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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警世通言-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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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者道:〃二官人在学堂攻书,不管闲事的。〃那仆者一头说,一头就有人唤他说话,忙忙的奔去了。施还此时怒气填胸,一点无明火按纳不住;又想小人之言不可计较,家主未必如此,只得又忍气而待。
  须臾之间;只见仪门大开;桂迁在庭前乘马而出。施还迎住马头鞠躬致敬,迁慢不为礼,以鞭指道:〃你远来相投,我又不曾担阁你半月十日,如何便使性气恶言辱骂?本欲从厚,今不能矣。〃回顾仆者:〃将拜匣内大银二锭,打发施生罢。〃又道:'这二锭银子也念你先人之面,似你少年狂妄,休想分文责发。如今有了盘缠,可速口去!〃施还再要开口,桂迁马上扬鞭如飞去了。正是:
  边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负心人。
  那两锭银子只有二十两重,论起少年性子不稀罕,就撇在地下去了。一来主人已去,二来只有来的使费,没有去的盘缠。没奈何,含着两眼珠泪,回店对娘说了。母子二人,看了这两锭银子,放声大哭。店家王婆见哭得悲切,间其缘故,严氏从头至尾位诉了一遍。王婆道:〃老安人且省愁烦,老身与孙大娘相熟,时常进去的。那大娘最和气会接待人,他们男子汉辜恩负义,妇道家怎晓得?既然老安人与大娘如此情厚,待老身去与老安人传信,说老安人在小店中,他必然相请。〃严氏收泪而谢。
  又次日,王婆当一节好事,进桂家去报与孙大嫂知。孙大嫂道:〃王婆休听他话。当先我员外生意不济时,果然曾借过他些小东西,本利都清还了。他自不会作家,把个大家事费尽了,却来这里打秋风。我员外好意款待他一席饭;送他二十两银子;是念他日前相处之情,别个也不能勾如此。他倒说我欠下他债负未还。王婆,如今我也莫说有欠无欠,只问他把借契出来看,有一百还一百,有一千还一千。〃王婆道:〃大娘说得是。〃王婆即忙转身,孙大嫂又唤转来,叫养娘封一两银子,又取帕子一方,道:〃这些微之物;你与我送施家姆姆,表我的私敬。教他下次切不可再来,恐怕怠慢了,伤了情分。〃王婆听了这话,到疑心严老安人不是,回家去说:〃孙大嫂干好万好,教老身寄礼物与老安人。〃又道:〃若有旧欠未清,教老安人将借契送去,照契本利不缺分毫。〃严民说当初原没有契书。那王婆看这三百两银子,山高海阔,怎么肯信。母子二人凄惶了一夜,天明算了店钱,起身回姑苏而来。正是:人无喜事精神减,运到穷时落寞多。
  严氏为桂家呕气,又路上往来受了劳碌,归家一病三月。施还寻医问卜,诸般不效,亡之命矣夫!衣多棺停,一事不办,只得将祖房绝卖与本县牛公子管业。那牛公子的父亲牛万户久在李平章门下用事,说事过钱,起家百万。公子倚势欺人,无所不至。他门下又有个用事的叫做郭刁儿,专一替他察访孤儿寡妇便宜田产,半价收买。施还年幼,岳丈支公虽则乡绅,是个厚德长者,自己家事不屑照管,怎管得女婿之事。施小舍人急于求售,落其圈套,房产值数千金,郭刁儿于中议估,只值四百金。以百金压契,余俟出房后方交;施还想营葬迁居,其费甚多,百金不能济事,再三请益,只许加四十金。还勉支葬事,丘垅已成,所余无几。寻房子不来,牛公子雪片差人催促出屋。支翁看不过意,亲往谒牛公于,要与女婿说个方便。连去数次,并不接见。支翁道:〃等他回拜时讲。〃牛公子却蹈袭个典故,是孔子拜阳货之法,阴亡而往。支翁回家;连忙又去;仍回不在家了。支翁大怒,与女婿说道:〃那些市井之辈;不通情理;莫去求他!贤婿且就甥馆权住几时;待寻得房子时;从容议迁便了。〃
  施还从岳父之言,要将家私什物权移到支家。先拆卸祖父卧房装招,往支处修理。于乃祖房内天花板上得一小匣,重重封固。还开看之,别无他物,只有帐簿一本,内开:某处埋银若干,某处若干,如此数处。未写〃九十翁公明亲笔〃。还喜甚,纳诸袖中,分付众人且莫拆动。即诣支翁家商议。支翁看了帐簿道:〃既如此,不必迁居了。〃乃随婿到彼,先发卧房槛下左柱嗓边,簿上载内藏银二千两。果然不谬。遂将银一百四十两与牛公子赎房。公子执定前言,勒捎不许。支翁遍求公子亲戚往说方便,公子索要加倍,度施家没有银子。谁知藏镪充然,一天平兑足二百八十两。公子没理得讲,只得收了银子,推说文契偶寻不出,再过一日送还。哄得施还转背,即将悔产事讼于本府。幸本府陈太守正直无私,索知牛公子之为人,又得支乡宦替女婿分诉明白。断今回赎原价一百四十两,外加契面银一十四两,其余一百二十六两追出助修学宫,文契追还施小官人,郭刁儿坐教唆问杖。牛公子羞变成怒,写家书一封,差家人往京师,捏造施家三世恶单,教父亲讨李平章关节,托嘱地方上司官,访拿施还出气。谁知人谋虽巧,天理难容,正是:下水拖人他未溺,逆风点火自先烧。
  那时元顺帝失政,红巾贼起,大肆劫掠。朝廷命枢密使咬咬征讨。李平章私受红巾贼贿赂,主张招安。事发,坐同逆系狱。穷治党与,牛万户系首名,该全家抄斩,顷刻有诏书下来。家人得了这个凶信,连夜奔回说了。牛公子惊慌,收拾细软家私,带妻携女,往海上避难。遇叛寇方国珍游兵,夺其妻妾金帛,公子刀下亡身,此乃作恶之报也。
  却说施还自发了藏镪,赎产安居,照帐簿以次发掘,不爽分毫,得财巨万。只有内开桑枣园银杏树下埋藏一千五百两,只剩得三个空坛。只道神物化去,付之度外,亦不疑桂生之事。自此遍赎田产,又得支翁代为经理,重为富室,直待服阂成亲,不在话下。
  再说桂员外在会稽为财主,因田多役重,官府生事侵渔,甚以为苦。近邻有尤生号尤滑稽,惯走京师,包揽事干,出入贵人门下。员外一日与他商及此事。尤生道:〃何不入粟买官,一则冠盖荣身,二则官户免役,两得其便。〃员外道:〃不知所费几何?仗者兄斡旋则个!〃尤生道:〃此事吾所熟为,吴中许万户、卫千兵都是我替他干的,见今腰金衣紫,食禄干石。兄若要做时,敢不效劳,多不过三千,少则二千足矣。〃桂生惑于其言,随将白金五十两付与尤生安家;又收拾三千余金;择日同尤生赴京。一路上尤生将甜言美语哄诱桂生,桂生深信,与之结为兄弟;一到京师;将三千金唾手付之,恣其所用。正是:只要乌纱上顶,那顾白镪空囊。
  约过了半年,尤生来称贺道:〃恭喜吾兄,旦夕为贵人矣!但时宰贪甚,凡百费十倍昔年。三千不勾,必得五千金方可成事。〃桂迁已费了三千金,只恐前功尽弃,遂托尤生在势要家惜银二千两,留下一半,以一千付尤生使用。又过了两三个月,忽有隶卒四人传命:新任亲军指使老爷请员外讲话。桂迁疑是堂官之流,问:〃指使老爷何姓?〃隶卒道:〃到彼便知,今不可说:〃桂迁急整衣冠,从四人到一大街门,那老爷乌纱袍带,端坐公堂之上。二人跟定桂迁,二人先人报。
  少顷闻堂上传呼唤进。桂迁生平未入公门,心头突突地跳。军校指引到于堂檐之下,喝教跪拜。那官员全不答礼,从容说道:〃前日所付之物,我已便宜借用,侥寺得官。相还有日,决不相负。但新任缺钱使用,知汝囊中尚有一千,可速借我,一井送还。〃说罢,即命先前四卒:〃押到下处取银回话。如或不从,仍押来受罪,决不轻贷。〃桂迁被隶卒逼勒,只得将银交付去讫,敢怒而不敢言。明日,债主因桂生功名不就,执了文契取索原银。桂迁没奈何,特地差人回家变产,得二千余,加利偿还。
  桂迁受了这场屈气;没告诉处;羞回故里。又见尤滑稽乘马张盖,前呼后拥,眼红心热,忍耐不过,狠一声:〃不是他,就是我!〃往铁匠店里打下一把三尖利刀,藏于怀中,等尤生明日五鼓入朝,刺杀他了,便偿命也出了这口闷气。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打点做这节非常的事,夜里就睡不着了。看见月光射窗,只道天明,慌忙起身,听得禁中鼓才三下,复身回来,坐以待旦。又捱了一个更次,心中按纳不住,持刀飞奔尤滑稽家来。其门尚闭,旁有一窦,自己立脚不住,不觉两手据地,钻入窦中。堂上灯烛辉煌,一老翁据案而坐,认得是施济模样,自觉羞惭。又被施公看见,不及躲避,欲与拱揖,手又伏地不能起。只得爬向膝前,摇尾而言:〃向承看顾,感激不忘。前日令郎远来,因一时手头不便,不能从厚,非负心也,将来必当补报。〃只见施君大喝道:〃畜生讨死吃,只管吠做甚么!〃桂见施君不听其语,心中甚闷。忽见施还自内出来,乃衔衣献笑,谢昔怠慢之罪。施还骂道:〃畜生作怪了。〃一脚踢开。
  桂不敢分辨,俯首而行,不觉到厨房下,见施母严老安人坐于椅上,分派肉羹。桂闻肉香,乃左右跳跃良久,蹲足叩首,诉道:〃向郎君性急,不能久待,以致老安人慢去,幸勿记怀!有余肉幸见赐一块。〃只见严老母唤侍婢:〃打这畜生开去。养娘取灶内火叉在手,桂大惊,奔至后园。看见其妻孙大嫂与二子桂高、桂乔,及少女琼枝,都聚一处。细认之,都是犬形,回顾自己,亦化为犬。乃大骇,不觉垂相,问其妻:〃何至于此?〃妻答道:〃你不记得水月观音殿上所言乎?今生若不能补答,来生誓作犬马相报。冥中最重誓语,今负了施君之恩,受此果报,复何说也。桂抱怨道:〃当初桑枣园中掘得藏镪;我原要还施家债负,都听了你那不贤之妇,瞒昧入己。及至他母子远来相投,我又欲厚赠其行,你又一力阻挡。今日之苦,都是你作成我的。其妻也骂道:〃男子不听妇人言。我是妇人之见,准教你句句依我?〃二子上前劝解道:〃既往不咎,徒伤和气耳。腹中馁甚,觅食要紧。〃
  于是夫妻父子相牵,同至后园,绕鱼池而走。见有人粪,明知龌龊,因饿极姑嗅之,气息亦不恶。见妻与二儿攒聚先咬,不觉垂涎,试将舌欲,味觉甘美,但恨其少。忽有童儿来池边出恭,遂守其傍。儿去,所遗是干粪,以口咬之,误堕于池中,意甚可惜,忽闻庖人传主人之命,于诸犬中选肥壮者烹食。缚其长儿去,长儿哀叫甚惨。猛然惊醒,流汗侠背,乃是一梦,身子却在寓所,天己大明了。桂迁想起梦中之事,痴呆了半晌:〃昔日我负施家,今日尤生负我,一般之理。只知责人,不知自责,天以此梦做醒我也。叹了一口气,弃刀于河内,急急束装而归,要与妻子商议,寻施氏母于报恩。正是:只恩一梦多奇异,唤醒忘恩负义人。
  佳员外自得了这个异梦,心绪如狂,从京师赶回家来,只见门庭冷落,寂无一人,步入中堂,见左边停有二枢,前设供桌上有两个牌位,明写长男桂高,次男桂乔。心中大惊,莫非眼花么?双手拭眼,定睛观看,叫声:〃苦也苦也!〃早惊动了宅里,奔出三四个丫鬟养娘出来,见了家主便道:〃来得好,大娘病重,正望着哩!〃急得桂迁魂不附体,一步一跌进房,直到浑家床前。两个媳妇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啼啼哭哭,见了员外不暇施礼,叫公的叫爹的乱做一堆,都道:〃快来看视。桂迁才叫得一声:〃大娘!〃只见浑家在枕上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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