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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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不顾家室而上63万缗以救时艰,难道还需要圣上赐还么?大宋朝开国以来,诸帅之位已至武臣极高处,圣上宠眷,一改先王成法,将更上层楼,以副诸帅不世之勋,本相倒要先恭喜太尉了!”秦桧说得亲热,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无。
张俊脸色“刷”地变白!
诸将帅中,除了蜀中吴氏山高皇帝远,以子质于临安外,其余诸帅中只有张、岳、韩三位达到了“开府仪同三司”的高位,从勋爵上讲,已经是“使相”的地位,高出武官太尉一层,再高处只有中枢的实授枢密使,那便直追秦桧,可以主宰中枢军国要务了。
不过朝中形势,势容不下三位武人相公,所谓拜相,只不过是给秦桧做配角而已。
但一入中枢,权柄归于秦桧还是小事,自家却回不得军中了,须在临安奉朝请,岂不是明明白白削了兵权?
“相公,某家有何功劳,竟蒙圣上如此宠眷!只是某家历年来只在军中,中枢之事实非张某所长,这副身子骨若是放在临安,不多日间便朽坏了,他日国家有用时,必不方便!还请——还请相公在圣上面前,成全某家——为国守疆的私志!”张俊情急之下,说话都结巴起来。
“张太尉报国之心,本相深知矣!”秦桧放下玉壶,入座端茶:“只是诸帅如此劳累,圣上何忍!倒莫如在临安筹划军机,参赞国事,为圣上分忧,也稍减秦某肩上重责!张太尉守大宋江防有年,劳苦功高,昔年平刘苗之乱,有定鼎之功,岂能他人同哉!圣上对太尉之宠渥,天下皆知,他日军中一旦有变,还须太尉出镇——太尉多虑了!”
张俊一怔,旋即喜上眉梢:“相公所言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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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这张俊、韩世忠倒是来了,可岳飞……”次日中枢内,御使中丞王次翁眉头深蹇,对秦桧道。
“若论路程,岳太尉也要远些,王大人如何不能多等他一日半日?还怕他……不成?”秦桧神色雍容,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相公说的是!”王次翁拱手道。
“韩、张二帅眼下如何安置的?”秦桧一边翻着各地折子,一边随意问道。
“按相公吩咐,西湖之上,美酒佳人,一日不得缺,必要两帅满意!”王次翁答道。
秦桧点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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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临安北水门外。
“咴!——”
岳飞一勒马缰,驻足临安城门处,与诸亲卫下马缓步进城。
“岳爷!”
守门的小校拱手为礼。
坊间正将岳飞、杨峻军功说得比天还大,虽然岳飞早已经是军中“神人”,眼下这些兵卒见到岳飞,仍有另一番敬意,与往日不同。
其时天已近暮,天街之上行人不多,但岳飞所到之处,贩夫走卒之类都拱手回避,连沿街酒楼上的座客都起身问候,岳飞还礼不迭,心下甚慰。看来民心所向,大宋北定中原有望啊!
与此同时,一骑如飞直抵秦桧府:“相公!岳飞到了。”
“是么?!”秦桧正与王次翁等闲坐,闻讯连手中茶也倾了出来,浑不似口中说得那般闲适。
王次翁却是大喜,正要向秦桧道贺,看到秦桧失措模样,悄悄将话吞回腹中。
两日后,杨存中加检校少保,开府仪同三司,同时兼任殿前副都指挥使,沾杨峻之光,这个开府为使相的赏赐居然没有太大异议,虽然坊间已经为其改名为“蠢种”。
三日后,三帅于垂拱殿受表,韩世忠、张俊皆任枢密使,独赐张俊玉带,岳飞任枢密副使,皆使参知政事。三镇之兵由其副职代治之。岳飞军中由王贵接替岳飞,担任鄂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张宪担任副都统制,二人负责指挥原岳家军。岳飞带到行在的军中幕僚一概外委地方职务,着即赴任,一个也不许留在临安!
四月二十七日,下旨废淮东、淮西、湖北、京西路宣抚司,各帅节度使、宣抚使,以及岳飞的屯田使等实职也一并撤消。同日取消诸军原来的称呼,岳飞所部的后护军,改为御前后护军,以示直属赵构。诸军统制以上将官及所部士卒,凡需调度,需要通过三省、中枢及圣旨方可实施,直接把兵权尽收于临安!同时对原来军中由朝廷委派的“领军”一职,也改为负责“节制”诸军,负责报发朝廷和各军之间的往返文件,预闻军政,实际为“监军”矣。
旨下日,朝内轰动,王次翁罢朝回家,听儿子王伯痒谈到此事,呵呵大笑道:“吾与秦相谋之久矣!”
同日稍晚,王德、杨峻、田师中同领旨进节度使之职,老杨终于实现了大宋朝武人“建节”的最高梦想!
老杨看着身上的紫袍鱼袋,不知道应该是喜是悲。
“岳老大,你兵权也就罢了,只是这命保不保得住哇!”被杨存中灌得不省人事的杨峻半夜醒来,再不能安睡,坐在熟睡的秋香边上犯愁。
莫须有 第九十四章 神采风流,罢兵安足起丘壑?!
“岳大哥!”
五月初,杨峻思之再三,还是上门拜访。
岳府显然稍经整治,府中花木也精洁了些,廊椽间剥落处都重新着漆。大约宫中所赐财物不少,府上人手也有增加,甚至衣着面料都上了一个档次,虽然距离韩府还差得甚远,却也与岳飞眼下的副相身份略有些相符。
“呵呵!杨兄弟连日辛苦,早知杨兄必非池中物!果然如今因功建节,岳某也还未与杨兄弟道贺!今日既然过府,便须与为兄一醉方休!”
岳飞身着儒服,头戴方巾,外罩缎袍,却不曾束绦,便这么大袖飘飘,披襟亮怀,手持书卷出迎,若非素知岳飞者,抬眼望去,竟是临安朝堂之上一位饱学宿儒!不过以岳飞胸中文采,也当得这般评价,能诗能词能文,行军间仍不废经典,稍得暇便手不释卷,比杨峻满腹的酒肉,那是高明得多了。何况衣着可以随便换,文采风流却是自然流露,哪能装得出来?
岳飞为人本坦荡,加上学识胸襟,都非临安城中一班腐儒所能相提并论,此刻一旦放下军机,便沉湎书卷,飘飘然有出尘气慨,杨峻一见,身上酒肉味道顿觉难掩,不觉自惭形秽。
“大哥哪里话来!”杨峻拱手道:“侄儿们每日到府,兄弟早知大哥拜相,却忙于军务,不得闲暇,今日携酒过府,正要与大哥共谋一醉!”
“哈哈哈哈!”二人会意大笑。
不消片刻,府中忙活开来,岳家众小自然不用说了,纷纷前来见礼,但到开席时,家中诸人自在厅堂中设席,岳飞与杨峻却在后园中单独摆了一桌,三荤两素,一壶黄酒,相府家宴,不过如此。杨峻平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倒也巴不得清淡些,换换肠胃。
“大哥!”杨峻举杯相邀:“你我兄弟在军中时,大哥军令如山,不得饮酒。如今大哥身为中枢宰臣,兄弟才好敬大哥一杯,祝贺大哥位极人臣!富贵无极!”
岳飞也不言语,举杯而尽,才道:“杨兄弟昔日在军中,韬略非凡,便是岳某也看走了眼!若非颖昌、小商河之役,哪能尽展杨兄弟胸中所学?!如今身在殿前司军中,又因功建节,仕途正未可限量!为兄倒该相贺才是!”
“岂敢!”杨峻一边示意边上的小婢斟酒,一边逊让道:“兄弟这点微末的前程,怎么跟当朝枢密副使比得?!”
岳飞摇摇头,举起杯来,却不肯喝,黯然道:“岳某生平之志,却不在此!若要中枢之职,昔年早就来了。杨兄弟若有意于此,异日也须不难,只是身为大宋臣子,眼下靖康之耻尤在,二圣与宗室勋贵尚在五国城中,如何让为兄甘心弃兵甲而垂手问政?!身居高位,而不能为国雪耻,不过尸位素餐之徒,临安城中多的是此辈,便再多了岳某一个,于国何益哉?!”
杨峻假作不知,愕然道:“大哥在枢密院中,行使天下兵马调度之权,不过身不着甲而已,若须北上征讨,国家大事,怕不也出自中枢?如何不孚大哥平生之志?”
岳飞站起来,举杯向庭中花木,微微笑道:“杨兄弟是真不知道,还是来消遣为兄?”
杨峻心中一凛,却不敢接腔。
“若是以前的杨兄弟,岳某还道真不知朝廷所为,不过援淮之后,细想起来,杨兄弟不仅深谙临安事宜,且对淮西一战,也似有先机在握,此非岳某可以妄测也!”
“此番拜相,随即以三镇所隶之兵拔回御前,又设诸路领军以管钱粮兵甲之事,且废宣抚司衙门,统制制以上将官麾下调度均需通过中枢——明明白白是将诸镇兵权尽收于中枢,此后便是数千兵马调动,各都统也无权辖制!岳某等拜相,不过是朝廷防为边将之变,不得已而为之,与朝廷中枢职务何干?!”
“如今虽设枢密院,以管天下兵马,实则军政尽出于秦相与圣上,我等不过聊备一格,尚有何权柄可言!杨兄弟竟来相贺,岳某却受之不起!呵呵呵!”
岳飞转身面对杨峻,举杯一饮而尽:“杨兄弟虽然建节,却未外放赴军,仍隶殿前司军杨殿帅麾下,此军有柘皋、黄连之胜,威名动于天下,南北震怖,杨铁枪之名更惊动河北,兀术亦为此颇为不安。岳某日后恐无能为矣!一旦江淮有变,一切还有赖杨兄弟手中铁枪!此杯为兄敬杨太尉!”
杨峻霍然起立,拱手对岳飞道:“大哥!如此兄弟怎敢!莫不是生疏了兄弟!”
岳飞举杯缓缓道:“岳某生平,只愿为国家恢复河北,直捣黄龙,可惜天不予便,时机难再得,朱仙镇一退,为兄实实两难矣,此杯非是为兄弟之情,却是为大宋朝,为河北宋民,敬殿前司军都统,汾州节度使,大宋枪神杨再兴!兄弟还请莫要拒却!”
杨峻心中撼动,举杯一饮而尽。
“前日里,张俊赴内廷受表,圣上劝其读郭子仪传略,且以李光弼、郭子仪两事劝喻,手书诏曰‘李、郭在唐,俱称名将,有大功于王室,然光弼负不释位之衅,陷于嫌隙,而子仪闻命就道,以勋名福禄自终,是则功臣去就趋舍之际,是非利害之端,岂不较然著明’,此话岂但指张相而已,某与韩相,俱在旨中,只是未点明而已。”
岳飞言及此处,已经略有不平意,却强抑不发。
“大宋朝开国以来,以黄袍之变,故有杯酒释兵权之举,此后诸代,防范统兵将帅皆是朝廷之要务,至靖康年后,才有诸帅自重的局面,岳某本料荡平河北之际,便是收回权柄之时。诸路节度使于本路兵马钱粮俱可调度,朝廷难制,岂可为常例!只是如今河北未平,国耻未雪,遽收将帅兵权,若非为和议,何其早矣!”
杨峻心中骇然。
此前对于史上岳飞兵权被收一事,固然有所猜测,却不曾想到,岳飞本人也早有预料,且能够处之泰然,若果真如此,为何后来秦桧、赵构仍然不肯放过岳飞?淮西之事,明眼人皆知不过是借口,怕只怕岳飞收去兵权后,成日阶愤愤不平,则为取祸之道,可是眼下怎么也看不出岳飞有多大怨气,如此通情达理的岳飞,难道还有杀的必要吗?
杨峻隐约知道,淮西一战,自己多多少少改变了岳飞的处境,但自家知自家事,绝对没有可能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