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8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话的,你道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原来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一个姓蒋的生的女儿,小字淑真。生得甚是标致,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自小聪明,从来机巧,善描龙而刺凤,能剪雪以裁云。心中只是好些风月,又饮得几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议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每兴凿穴之私,常感伤春之玻自恨芳年不偶,郁郁不乐。垂帘不卷,羞杀紫燕双飞;高阁慵凭,厌听黄莺并语。未知此女几时得偶素愿?因成商调《醋葫芦》小令十篇,系于事后,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劳歌伴,先听格律,后听芜词:
湛秋波,两剪明,露金莲,三寸校弄春风杨柳细身腰,比红儿态度
应更娇。他生得诸般齐妙,纵司空见惯也魂消。
况这蒋家女儿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缘何豪门巨族,王孙公子,文士富商,不行求聘?却这女儿心性有些跷蹊,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个纵鬓头儿,着件叩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或倚槛凝神,或临街献笑,因此闾里皆鄙之。所以迁延岁月,顿失光阴,不觉二十余岁。
隔邻有一儿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来女家嬉戏。不料此女已动不正之心有日矣。况阿巧不甚长成,父母不以为怪,遂得通家往来无间。一日,女父母他适,阿巧偶来,其女相诱入室,强合焉。忽闻扣户声急,阿巧惊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炽,久渴此事,自从情窦一开,不能自已。阿巧回家,惊气冲心而殒。女闻其死,哀痛弥极,但不敢形诸颜颊。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锁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零时间云雨散巫阳,自别来几
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况,则除是梦里见才郎。
这女儿自因阿巧死后,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过,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尔又是一个月来。女儿晨起梳妆,父母偶然视听,其女颜色精神,语言恍惚。老儿因谓妈妈曰:〃莫非淑真做出来了?〃殊不知其女春色飘零,蝶粉蜂黄都退了;韶华狼籍,花心柳眼已开残。妈妈老儿互相埋怨了一会,只怕亲戚耻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却如私盐包儿,脱手方可。不然,直待事发,弄出丑来,不好看。〃那妈妈和老儿说罢,央王嫂嫂作媒:〃将高就低,添长补短,发落了罢。〃
一日,王嫂嫂来说,嫁与近村李二郎为妻。且李二郎是个农庄之人,又四十多岁,只图美貌,不计其他。过门之后,两个颇说得着。瞬息间十有余年,李二郎被他彻夜盘弄,衰惫了。年将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妇正在妙龄,酷好不厌,仍与夫家西宾有事。李二郎一见,病发身故。这妇人眼见断送两人性命了。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结姻缘,十数年,动春情,三四番。萧墙祸起片时间,到如今反
为难上难。把一对凤鸾惊散,倚阑干无语泪偷弹。
那李大郎斥退西宾,择日葬弟之柩。这妇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着人防闲。本妇自揣于心,亦不敢妄为矣。朝夕之间;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饱一顿,或缺一餐,家人都不理他了。将及一年之上,李大郎自思留此无益,不若逐回,庶免辱门败户。遂唤原媒眼同,将妇罄身赶回。本妇如鸟出笼,似鱼漏网,其余物饰,亦不计较。本妇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气待他,如同使婢。妇亦甘心忍受。
一日有个张二官过门,因见本妇,心甚悦之。挽人说合,求为继室。女父母允诺,恨不推将出去。且张二官是个行商,多在外;少在内;不曾打听得备细。设下盒盘羊酒,涓吉成亲。这妇人不去则罢,这一去,好似:猪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是夜,画烛摇光,粉香喷雾。绮罗筵上;依旧两个新人;锦绣衾中;各出一般旧物。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喜今宵,月再圆,赏名园,花正芳。笑吟吟携手上牙床,恣交欢
恍然入醉乡。不觉的浑身通畅,把断弦重续两情偿。
他两个自花烛之后,日则并肩而坐,夜则叠股而眠,如鱼借水,似漆投胶。一个全不念前夫之恩爱,一个那曾题亡室之音容。妇羡夫之殷富,夫怜妇之丰仪。两个过活了一月。一日,张二官人早起,分付虞候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帐。这妇人怎生割舍得他去;张二官人不免起身;这妇人簌簌垂下泪来。张二官道:〃我你既为夫妇;不须如此。〃各道保重而别。
别去又过了半月光景,这妇人是久旷之人,既成佳配,未尽畅怀,又值孤守岑寂,好生难遣。觉身子困倦,步至门首闲望。对门店中一后生;约三十已上年纪;资质丰粹,举止闲雅。遂问随侍阿瞒,阿瞒道:〃此店乃朱秉中开的。此人和气,人称他为朱小二哥。〃妇人问罢,夜饭也不吃,上楼睡了。楼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外。将及二更,忽闻梢人嘲歌声隐约,侧耳而听,其歌云:
二十去了廿一来,不做私情也是呆。
有朝一日花容退,双手招郎郎不来。
妇人自此复萌觊觎之心,往往倚门独立。朱秉中时来调戏。彼此相慕,目成眉语,但不能一叙款曲为恨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美温温,颜面肥,光油油,鬓发长。他半生花酒肆颠狂,对人前
扯拽都是谎。全无有风云气象,一味里窃玉与偷香。
这妇人羡慕朱秉中不已,只是不得凑巧。一日,张二官讨帐回家,夫妇相见了,叙些间阔的话。本妇似有不悦之意,只是勉强奉承,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张二官在家又住了一个月之上。正值仲冬天气,收买了杂货赶节,赁船装载到彼,发卖之间不甚称意,把货都赊与人上了,旧帐又讨不上手。俄然逼岁,不得归家过年,预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题。
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约在灯宵相会。秉中领教而去。捻指间又届十三日试灯之夕,于是日:
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鳌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凤篆香浓,缥渺千层笼绮陌。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杰阁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奏箫韶,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挨挨,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价又恐燕莺猜。
其夜,秉中侵早的更衣着靴,只在街上往来。本妇也在门首抛声衒俏。两个相见暗喜,准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观灯,就便探女。女扃户邀入参见,不免留宿。秉中等至夜分,闷闷归卧。次夜如前。正遇本妇;怪问如何爽约。挨身相就;止做得个〃吕〃字儿而散。少间,具酒奉母。母见其无情无绪,向女言曰:〃汝如今迁于乔木,只宜守分,也与父母争一口气。〃岂知本妇已约秉中等了二夜了,可不是鬼门上占卦?平旦,买两盒饼馓,雇顶轿儿,送母回了。薄晚,秉中张个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于飞。然本妇平生相接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其滋味不可胜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那十要?
一要滥于撒漫,二要不算工夫,
三要甜言美语,四要软款温柔,
五要乜斜缠帐,六要施逞枪法,
七要妆聋做哑,八要择友同行,
九要穿着新鲜,十要一团和气。
若狐媚之人,缺一不可行也。再说秉中已回,张二官又到。本妇便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要好只除相见。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报黄昏,角数声,助凄凉,泪几行。论深情海角未为长,难捉摸这般心内痒。不能够相偎相傍,恶思量萦损九回肠。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张二官家来,心中纳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颙望回家,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戴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不似在外了。
且说秉中思想,行坐不安。托故去望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于蓬舍,少具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倘或不来;就呻吟叫唤;邻里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和李二郎偕来索命,势渐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迳往洞虚先生卦肆,卜下卦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阳人死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度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决不好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揶揄来,苦怨咱;朦胧着;便见他。病恹恹害的眼儿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干休罢,几时节离了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李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怊。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
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尤未为信。一日,张二官入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张二官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撞个满怀,凑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已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
再题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瞒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筵张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红焰焰,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直吃得玉
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的主意。夫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皆自杀。王恨,两冢瘗之,后冢上生连理树,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休。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