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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书屋2002-08-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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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必须珍爱文化的传统和文化的资源。这并不是反对创造,恰恰是更好地维护文化的创新,以新的文化服务于时代和社会,而决不是死守旧的文化传统不放,只不过保守的创新更强调累积性的发展与创新。保守所要反对的只是我们对待文化传统的浅薄、虚无和自大,反对文化上的激进取舍和急功近利,也反对文化上的守旧,不思进取,因为不能与时而进的文化传统会被历史所淘汰、断裂而消逝,保守的最终目标却是文化的源远流长、推陈出新和人类、民族文化本身的昌明。

    “真正的大学必须具有三个组成,一是学术性之教学,二是科学与学术性的研究,三是创造性之文化生活。”〔6〕大学不仅是研究学问、追求真理的地方,同样也是大学知识人展开其“创造性的文化生活”的地方,是他们“文化”地生活的地方。大学知识人的生活为文化所浸透,日积月累而形成大学的“文化生活”传统,即一种“有文学气质、有文化情调、有生命意义的生活方式”〔7〕。大学不仅要小心守护、珍视并且丰富文化的传统,而且还要不断守护、珍视丰富大学自身的理念和大学“文化生活”自身的传统。大学精神藏匿于自己的传统之中。英国牛津、剑桥的博雅之风,德国柏林、海德堡的研究之气,美国哈佛、耶鲁的引领潮流,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激荡灵魂的“高师精神”〔8〕,世界名校无不有自己的优秀传统。大学传统是无形的围墙,感染局中人,吸引局外人。大学的发展更多地依赖于大学自身传统的不断丰富与渐次累积,任何大学的发展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大学本身的现代化决不是以简单否弃或者背离自身的传统为代价的。一件有趣的事情是,二次世界大战之时,德国承诺不轰炸牛津和剑桥,英国亦以不轰炸海德堡和哥廷根作为回报〔9〕。大学传统的形成需要积累,它不仅在于开创时的辉煌,而且如果没有对传统的守护与珍视,辉煌的传统只能在记忆之中。   
    保守文化的传统与保守大学自身的传统是统一的,一个是内在灵魂,一个是外在形式。当年胡适在1922年北大二十五年纪念日所写的“回顾与反省”中说:“我们纵观今天展览的‘出版品’,我们不能不挥一把愧汗。这几百种出版品中,有多少部分可以算是学术上的贡献?近人说,‘但开风气不为师’(龚定盦语),此话可为个人说,而不可为一个国立的大学说。然而我们北大这几年的成绩只当得这七个字:开风气则有余,创造学术则不足。这不能不归咎于学校的科目了。我们有了二十四个足年的存在,而至今还不曾脱离‘裨贩’的阶段!自然科学方面姑且不论,甚至于社会科学方面也还在裨贩的时期。三千年的思想、宗教、政治、法制、经济、生活、美术……的无尽资料,还不曾引起我们同人的兴趣与努力!这不是我们的大耻辱吗?”〔10〕“但开风气”并不难,敏锐的才智、勃发的激情,加上足够的引进和“裨贩”就基本可以完成,而创造学术则需要深厚的渊源和学术的累进,需要对“三千年”“无尽资料”的“兴趣与努力”。正是在文化传统的守护与新文化的积极开拓中,才造就大学自身的辉煌和大学的精神传统。大学的传统是在文化的守护与创造中绽放的传统,是充满着文化与智识之趣味与光芒的传统。

    说大学精神的保守与开放是就大学整体而言,就单个的学者而论,二者并不一定得兼,有人倾向于保守甚至守旧,有人倾向于开放甚至激进,但这不妨碍大学精神的保守性与开放性,恰恰是保守与开放甚至守旧与激进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学者的存在,大学才可能真正呈现其精神的活力,“反抗本身就是一种参与”(福科),是“众语喧哗”(巴赫金)、不同声音的存在才真正使得大学精神融保守与开放于一体,不同的声音统一于对博大精深的、可能是有歧异的文化源流与文化精神的殷殷执著。所以,“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11〕(蔡元培),这是大学存在的根基。没有学问精神的守护,大学就失去了其存在的理由,大学必须为思想所浸透,这使大学与其他专科学校区别开来。“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12〕;大学不仅必须有思想,而且必须是自由的思想,只有自由的思想才能保证大学的思想是活的思想,是流动的、创生的、开放的、多元的思想,而不是封闭的、静止的、守旧的、单一的思想,是万紫千红,而不是一花独秀,只有这样才能以思想去激励、焕发思想,以智慧去锻造、启迪智慧,才可能立足时代又超越时代,扎根现实又超越现实,关怀社会又反思社会,才能成为时代精神的守护者,这使得大学教育与单一意识形态的传输区分开。“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13〕,“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是大学存在的基本方式。以自由的思想去建立学术的精神,没有学术的宽容与自由,就不会有对高深学问的殷殷执著。这两者的综合,正是大学精神的集中体现,也是大学作为“大学”而不是“小学”的灵魂之所在。   
    大学的学术研究不同于一般政府职能性研究机构,政府研究机构应直接对政府负责,关注社会现状,关注当前紧迫的社会问题,以为政府决策提供依据为己任,大学则是对整个社会承担责任,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承担责任,对整个历史承担责任,不仅是现在,还有过去,更是未来。大学也不同于专门学校,“专门学校是造成一般人才,应社会之需要;大学则以研究高深学术满足智识欲为目的”〔14〕。这意味着大学既要与现实社会紧密联系,又必须与其保持一定距离,充当社会的良知和历史、文化精神的守护者; 为社会发展谋求学术精神的依据。“风物长宜放眼量”,没有与现实之间的必要距离,就大大束缚了学术思想的“视界”,局限了学术研究的空间,从而降低了大学学术的自由。“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久而久之,大学学术可能将失去其最终立足的根基和源泉。与现实社会保持一定距离,学术独立,“不是学术与社会隔离,与生活脱节”,而是指“治学者或求学者在治学求学的时候,专心致志去治学求学,而不‘胸怀异志’,别有企图”〔15〕。这就是,关注现实但又不简单迎合现实,而是始终立足长远,对现实持审慎的态度,关注现实中的阙如。
    “思想自由”有两种形式,一是消极自由,指免于党派、教派、学派钳制的自流,即指“大学教师有发表、讨论学术意见而免于被除之恐惧的自由”〔16〕;一是积极自由,则是指开阔的思想空间、活跃的思想情景、发达的思想理路,也就是“兼容并包”。但“思想自由”决不是放任自流,思想自由的立足点与根本乃在于自由地追求知识、探寻真理,是求真、崇善、尚美的自由,是关切历史与现实、文化与传统的自由。一切假、丑、恶,一切无病呻吟、哗众取宠,都不在思想自由之内。思想的自由是有边界的自由。诚如梅贻琦所言:“所谓无所不思,无所不言,以今语释之,即学术自由而已矣。假自由之名,而行荡放之实者,斯病矣。大学致力于知、情、智之陶冶者也,以言知,则有博约之原则在;以言情,则有裁节之原则在;以言志,则有持养之原则在,秉此三者而求其所谓‘无所不思,无所不言’,则荡放之弊又安而乘之?”〔17〕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大学总(应)是宁静的思想与精神的港湾,以心灵之宁静来执守文化的理念,“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正是在宁静与淡泊之中才足以去把捉文化发展的细微脉络,追寻知识与真理。在对真理的探求中,“大学不光相对于国家是独立的,而且相对于市场、公民社会、国家的或国际的市场也是独立的。……据此,大学必须有一个调节的理念。这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无条件地追求真理”〔18〕。这或许是五四运动时期蔡元培等并不赞成学生上街游行的理由,尽管这种理由在许多人看来不合时宜,但其中所体现的却正是他们对那“宁静的桌椅”、对大学理念的拳拳守护,“学生在五月四日上街游行之前,蔡校长就已经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事件发生后,他也一再力劝他们停止抗议,回校复课”。〔19〕他们或许更深地意识到了,中国的繁荣兴旺必须依赖于文化的崛起,或许更深远地关怀着国计民生。示威行动数月后,蔡元培在致北大及全国学生的信中这样写道:“吾国人口号四万万……得受普通教育者,百分之几,得受纯粹科学教育者,万分之几。诸君以环境之适宜,而有受教育之机会,所以树吾国新文化之基础,而参加于世界学术之林者,皆将有赖于诸君。诸君之责任,何等重大。今乃为参加大多数国民政治运动之故,而绝对牺牲之乎?”〔20〕仔细想来,个中是非功过怎一个“爱国”与否了得?蔡先生所反对的是那种“借爱国的美名,今日罢课,明日游行,完全把读书忘记了”的假“爱国”〔21〕。当然,在那个积贫积弱的年代,大学里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也许是情有可原的,甚或是理所当然的,但那“情”那“理”是那时的“情”与“理”,甚至可以说是不得已的“情”与“理”,其中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那个特殊年代的大学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决不意味着大学就不应当容下平静的书桌,或者说不平静的书桌对于大学本身就是正当合理的,那时的大学容不下平静书桌的合理性,并不意味着今天的大学容不下平静书桌的合理性。蔡先生在信的结尾写道:“自今以后,愿与诸君共同尽瘁学术,使大学为最高文化中心,定吾国文明前途百年大计。诸君与仆等,当共负其责焉。”诚哉斯言!

    中国的现代大学并非自生于古代的书院传统,而是外生性的,实际上一开始就被纳入到社会的整体建制之中,只是由于初创时建制的不健全,加上内忧外患,从而给大学的发展提供了足够的自由,加上学贯中西的硕学鸿儒,使得起步时的北大、清华就几乎达到了与国际名牌大学同步的水平。由于就社会整体而言文化知识水平的偏低与心智视野的褊狭,刚刚兴起的大学便成了文化知识传输与心智启发的先锋与号角,现实的危难把我们初创时期的大学直接卷入社会的急风暴雨之中,成为社会变革的主力军,并形成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大学之风气。五四之后,随着外患的转移,文化上追求的目标日益凸显,保守与激进、科学与玄学、文言与白话,各种不同的文化追求在大学知识人的视界中此消彼长,构成中国二十世纪大学发展史上最辉煌的一段旅程。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刚刚成形的大学传统依然在战火与硝烟中顽强地生存,西南联大就是一个在世界大学史上也不可多得的典型。   
    严格说来,我们大学的历史太短,我们的大学又一度处于社会动荡不安之中。建国后,大学尽管在规模上有了长足的发展,但由于大学受社会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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