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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2007[1].4-第41章

小说: 2007[1].4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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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那人开口了:“嗨!” 
  卓玛就有些挪不动脚步了。 
  小伙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糖,他拉开她长袍的前襟,把那一捧糖塞进了她的怀里。他有些羞怯地避开了她的眼睛,但手还停留在袍子里,放下糖果后,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了她的乳房。 
  卓玛姑娘有些夸张地一声惊呼,那只手就从她袍子里缩了回来,卓玛却又咯咯地笑了。小伙子受到这笑声的鼓励,手又直奔她的胸脯而去,但卓玛笑着跑到前面去了。两个人这样追逐一阵,看见收蕨菜的小卡车停在溪边树冠巨大的栎树下面,小伙子就停下脚步了,他在身后大声说:“晚上,记住晚上。” 
  来到流动收购点跟前,站在浓密的树荫下,胸脯上火焰掠过般的灼热慢慢消退了。先到的女人们正在说些愚蠢的话来让老板高兴。比如对着装在车上的台秤,说那是一只钟,不是一杆秤之类的疯话。只要老板笑着说一句“你们这些傻婆娘”,她们就疯疯癫癫地笑起来,然后回骂:“你这个黑心老板。” 
  “我黑心?遇到黑心的家伙把你们都弄去卖了!” 
  “卖人?!” 
  老板做一个怪相:“不说了,不说了,要是有人真被拐了,人家还疑心到我头上!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哪!” 
  这下,机村的女人们就真是炸锅了。不光是林子里越来越多的东西可以买卖,连人都是可以买卖啊。 
  卓玛说话了。她说:“那就把他们卖了!” 
  “他们?” 
  “偷砍树的男人们,有了钱就在镇上喝光的男人们!” 
  她一说出这话,就好像她真的把那些讨厌的家伙都卖掉了一样,好些人都从她身边躲开了。 
  只有老板重重地拍拍她的屁股:“屁,谁买男人?人家要的是肉嘟嘟的女人。” 
  说笑之间,老板就付了钱,把蕨苔装进冷气飕飕的柜子里,约了明天的时间,开车走了。女人们又在树荫下坐了一阵。那个男人一离开,女人们就安静下来了。最后,还是卓玛开了口:“你们说,真有人要买女人吗?” 
  没有人答话,坐着的人深深地弯下腰,把脑袋抵在膝盖上摇晃着身子,和卓玛一起站着的人都皱起眉头看着远方。远方不远,三四列青翠山梁重叠在天空下。在最淡远的那列山梁那里,天空上停着几朵光闪闪的云团,视野在那里就终止了。卓玛去过那道山梁,下面山谷里,就是离村子三十多里的镇子——过去的公社,今天的乡。从山上望下去,镇子无非就是簇拥在公路两旁的一些房子,一面红旗在镇子中央高耸的旗杆上飘扬。那些房子是百货公司、邮政局、照相馆、卫生院、补胎店、加油站、旅馆、派出所、木材检查站、录像馆和好几家代卖烟酒的小饭馆。镇子对机村多数人,特别是女人们来说就是世界的尽头。再远是县,是州,是省,一个比一个大的城市,直到北京。然后就是外国了,一个比一个远,但又听说是一个更比一个好的国家。就这么沉静地望着眼前青碧的山梁时,卓玛心头涌上了这些思绪,跟着大伙往村里走时,人如大梦初醒一样有些恍然。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满嘴洇开的甜蜜让她想起了那个小伙子,但随即她就被呛住了。糖里面包的是酒,而她讨厌酒。她把包着酒馅的糖吐掉了,紧走几步追上了回村的队伍。 
  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向西的窗户上斜射进来几柱阳光,把飘浮在屋子里的一些细细的尘埃照亮了。那些被照亮的尘埃在光柱里悬浮着,好像在悄然絮语一样。卓玛掏出今天挣来的钱,把其中的二十块钱放进全家人共用的那个饼干筒里。剩下的三十块钱,她带回自己的房中,塞到了枕头里面。然后,躺在了床上。她小房间的窗户朝向东南边,这时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但她躺在床上,眼光从窗户里望出去,看到一方空洞的蓝汪汪的天。她躺在床上,解开袍子的腰带时,怀里揣着的那些糖果都掉在了床上。她塞了一颗带酒馅的糖在嘴里,这回,甜蜜的表层破开后,里面的酒没有呛着她,细细的辛辣反倒使口中的甜蜜变得复杂起来,就像她被腰带拘束着的身子松开了,有点骚动,更多却是困乏。她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吃到第三颗时,她警告自己不能再吃了。 
  但警告无效,最后,当窗户里那块蓝汪汪的天空变成一片灰白,黄昏降临下来的时候,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一直都困乏而又骚动着的饱满身体从意识里消失了。 
  卓玛带一点醉意睡着了。 
  家里人从地里回来,母亲进来摸摸她的额头,说:“有点烫手。”然后,去菜园里采了几枝薄荷等她醒来熬清热的水给她喝。姐姐看到了她放在饼干筒里的钱,对父亲说:“还是养女儿好,不操心,还顾家。” 
  父亲抽他的烟袋,并不答话,心里并不同意女儿的说法。“不操心,你不把自己嫁出去,还弄个小野种在屋里养着,敢情你妹妹倒成了他爸爸?”但老头子没有说话。 
  晚饭好了,卓玛没有醒来。那个给她酒心糖的小伙子在窗外吹响约会的口哨时,卓玛还是没有醒来。她做梦了。先是在林子里踩着稀薄的阳光在采蕨苔,然后,一阵风来,她就飘在了空中。原来,是她自己飞了起来,她就嗖嗖地往前飞。飞过了村子四周的庄稼地,飞过了山野里再生的树林,飞过了山上的牧场,然后,就飞过了那个镇子。嗖嗖地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正在慌乱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这时,已经半夜了,窗口里那方天空有几颗凉浸浸的星星在闪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努力回想梦中情景,但她并没有看清什么景象,只有身子像是真被风吹了一样,一片冰凉。一颗热乎乎的泪水从眼角浸出来,滑过了脸颊。她自己想起了一个比方,这颗泪水,就像是包在糖里那滴酒一样。 
  她脑子不笨,经常会想出来各种各样的比方。 
  卓玛翻身起来,从枕头里掏出了一小卷一小卷的钱,一一数过,竟然有两千多块。她把这些钱分成两份,一份揣在自己身上,一份装进了家里公用的饼干筒里。早上,和平常一样,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她就背上采蕨苔的背篓出了门。母亲说:“再晚一点,等太阳把林子里的露水晒干了。” 
  她只笑了笑,就下楼出门去了。卓玛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后来的传说是,她让那个收购蕨菜的老板把她带走,在远处卖掉,她自己还得到了出卖自己的三千块钱。其实,这时的机村人并不那么缺钱,至少并不缺那么三五千块钱。那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这一问谁都不知道了。 
  机村人大多对这样的问题不感兴趣,他们更愿意议论的是,她到底把自己卖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脱粒机(之五) 
   
  水电站建成的那一年,县里下来的工程师带着村里喜欢新事物的年轻人一直在晒场上忙活,并且预言,这个秋天的粮食收上来,脱粒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有那么多人拿着连枷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反复拍打了。 
  他们在平整的晒场上挖出两个深坑,然后,水泥就出现了——不,水泥这种东西在修电站时就已然出现了。机村人已经知道,这种特别的泥巴的出现就意味着机器的出现。水泥是用电驱动的机器的先声。看不见的电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小小的一个开关,啪哒一声打开,它就飞快游走,窜到电灯里放出光明,窜到机器里让所有轮子飞转。啪哒一声关上,电流就飞快地缩回去,顺着电线缩回到最初的那台母机里去了。是的,母机,机村人是这么叫那台被激流冲得飞转并发出了电流的那台机器的。你看吧,当轮子飞转,机器里嗡嗡作响,你要不把开关合上,不让电流飞快地跑到很远的地方,把电灯点亮,让喇叭歌唱,让另外一些机器飞转,那它就像一头母牛被源源不断的奶水憋住了一样,会浑身抖动着嘶叫不已,甚至能愤怒地从牢固的水泥底座上挣脱下来。捆绑奶牛的是绳索,捆绑机器的是许多的螺栓。但愤怒的机器真的能把那些钢铁的螺栓——挣断,使得机毁人亡。电站刚建成时,机村的男人们含着烟袋,为摸清“机器的脾气”,在发电房里围着机器蹲成一圈,看机器嗡嗡地飞转,仪表盘上表示电流电压的指针越抬越高,先是装在发电房里不同颜色的灯泡发出了亮光。从县上接受了半年培训的发电员戴上了白色的手套,握住了总开关说:“快去看,电要到村子里去了。” 
  这些家伙马上起身往外跑,跑到发电房外,但是,发电房在低处,而村子在河谷的台地上面,没有人能从发电房外看到村子。他们大叫:“我们看不见!” 
  发电员却喊:“预备——起!”他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合上了电闸,然后,大家都看见了。在村子所在的上方的天空里,仿佛一道闪电亮起——不,不是闪电,闪电稍纵即逝,瞬间的明亮后是更深的黑暗。而这时在他们眼前的亮光,只是在刚出现的时候,像是闪电一样炸开,但随即就变弱了一些,那片光慢慢成形,慢慢收敛,最后,变成一轮日晕一样的光,罩在了村子上方,中央明亮,在扩散向四周夜空的时候,逐渐黯淡。在机村人的经验中,除了有些时候,太阳与月亮周围会带上这样的光圈,再就是庙里的壁画上那些伟大的神灵头上,也带着这样的光圈——但这光圈出自于画师的笔下。但今天,每一个人都看到机村被罩在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光圈下面。 
  人们赞叹一阵,发电员拉下了开关,那个光圈就立即消失了,人们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明亮过后的黑暗是比没有明亮的时候更深的黑暗,于是他们又拥回到机房。那台被憋住了的机器越转越快,机器里面发出的嗡嗡声变成了尖厉的嘶喊,而整个机器也在剧烈地颤抖,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摇摆,发电员再次合上了电闸,电流又飞蹿出去,重新把机村点亮,重新把机村放置在了那个日晕一样闪烁的光罩之下。机器喘了一口长气,然后,浑身的颤抖慢慢平复,从高潮上跌落下来。 
  这时,一个人说出了那个跟科学命名一样的名字:“母机。” 
  人们静默了一会儿,哄然一声,爆发出了会心而欢快的大笑。这些男人们又在机器边坐了一会儿,发电员带着得意的神情,给带动机器的皮带打蜡,拿一个长嘴壶往机器身上的一些小孔加润滑油,然后,自己也无所事事了。有人想起“母机”这个名字,忍不住又笑了几声,但大部分人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这时,那机器平稳运行的嗡嗡声听起来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味道了。 
  发电员说:“大家回家吧,看看你们被电灯照亮的屋子吧。” 
  他们便收起烟袋回家。走上河岸,在村口,这时,他们看见的就只是每家每户的窗口都放射出明亮的灯光,但抬头时,因为自己就在那光罩下面,就看不到那个光罩了。他们还在村口碰见了一些野物,譬如狐狸和狼,它们蹲坐在地上,也在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因为这不寻常的光亮而变得陌生的村庄。因为这光亮,每家人的窗户前都飞舞着比寻常多出很多的蛾子与蚊虫,以这些小生物为生的蝙蝠乱了方寸,在明亮的光线中瞎飞乱撞。 
  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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