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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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风陵渡外,蹄声再起,此番却是“岳”字旗高举,马背上众骑皆黑着眼圈,却仍然杀意高涨。早前的一战,夜色如墨,双方都失却了大半火把,乱军之中哪里晓得阿鲁补残兵已经逃遁?将要大举追击,却被一队金军缠住脱不得身。好容易杀到天明,将一众金军尽歼,却才晓得走了阿鲁补,此时渐渐天明,不消多说,紧紧跟随上来时,早知道阿鲁补必是往风陵渡夺船逃命了,虽尽了全力追赶,却哪里赶得及?
风陵渡口,一众金军抛却马匹,只为夺得舟船上一块立足之地,眼下岳家军杀到,再想找马匹,却哪里能够?加之在码头上挤作一团,连逃也无路可走!岳家军杀到时,竟然有数百金军前后一挤,纷纷落水。四月中的辰时,黄河水仍然冰冷沁人,金人本来水性就差,稍移时,水中也淹死无数。
“杀!——半个也莫留!…
牛皋舞动双锏,一路打将过去,几乎自码头跌落水中,这才堪堪勒马,回首看时,风陵渡上,除却坐地而降的数百金军,再无半个走动金人了,这才悻悻对着河面啐道:“阿鲁补狗贼!开封城下,竟敢追你家牛爷爷,如今老爷也追你一番,如何敢抢咱地船逃命去?!呸!——
远处,阿鲁补只能看到码头上牛皋隐隐约约地身影,却听不到这番叫骂了。
“杨叔叔,要不要渡河追击?”岳雷立马河岸边,犹自不能过瘾,对阿鲁补逃出生天颇为不愤。
“贤侄,穷寇莫追——”杨再兴四下环顾,见金人在渡口扔下两千多骑,仓皇而逃的不过千余骑,对这一战已经很满意了:“渡河一事,非同小可,粮草转运,兵马调动,颇费时日。阿鲁补此去,还能有何作为?便放他多活几日吧!此战之初,为叔之意,不过取下解州至泾、渭一线足矣,只要守得住这数个州县,东面封住太行诸陉,河东已经尽在囊中,以岳家军眼下数万兵马,连守城也颇不足,岂合妄求?”
岳雷哪消杨再兴提醒,自兵发泽州府,岳雷早就明白杨再兴意图,初时只道取下汾州、太原为犄角,就已经可以与河东撒离喝周旋,岂料撒离喝授首,河东地面势如破竹,眼下取得偌大地方,再打下去,确难以为继,初时近六万兵马,眼下只有三万余还可机动,其余多分布在各城中防御,哪里还能够抽得出多余兵马来?
强自打下去,或者能够多打下几座城池,但此后呢?
面对金人反扑,岳家军再无半点进取能力,只能一座城一座城地苦守,并在最后一座座地丢失,这样的胜利有什么价值?
已经取得河东地面,南有大河,东有峻岭,好生经营,岳家军异日未尝不能在河北地面与整个大金争一日之短长,眼下却非其时!
“岳二爷!——”远远街市间,突然跑出来数人,皆作金人装束,却有晋城商号徽记,极易辨认,众军这才没有将弓箭刀枪招呼上去:“可巧,竟然在此间遇到岳二爷大败金狗!”
跑出来这几人喜形于色,后面却有一人缓缓揭去头上斗笠。
岳雷与杨再兴、牛皋见了此人,都是面上一愕,瞬息间纷纷跃下马来,杨再兴与牛皋不过拱手作礼,岳雷却是眼中含泪:“刘叔叔!——”
刘也是眼圈一红,抢上前却伸手一扶:“好!好!好!好!——贤侄不输乃父当日雄风!好!”
牛皋却大大咧咧赶上去捏着刘臂膀:“老刘不是去做知府了么?江南福地不住,巴巴地跑到这穷山恶水来作甚么?”
刘瞪了牛皋一眼,这才喝道:“河北江山,皆是大宋国土,何处得穷山恶水来?倒是这老牛据闻已经追随岳帅而去,早死在河边了,如何竟然在此还魂?”
牛皋滞住,自家难以为继,只得挠头嘿嘿一笑:“没老刘作伴,咱家如何肯先走一步?莫非刘大人到河东来,是要与某家一道,多超度几名金贼归天?”
刘不理会他风言***,却留神后面的杨铁枪,轻轻推开岳雷与牛皋,抢到杨再兴面前,缓缓拱手道:“大宋杨神枪在此!怪道岳家军势不可挡!临安朝中还有人疑心河东金军如何败的,岂知杨兄在此?拓皋一战,杨兄风采常在眼前,岂料今更胜昔!可贺!可贺!”
杨再兴却在见到刘之后,百感交集。
这当口才攻下河东,百废待兴之际,刘到河东来做什么?刘兵权被夺之际,岳飞不顾自家福祸,尤在上书请还刘于军中,却哪里能够?顺昌之战,拓皋之战,刘及所部八字军的悍不畏死,震动南北,连岳飞也一度认为刘必败,让张宪率部前去援助之举,都曾认为不可为而为之。但刘偏偏将自己家小锁在了顺昌城中,以“与顺昌共存亡”的决心,亲冒矢石,杀得兀术十万主力落荒而逃!拓皋之战时,杨存中、张俊首先逃遁,敢于留下来与杨再兴坚守的也只有刘及所率兵马。
多年之后,金主再渡河南下,在军中问及麾下大金诸将,谓大宋诸将帅由谁抵敌,凡念一宋将名字,诸金将皆应答如响,惟有念及刘之名时,帐中哑然,无人敢对,迫得金主道:“刘,吾自当之!”
眼下刘还没有被赵构再次起用统军,只为金人还没有再度南下之能,若是异日金军再来呢?
大宋的荆南府刘大人,到这河东所为何来?难道是他一时想不开,抛却官职,到此处来与岳家军共同作战?
“刘大人一到河东,金人望风而遁,此战皆是刘大人神威所佑!”杨再兴拱手间,有些言不由衷,不无试探的味道:“此后刘大人若能坐镇河东,哪里还怕金人起兵来犯?”
“杨神枪消遣刘某来着!”刘怫然不快:“若得提枪上马,为杨神枪鞍后一卒,岂不远远胜却江南为宰执?!唉!可惜!——”
战太行 第二百三十二章 立马风陵渡,誓死抗金贼!惨败。
“杀了这些金狗!——”
“尽数杀了!一个也莫留!——”
“天杀的贼子!谢天谢地!老天爷开眼!这些个贼子也有今日!”
风陵渡上,街巷间拥出无数的宋人,虽然在屡经战火之后,黄河第一渡的街市仍然是河东地面上难得一见的繁盛,战斗结束时节,恰至午时,在家中观望许久的宋人开始拥上街头,围观被俘的金兵,此刻已经狼狈奔逃了一昼夜的金兵们个个疲累不堪,坐在地上精神委顿,若非岳家军围住,当场便有宋民要将这残存的数百金兵尽数杀了,以血旧恨。
“岳家军?是太行岳家军?岳二爷在哪里?”
“瞧!——这便是岳二爷,如今的岳家军主帅!老天爷,岳爷爷终于有后,大宋有望啊!”
“岳二爷!岳二公子!——
大道之上,还来不及回避的岳雷被岳家军将士们指认出来,霎时在风陵渡掀起一阵热潮,人人争睹岳二爷风采,传说中的岳飞次子,太行不败雄师的主帅,手中铁枪不败的岳家后人!
每一个原因,都足以让岳雷脱不得身,何况河东宋民盼王师如仰日月,眼下见岳家军将金人杀得大败而逃,码头上下无数尸首,众军中金俘狼狈不堪,都觉人心大快,更对岳雷有如高山仰止。
“众位父老!岳雷——”岳爷在马背上向众百姓拱手,激动不已:“来迟了——让父老多受金人之苦,是岳雷之罪矣!——
一语未竟。数千军民尽皆泣下!
杨再兴默然不语,偷觑刘,见后者也在马背上眼圈发红,情难自抑。
“二公子!”渡口百姓中走出一位六十来岁的白须乡老来:“当日在岳家军营中,老儿也曾见过岳爷爷来,如今二爷尽得岳爷爷神采。是河北宋民之福啊!只是——只是——不知大军此番战后,几时再来?万一金人再占风陵渡,老儿一家老小愿随二公子上太行以避兵锋,不知可否?”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连刘也愕住,只待岳雷回答。岳雷却没直接置答。而是悄悄与杨再兴交换个眼色。见杨再兴略略点头,这才拱手道:“众位父老:岳家军既光复河东,将金贼逐出风陵渡,便不会再让金人进占!若是金贼敢再来搅扰,须放着岳雷不死!岳家军自今日起,不会从风陵渡后退半步!岳雷与众位父老誓死共抗金贼!”
“光复河东!”
“共抗金贼!”
风陵渡上,顿时欢声震天,大半宋民倒是悲喜交集,纵声号啕者满街都是,那发问的老叟老泪纵横:“好!好!好!岳爷爷当日被圣上金牌退了兵去。如今岳二爷代父出征。总算是解民倒悬哪!好!”
杨再兴、刘、牛皋闻言,脸上都是一黯。
当夜,已经连续征战多时地岳家军在风陵渡休整了一夜,除却派遣往解州报捷的斥候外,还有少量岳家军须看守俘虏,其他将士总算得到一次难得的休息。
入夜后,月色如银。光华满天。春风如醉,风陵渡上宋民经过一日狂欢。仍然多在议论岳家军大捷,哪里便睡得着?街市间虽有岳家军主持秩序,仍然有数十个金人官商被宋民揪出来杀死,待岳家军将士赶到时,却又哪里会阻止宋民一泄必头之恨?喧嚣一日之后,风陵渡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内,明灯高照,楼下数百将士团团防御,楼上只有数人围坐一桌,仍在议论不休。
“解州一战,河东地面再无金人,但泾渭二州仍须攻取,方可为河东安定立下一时之基,否则纵然守住风陵渡,金人一出秦川,北上便可直逼河东,仍不能得片刻安宁!”岳雷在桌上铺开地图,指着当下留在泾、渭二州驻留岳家军的位置,此二州已是岳家军嘴边之肉,只要京西、凤翔路面上的金人不弃城来援,此二州已经成为金人地死地。
“且慢,贤侄莫忙议军事!”牛皋却是面色古怪,许久才呲牙问刘道:“刘爷这番辛苦到河东来,怕不是为贩货而来罢?商号弟兄只道刘爷欲访岳雷,却不知为了甚事,难道刘知府还要弃文从武,陪咱老牛厮杀?”
刘闻言,满面苦笑。岳雷与杨再兴却听出来,牛皋对刘此来之意很不放心,当下也不好多说,数双眼睛只盯着刘,看得刘知府下不来台,这才咳了一声,道:“老牛说得对极了!刘当真有公务在身!”
公务!?
桌上诸人一时默然,都道不好。
“这个——”杨再兴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刘大人但说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只要杨某所能,不敢推脱就是!”
刘面色转黯,这才道出“宣抚河东”之事来,桌上众人面面相觑,听得呆了。
“呵呵!原来是河东宣抚使刘大人当面!”牛皋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河东战事正紧,眼下便要去攻打泾渭二州,不晓得刘大人此来,是要为咱送兵马,还是送钱粮?或是也提一柄枪,随咱上马杀敌?还是——”
“牛黑子!”刘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牛皋毫不气馁,起身瞠目对视。远远坐在楼栏边的几个随刘北来的年青人紧张地随着站起来。
“刘在河北地面上,也曾破兀术十万兵马,怕过谁来?——莫欺人太甚!”刘面色血红,拳手一锤桌面,一字一字地咬出这句话来,一时之间,倒不减当年军中之威。
“老牛!——”杨再兴见势不妙。喝止牛皋。
“嘿嘿!”牛皋转怒为笑,只是面上看不出半点笑意来:“一无兵马,二无钱粮,宣抚个鸟!难不成临安有旨,着岳雷将河东让给金人?让岳雷到开封府束手就缚?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