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一个美好心灵的自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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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斥那些当时在场的先生们,他们没有当场惩罚这种阴险的凶杀行为;很明显,上尉在打人之后,便立即抽出剑来,从背后刺伤了纳尔齐斯;纳尔齐斯手上的伤则是后来他想还击,拔剑时被砍伤的。我无法描写自己的悲愤和激动,我不知应该怎样来表达我当时的心境;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倏然间爆发出来就犹如火焰得到了空气。倘若喜悦和欢乐最初能够巧妙地产生爱情,而且在内心深处悄悄地进行培育,那么生来就具有巨大力量的爱情,通过这么一场惊吓更极为容易受到激励,断然作出抉择并且表白出来。人们小心地给这位娇娇女喂药,并把她抱到床上。第二天一清早我父亲便赶去看望他那位受伤的朋友,他俯卧在床上,由于伤口发炎正在发高烧,病得很厉害。我父亲只把他与病人谈话的一小部份内容告诉了我,并设法安慰我,因为这次偶然事件可能造成种种后果。他们谈论了人们是否能够满足于通过赔礼道歉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件事是否一定要依法诉讼,其余的也是类似的问题。我太了解我的父亲了,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希望看到这件事不通过决斗便得以了结。只是我始终保持沉默,因为我很早就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这样的信条:妇道人家不得插手介入此类的争执。另外,没有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好像他们这两个朋友之间谈到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然而不久我父亲就把其余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了我的母亲。他说,纳尔齐斯对于我给予的帮助极为感动,他拥抱了父亲,声明对我要永世感恩图报,他表示,任何不能与我共同分享的幸福他都不要;纳尔齐斯还请求准许他把我父亲当成他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妈妈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她善意地提醒我,对于首次受到感动时说出的话不能太重视。
“是的,这当然了。”我假装冷漠地回答说。
但是天知道,我此时是什么感觉,而且到了什么程度。
纳尔齐斯一直病了两个星期,由于右手有伤,甚至连字也不能写,但是在此期间他通过最亲切的殷勤崇奉来表示对我的思念之情。我把所有这些超越常情的客套恭维举动与我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联系在一起,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怪念头。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这次的事件。人们跟我谈及此事时总是用一种特别的腔调,并从那些我极力设法避免的使我悲痛的事件中得出种种结论。过去的嬉戏如今已经当真,过去习以为常的癖好现在变成了爱慕。我生活在焦虑不安之中。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我越是想小心翼翼地在众人面前隐藏住,它越是变得更加强烈。一想到会失去他就会使我惊恐不安,但是关系更亲密的前景又使我战战兢兢。对婚姻生活的猜度对于朦胧状态的少女来讲确实是令人恐怖的事。
通过发生的这一系列的震撼使我又重新想到我自己。往常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的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种种五彩缤纷的画面突然一下子荡然无存,我的灵魂又开始活动起来。只是同我那位看不见的朋友的接触中断的太久了,重新建立起这种接触并不容易。我们仍然一直存在着相当的距离;虽说有了一些改进,但与往日相比却有很大的差别。
一场决斗过去了,上尉在决斗中受了重伤,可是事先我对这件事并无所闻,公共舆论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讲都站在我的恋人一边,终于我的恋人又出现在公共活动场所。首先他让人把他抬到我们家来,他缠着头,裹着手。当他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动得多么激烈呀!当时全家人都在场;我们两方只能讲一些一般的表示感谢的话,讲一些客气的话;不过他还是找到机会对我秘密地作一些暗示,表示他对我的情思;这种暗示更增加了我的恐慌不安。在他完全康复之后,整个冬天,他都仍旧以过去那种关系来拜访我们,尽管他向我作出的所有不易察觉的暗示都表明他对我的情感和爱恋,然而,一切有关我们俩人的问题依然没有进行过正式商议。
于是我只有处于永恒的僻静之中,我的心事没有人可以倾诉,我离上帝又如此遥远。在那狂热的四年,我把上帝已抛到脑后。现在我偶尔重新想到他,但是关系已经冷淡,我对他只剩下礼节性的拜谒,此外,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我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向他显示自己的道德、声誉和长处,我相信,这些方面我都胜过别人,而上帝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穿金戴银的我。
如果一个君王,以如此态度对待一个期待着他赐福的朝臣,准会使这个朝臣感到极大的不安;我倒没有因此而情绪不佳。我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舒适的生活,这才是我所需要的;我纪念上帝,倘若这能使他称心,这当然很好;不称心我也无奈,我认为自己反正已经尽了本分。
自然我认为我当时并不是这样的,可这的确是我的灵魂的真实写照,不过,我也已经做好准备,改变和净化我的思想。
第06章
春天来了,有一段时期纳尔齐斯不需要通报即可以拜访我,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家。现在,他以一个情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问我,是否愿意把自己的心奉献给他,如果他能得到一个极有声誉、收入又丰厚的职位,我是否愿意有朝一日把自己的手伸给他,与他结婚。我们这里果然给了他一个职位;只是一开始对他控制的很紧,不让他很快得到提升,因为人们对他的雄心勃勃感到害怕,另外给他的奉薪也不多,因为他有自己的财产。
我全心全意地爱慕他,我知道,跟他这种男人交往不能太直爽、太坦率,因此我很留神没有直接答他,我让他去找我的父亲,他似乎毫不怀疑地认为,父亲会同意这门亲事,他想马上与我取得一致的意见。最后我表示同意,不过我提出,要以父母的赞同作为必不可少的条件。随后,他正式去向父母谈及此事;他们表示满意,因为人们已经许诺说,不久会有希冀的情况发生,这是指他将继续得到晋升。我的姐妹和姑妈们都已被告知了这件事,并被叮嘱一定要最严格地保守秘密。
现在他已由恋人变成了我的未婚夫,恋人和未婚夫这两种身份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要是有人能够帮助思想成熟的姑娘们,把她们的恋人都变成未婚夫,这对于我们女性来说可真应算作是一大善举。哪怕这种关系没有发展成婚姻。订婚后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不仅不会消弱,反而会变得更加理智。许许多多愚蠢的小动作,所有卖弄风情的行为和喜怒无常的脾气一下子都抖落得一干二净。要是我们的未婚夫告诉我们说,我们头戴简朴的晨帽比云髻高挽戴上最漂亮的头饰更使他们满意,那么一个善于思考的女孩子肯定会对自己的发型漠不关心了。发型肯定会变成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而且这也再自然不过了,他所想的是规规矩矩体面过日子,宁愿希望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家庭主妇,而不是为世人培养一个身着华丽服装的玩偶。这样一切就好办了。假如有这么一位姑娘,她很有福气,他的未婚夫智力非凡,知识渊博,那么她学到的东西远比她在高等学府或是留学国外学到的东西多得多。她不仅愿意心悦诚服地接受下未婚夫教给他的全部学识,而且力求使自己在这条道路上永远向前发展。爱情使许多不可能的事情成为可能,最后,对于女性必要的、合乎礼貌的服从也会紧接着随之而来;未婚夫不像丈夫,喜欢支配一切;他们只会恳请,而他的恋人也会察颜观色,想方设法逢迎他,力求做到无论他有什么愿望,都能在他提出请求之前便得以实现。
这是经验给我的教诲,是我非常不愿意失掉的东西。我很幸福,的的确确很幸福,正如人们在人世间所能得到的一样,但这也意味着,这种幸福是短暂的。
整个夏天就在这种沉静的喜悦中逝去。纳尔齐斯丝毫不让我有任何机会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越来越爱他,我的整个身心都系在他的身上,这一点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懂得珍惜这种情感。不过在这期间逐渐发生了一些情况,它们都是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地受到了损害。
纳尔齐斯是以未婚夫的身份与我交往的,他从不敢要求我做禁止我们做的事情。唯独关于道德和端庄的界限我们的看法有很大的分岐,我愿意循规蹈矩,万事求保险,绝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超越于世人所知的自由。他习惯吃甜食,就严格规定了这种饮食,于是我们之间就出现了持久的矛盾;他夸奖我的态度,又力图削弱我的决心。
我又突然想起我的年老的语言教师所说的“严肃认真”这个词,同时也想起我当时为反对老师的观点所采用的手段。
我与上帝又稍微熟悉起来,他送给我一个这么可爱的未婚夫,为此我知道应该感谢上帝。世俗的爱情本身就足以把我的思想集中起来,并使我能开动思想考虑问题,我对上帝的研究与我的爱情并不矛盾,我自然地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却没有察觉到,使我感到恐惧的东西恰恰是我所愿望和渴求的。我认为自己已经很坚强,我不祈祷“上帝”保佑我抵制住诱惑!按照我的想法,我已早克服了诱惑,现在对此已再无兴趣可言。
我给自己的道德披戴上缥缈闪光的服饰,就这样大胆地出现在上帝面前;他没有推开我;按照我对他的最微不足道的请求,他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了一个温厚的印象,这个印象诱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探访他。
我觉得除去纳尔齐斯,整个世界对于我来说都是死的,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对我有吸引力,连我爱好华丽的服饰也只是为了讨他喜欢;假如我知道他不看我,那我就不会小心谨慎地对待这件事。我喜欢跳舞,不过若是他不在旁边,我就会觉得跳舞毫无意思。为了参加盛大的庆典活动,只要他不出席,我既不愿为此去购置新的时装,也不想按流行式样去装饰旧衣裳。这个人或那个人我同样表示喜欢,然而我心里却更想说,这个人或那个人同样让我厌烦。如果我能与几位年长者玩一场牌,我就会认为这一晚上我过得相当不错。本来我对玩牌就没有丝毫的兴趣,如果一个要好的老朋友戏谑地嘲笑我玩牌,也许这时我才会整个晚上头一回露出一丝微笑。散步和社交界的所有娱乐活动没有他都是如此乏味,这一切只能让人想到:他才是我为自己选中的唯一意中人,我好像是为他而生,除了他的宠爱,我别无希冀。
第07章
我在社交聚会中时常感到孤寂,大多数情况下我倒宁愿自己茕茕孑立。然而我的忙碌不息的灵魂既不肯安眠,也不肯耽于梦境。我感悟着,体验着,冥思苦索,逐渐地我学到了与上帝交流情感和思想的妙法。这时另一种情感在我的心灵中形成。新产生的情感与旧日的情感并不矛盾,因为我对纳尔齐斯的爱情与上帝创造万物的整个计划是相一致的,这种爱对于我的天职没有一处冒犯的地方。这两种情感虽说并不互相抵触,却不能混为一谈,它们之间的差别大得没有止境。纳尔齐斯是在我眼前浮现着的唯一一幅图象,我的全部的爱都系缚在这幅图象上;另外的一种感情产生不出图象,可是却使我有一种用言语难以描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