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08-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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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董县令正愁经济发展没有新的增长点,政绩难于在短期内见效,如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只要能把这项引资计划落在本县,岂不是成效立见?于是董瑛当晚就在宾馆举行晚宴,为牛公子接风。晚宴十分丰盛,虽不是龙肝凤髓,却也水陆杂陈,应有尽有,觥筹交错,主客尽欢。牛公子当场表示,引资项目选址,此地是首选,还说尚书公也属意于此,只是目前资金尚未到位,一切筹措开销要暂时借用。董县令满口应承。尽管牛公子言谈粗俗,举止欠雅,酒到半酣,竟呼卢喝雉起来,但他以为这是公子哥儿的习性,全不在意。第二天,便令衙里书办动用国帑,凑足二百万两白银送给牛公子,作为前期筹备花销。后来的事情毋庸细述,无非是牛公子有事回京,一去之后杳如黄鹤,再没了踪影。董瑛急忙打听,问到尚书府,道是公子倒是有一个,已于前年留洋深造,至今滞留他邦,这才知道遇到了“马扁”。董县令闻知,是否“啊呀”一声向后便倒,甚至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来,未曾详考,只得从略,但董瑛与牛浦的勾搭,实在是各怀鬼胎、互有需要。想当年,大明朝的时候,董瑛刚刚当上县令,正要结识几个“名人”以培育声望,而那个冒牌的牛布衣——牛浦——也正想依靠几个当官的以改变自己的地位,于是,一拍即合。需要迷心窍,董瑛哪有闲心去辨别真假。好在牛浦刚刚出道,骗术未精,只不过“借着讲诗为名,顺便撞两处木钟(按:即说个人情,帮着批个条子,干预几个案子,从中拿点红包),弄起几个钱来”,不像今天的牛浦,胃口越来越大,动辄几百万地骗,而董县令也很快就升官走了,没有等到事败的一天。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其糊涂是一般无二的。
董知县的后任是向知县,名叫向鼎。向鼎其人,当然也是做八股出身。他虽然不像董瑛那样喜欢结交名士,但论其为官,也糊涂得可以。《儒林外史》中写他一天审理了三个案子。第一个案子是“为活杀人命事”,一个天大的题目。其实只是一个和尚无端说人家的牛是他的父亲,牛被杀了,就成了“活杀人命”!这个案子本来就不能立案,但向鼎审得还算明白,把和尚重责二十大板,赶了出去。第二个案子是一个叫做胡赖的人告医生陈安“毒杀兄命” ,理由是他哥哥害病,请陈安来看,用了一剂药,第二天就跳河淹死了。被告的口供同原告不同,一是所用无非荆芥、防风、细辛一类发散药物,并无毒性;二是吃药之后三四天才跳的河,不是第二天。于是向知县便说:“这果然也胡说极了!医家有割股之心;况且你家有病人,原该看守好了,为什么放他出去跳河?与医生何干?这样事也来告状!”就这样把原告、被告一齐赶了出去了事。这样断案,至少有几个问题:就算医生所用的药无毒,但也有个是否误诊的问题,至少应当看看脉案,详详病情,此其一;细辛在本草上固然无毒,但也有记载说用量不得超过一钱,否则也可致人死命,死后无伤,陈安用到八分,或因个体差异,产生恶果,也未可知,此其二;医生有割股之心,是说医生的道德规范,但并不等于只要是医生就有这样的品德,世间医德败坏者尽多,庸医杀人者不少,怎么可以葫芦提一概而论?此其三;就算胡赖的哥哥不是因服药不当而死,但平白跳河也事出蹊跷;人命关天,其间或有别情,也该查个明白,此其四。有此四条,向鼎这案子便问得糊涂。最为糊涂的还是第三桩案子,即牛浦郎一案。牛浦郎盗用了已故牛布衣的名字招摇撞骗。牛布衣的妻子千里寻夫,来到安东,发现了这个冒牌货,因此怀疑他谋害了牛布衣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向鼎问得稍稍仔细一些,这件招摇撞骗的公案也就水落石出了。但向鼎因为牛浦是董瑛关照过要他“清目一二”的“做诗的朋友”,便深信不疑,进而心存偏袒,连案情也不问,就“差两个衙役把这妇人解回绍兴”,叫她到本地告状去了。牛浦这个骗子也就因此蒙混过关。只有昏庸的官吏,骗子才能大行其道。对这三个案子,吴敬梓只是写下了审理的过程,未加任何评论,但却留下了审案的许多漏洞给细心的读者思索,这正是他写作的高明之处。后面写到按察司“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也就不奇怪了。
科举考试作为选拔官吏的主要渠道,比世袭或地方推举要显得公平,也为寒门氏族开了晋升之阶,成为统治集团内部协调的一种机制。但是,到了八股取士,其要义却主要在把替补官僚队伍都训练成没有独立思想,只知惟命是从同上级以至皇上保持完全一致的奴才。从皇上的角度看,豢养这样一批奴才,可以使他的意志无障碍地贯彻于官僚阶层。但他忘了,惟命是从的奴才,也必定是一批无所作为、败事有余的昏虫。如果说他们在处理政事上庸碌无能的话,在贪贿枉法方面却是颇为能干的。由着这样一批官僚治理社会,大明王朝的气运也就快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