观则旁观人事,彼辈之旁观则旁观天时也。且必如何然后为可以办事之时,岂有定形哉?办事者,无时而非可办之时,不办事者,无时而非不可办之时。故有志之士,惟造时势而已。未闻有待时势者也。待时云者,欲觇风潮之所向,而从旁拾其余利。向于东则随之而东,向于西则随之而西,是乡愿之本色,而旁观派之最巧者也。 

   以上六派,吾中国之性质尽于是矣。其为派不同,而其为旁观者则同。若是乎,吾中国四万万人,果无一非旁观者也。吾中国虽有四万万人,果无一主人也。以无一主人之国,而立于世界生存竞争最剧最烈万鬼环瞰百虎眈视之大舞台,吾不知其如何而可也!六派之中,第一派为不知责任之人,以下五派为不行责任之人。知而不行,与不知等耳。且彼不知者犹有冀焉,冀其他日之知而即行也。若知而不行,则是自绝于天地也。故吾责第一派之人犹浅,责下五派之人最深。虽然,以阳明学知行合一之说论之,彼知而不行者,终是未知而已。苟知之极明,则行之必极勇。猛虎在于后,虽跛者或能跃数丈之涧。燎火及于邻,虽弱者或能运千钧之力。何也?彼确知猛虎大火之一至,而吾之性命必无幸也。夫国亡种灭之惨酷,又岂止猛虎大火而已。吾以为举国之旁观者直未知之耳。或知其一二而未知其究竟耳。若真知之,若究竟知之,吾意虽箝其手箝其口,犹不能使之默然而息,块然而坐也。安有悠悠日月,歌舞太平,如此江山,坐付他族,袖手而作壁上之观,面缚以待死期之至,如今日者耶?嗟乎,今之拥高位,秩厚禄,与夫号称先达名士有闻于时者,皆一国中过去之人也。如已退院之僧,如已闭房之妇,彼自顾此身之寄居此世界,不知尚有几年。故其于国也,有过客之观。其苟且以偷逸乐,袖手以终余年,固无足怪焉。若我辈青年,正一国将来之主人也。与此国为缘之日正长,前途茫茫,未知所届。国之兴也,我辈实躬享其荣。国之亡也,我辈实亲尝其惨。欲避无可避,欲逃无可逃。其荣也,非他人之所得攘,其惨也,非他人之所得代。言念及此,夫宁可旁观耶?夫宁可旁观耶?吾岂好为深文刻薄之言以骂尽天下哉?毋亦发于不忍旁观区区之苦心,不得不大声疾呼,以为我同胞四万万人告也。 
   旁观之反对曰:任。孔子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任之谓也。

○排外平议 
   我中国以排外闻于天下也久矣。杀洋人,毁教堂,攻使馆,戕公使。天下之人,莫不诋为人道之贼害,世界之公敌,为万国公法所不容。乃至覆其都,丧其民,歼其兵,割地赔款,主权尽失,而国几不国。盖排外之力至大,而排外之祸亦至酷矣。伤心人曰:中国人乌知排外者哉!排外之道有二:野蛮人之排外也,排以腕力。文明人之排外也,排以心力。排以腕力者,愤外人之逼我,视之如仇,防之如贼。外人之来我国也,必将深闭固拒,则外人之文化智识,必不能资其益而取其长。而一人之腕力,又非百十腕力之敌也。其力将必有所绌。力之既绌,则外人之来而逼我,将又百十于昔日,而更无术以拒之。且冒犯不韪,背公理而触万国之怒也。外人则贱为野蛮,愤为公敌,合诸国之力以为报复。且藉公义以纵其私谋,悍然无复顾忌,极其践踏缚压,皆视为待野蛮之公法所当然。而排外者,力穷理屈,排无可排,遂不能不低首吞声,以受其压制。以心力排外者,其待外人也,礼貌有加,其善外交也,仪节不失。虽世仇夙怨之国,受其逼辱,举国所欲得而甘心者,其往来酬应,殷勤无以异于姻娅。且惟积怨怀仇之故,则弥师其政学,输其文明,外奉其敌以为师,内善其国之政治。至于自主之内政,国家之主权,下及国民享有之权利,则虽至小至弱之国,必不容他人有一毫之干涉,有一事之侵犯。而外人之眈逐窥伺其旁者,亦惮其心力,为所抵抗,不敢施其干涉侵犯之谋。此二者,排外之心虽同,而排外之术迥异。此国之盛衰兴亡之所以殊其效也。 
   中国通商以来,与外人之交涉数十年矣。要其对外之道,大约不出二端。其始则持仇视主义。持仇视之主义者,狃于一统自立之例,习于氏羌胡羯之事,自大也则曰天朝,鄙人也则曰夷狄。问其政策,不曰锁港,则曰闭关。其视外人也如毒蛇,如猛兽,如大火,如怨贼。虽其文明之政化,精妙之学问,无不视之为鸩毒。必求使外人之足,绝迹于吾国之中,一排再排,而势不敌。悚然于排外之可以召祸也。则一变而为服从主义。劫于外人之威,怵于外人之势。知我之必非彼敌,黠者乃急假其威势以自固,资之为保护,倚之为生活。下者思安其生产,上者谋保其富贵。甚乃挟其余焰,骄睨侪辈,锄虐同种以为快。愿者见其威势之果足以保护我也,则动色相告,趋之若骛,百计营谋,以求为隶属,庇其馀荫,虽尽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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