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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雷 作者:刘晓刚-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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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就认出来了。背对着秦雪雷这一排的头领因为个子矮小,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但左边第一个人的背影秦雪雷很熟悉,身高膀阔,双肩抱拢,脑袋昂得几乎与脖子形成一个直角。这个人是老二。秦雪雷抿住嘴唇,咬紧牙关。 

        好像对方说了些什么,秦雪雷听不见,只听见黄东阳朝地上啐口水。转眼间人群混杂纠缠成一堆,各自挥舞手中的家伙厮拼。秦雪雷眨眨眼,花了几秒钟来辨别那些武器,有短棍短刀以及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蹲在大小姐侧后两步远的地方,大小姐脸色雪白,嘴唇微分,眼睛里的光芒像闪动的细小火花。有人发出第一声惨叫,惨叫开始泛滥,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向夜空喷射。黑暗像吸墨纸一样吞噬着鲜血。秦雪雷浑身轻轻颤抖,颤抖将他心里的一条弦绷紧。有人滚倒在地,遭受无情的践踏。秦雪雷很兴奋,牙都快要咬出血了。 

        一个人退出战团,向围墙跑过来。一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前面这个刚刚费力地爬上墙头,大腿就吃了一刀。他喑哑地低吼一声,挣扎着冲出五六步,后背又被扎了一下,终于直直地扑倒在大小姐跟前。大小姐站起来,后面那人握着刀愣了一下,秦雪雷低头一跃,脑袋正顶在那人的腹股沟上。那人弯腰摇晃,秦雪雷挺直身体,右手轻轻夺过短刀,顺势斜劈,连肩带背将那人砍倒在地。秦雪雷回头看一眼大小姐,大小姐的脸色比他手里的刀锋还苍白。秦雪雷踢开横在脚下扑腾挣扎的肉体,跨步跃下围墙。 

        刀锋雪亮。秦雪雷只身杀入人堆。父亲对杨家砍瓜切菜般的血洗从他记忆最深处腾越出来,张牙舞爪,咆哮嚎叫。他剁翻一个拿刀的人。这一刀正剁在对手面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要找到老二。 

        刀锋雪亮。秦雪雷双目通红。被警察老曹冤枉的委屈,看守所里的殴打凌辱,牙刷插肩的彻骨剧痛全部在他的意识中复活。他的脑海里烧着一片火,所有复活的东西如同倾盆浇落的汽油,将这片火化成火海。他的锁骨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他略一斜身,躲过接踵而来的第二下,手腕一翻,刀子扎进了袭击者的小腹。袭击者倒在他怀里,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嘴里喷出的热气直吹他的耳朵。他推开怀里瘫软的身体,就势拔出刀子。 

        刀锋雪亮。秦雪雷带着一身的血腥左冲右突。他下巴上的刀疤突突直跳,浑身麻木,逼近死亡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不过这一次他要把别人曾经劈头盖脸甩向他的死亡劈头盖脸地甩向别人。有人从后面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他一口咬住勒住他脖子的胳膊,牙齿深深陷入肉里。背后的人惊叫着逃跑了,把一块肉留在他嘴里。他吐掉那块肉,鲜血流过他下巴上的刀疤。血是热的,是咸的,是涩的。没有人敢再挡他的路,众人纷纷倒退,如同躲避虎狼。不,是躲避天神,如果魔鬼也是天神的话。秦雪雷看到了黄东阳,黄东阳正跟老二抵死相搏。 

        秦雪雷绕到老二身后,把雪亮的刀锋捅进老二的腰眼。老二扭回头,那只独眼里全是惊愕。秦雪雷向后跳了一步,老二翻身栽倒。秦雪雷跳回来,在好像明亮了一些的路灯光里,朝着老二的胸脯又连捅了几刀。鲜血终于溅了秦雪雷满脸,像天雨浇灭了让他疯狂的火焰。他提刀站立,俯视着老二的尸体。刹那间,死寂充斥了整个战场。 

        突然一阵喊,场子里的人少了一半。黄东阳呆呆地盯着秦雪雷,场子里剩下的一半人也呆呆地盯着秦雪雷。过一会儿,黄东阳才发现站在围墙顶上的大小姐。黄东阳看看大小姐,再看看秦雪雷,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个人冲进场子里,大声叫嚷:“警察来了!快跑!快跑!”     
    
        人群涌出大门,与围上来的警察相距不过百米。众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秦雪雷顺着小街蹿得飞快,身后的脚步声紧紧相随。秦雪雷跃出街口,向右侧的黑暗狂奔。两边全是大树,叶子被风刮得哗啦啦响。后面的追逐者默不作声,锲而不舍。秦雪雷心里发急。他没有丢掉刀子,这个警察肯定是瞧见他手里的刀子才追上来的。可这个时候秦雪雷已经不能扔掉杀人凶器了,这把杀人凶器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把这根稻草攥得牢牢的。警察还在追,秦雪雷的呼吸变的急促紊乱。他必须解决这个警察。 

        警察在一个拐弯追上了秦雪雷。秦雪雷故意让警察在这个拐弯追得如此靠近。但他没想到拐过弯就是一家门前立着旋转彩灯的发廊。他犹豫了一秒钟,时间不容许他改变计划。就在警察伸手触及秦雪雷衣领的一瞬间,秦雪雷猛地俯身侧跃。警察抓了个空,身体失去重心前倾,秦雪雷伸腿一扫,警察扑倒在地。警察的反应很快,双手撑地想蹦起来。秦雪雷在警察蹦到一半的时候压下去,警察被压在地下,翻过半个身子,用胳膊肘猛撞秦雪雷的下巴。秦雪雷让过胳膊肘,刀锋迅速推向警察的耳朵根。 

        刀尖没有挑破警察的大动脉,只是贴在警察的脖子上。发廊的灯光照亮了警察的脸,又高又挺的鼻子,清冷雪亮的眼神。比刀锋还要雪亮的眼神。两人四目相交,僵持了几秒钟。秦雪雷放开楚天梅,站起身,刀子搁在大腿边。楚天梅爬起来,看一眼发廊拉着窗帘的窗户。秦雪雷明白了楚天梅的意思,转身跑开。 

        他一直没有回头,但他能够想象楚天梅凝立的身影。这个想象让他血液沸腾。沸腾的血液把一丝温暖带进他心灵的最深处,虽然那个地方早已被寒风冰雪占据,拒斥生命的意义与尊严。 

        秦雪雷奔跑着,热泪盈眶。他不回头的唯一原因是怕哭出来。他不能哭。 
        二 
        楚天梅看着秦雪雷跑进黑暗,直到黑暗完全吞噬了秦雪雷的身影。楚天梅背上的汗水退下去,他伸手摸摸耳朵根,借着发廊的灯光瞥见手指尖上的血丝。发廊的窗帘背后有动静,楚天梅敲敲发廊的门,敲出来一个猥琐矮小、獐头鼠目的汉子,龇着大暴牙,鬼鬼祟祟地望着他。楚天梅拿出警官证对那汉子晃晃,问那汉子瞧见什么没有。那汉子低着脑袋摇头,眼睛朝上贼贼地打量楚天梅,一句话也不说。这个人可能看见了一切。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楚天梅回到现场,老二的尸体已经抬上救护车,受伤的也都就近送了医院。人命关天,结伙斗殴斗出个大案子,市局恐怕要直接插手。他点上一根烟,在停车场里踱了两圈,等待现场清理完毕。 

        斗殴场所临时更换,线人没有及时通知。不知道这个理由陈局长满不满意。当领导的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辖区出人命,就算死的是个流氓。楚天梅命令收队,开车回家。也许今晚他放走的就是凶手。直觉像一只在耳朵边嗡嗡叫的蚊子,不停地重复着他的猜想。他却无法赶走这只讨厌的蚊子。为什么不是打死而只是赶走呢?想到这里楚天梅笑了,一轰油门,将车子开的飞快。 

        到家楚天梅没开灯,径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两分钟后,他从腰里卸下枪套,丢在茶几上。为什么放秦雪雷走?他完全可以在起身以后拔出手枪,将秦雪雷捉拿归案。刀子没有捅破他的颈动脉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其它原因。秦雪雷把刀子搁在大腿边的姿势明确无误地告诉楚天梅,他可以被枪子打死,却绝不会被活捉。秦雪雷放楚天梅起来就是把性命交给楚天梅,全凭楚天梅摆布。瞧他那副样子,有点淡漠,还有点满不在乎。楚天梅想,他是我放跑的人,是我第二次放跑的人。他发现自己挺喜欢秦雪雷,虽然找不到喜欢的理由。 
    
        楚天梅慢慢地抽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他拿着香烟站起身,来到洗手间,把鼻尖贴到镜子上。周围是铁一样的漆黑。镜子里的黑暗与缠裹在身边的黑暗截然不同,烟头是两种黑暗的分界点。他觉得烟头像个灯泡,这个灯泡亮在两个黑暗里。他好像迷失在黑暗的森林,远方一点闪亮的灯火原来竟捏在自己手里。镜子里的黑暗太遥远了,遥远得仿佛要把他拽进镜子里。他打开灯,把烟头扔进马桶。 

        他打开电脑给海蓝蓝写封信。这封信他早就想写,可总是写不成。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写,险些失去生命使他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海蓝蓝: 
        刚才一把尖刀顶在我颈部的大动脉上,最终没有割下去。我因此获得了再次与你通信的机会。我迟早会变成一个机会主义者,对此我深信不疑。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比生命更脆弱的东西,而生命本身又是一种存在。所以,造物主的把戏无非是一架天平,左边是生命,右边是脆弱。 

        如果我们都是过客(这个世界的过客),那么当我们离开时留下些什么东西就无所谓了。迟早是要走的,留下眼泪,留下鲜血,留下痛苦,留下不灭的欲望还有用吗?假如刚才那把尖刀刺下来,你连去停尸间看我的尸体也办不到,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许我应该让你认识我才好。 

        我希望有一天上帝会告诉我,生命背后究竟是什么。以前我渴望做一个吟咏留题的过客,满以为自己的诗句足以为名山大川增色。“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今天,我陷入迷茫,突然意识到过客注定瞬间即逝,随风而去。我却奢望久居于此,永不离开。如此的奢望幻想只有一个定义,那就是“愚蠢”。 

        我快结婚了。这是我长时间不给你回信的原因。或许从根本上讲,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你没去歌厅体验三陪女的生活吧?请你千万不要!你完全可以蔑视我这个机会主义者,并对我的请求不予理睬。可我还是要请求你。请你千万不要去!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笑。既然已经承认是过客,天下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我终究无法抗拒我的懦弱,向你恳求。 

        爸爸让我星期六回家看昙花。他说这几天一个叔叔养的铁树开花了。看昙花好还是看铁树好呢?这是一个问题。 
        我想念你。非常想念你。这是一个过客对另一个过客的思念。 
        祝好! 
        梅之木 
        写完信楚天梅上床睡觉。凌晨醒来,脖子上的口子不再疼痛。他继续睡觉,睡的很香。梦中的青山翠谷充满了过客,他并没有觉得拥挤不堪。 
        东湖停车场斗殴,一人死亡,两人重伤,重伤的一个两天后死在医院。这个案子成为省厅督办的新年头号大案,专案小组住在梅港市公安局,梅港市公安局局长担任专案组组长。 

        案发后一个礼拜,楚天梅去分局办调离手续,陈局长跟他单独谈了十分钟。专案组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一个情况,有人看见一个警察在发廊门口放走了手持利刃的疑犯。当天晚上在案发现场,只有楚天梅一个人脱离队伍,所以楚天梅的调令暂时停办,留在分局协助专案组澄清问题。谈话结束,陈局长让楚天梅交出手枪。楚天梅把手枪放在陈局长的办公桌上。 

        陈局长说:“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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